回到酒店，顧天祈就把今天在酒宴上的事情和徐子舒簡單說了一遍，徐子舒端著一杯熱咖啡，眼瞼半垂，指尖來回摩挲杯壁，良久，他才緩緩吐一口氣，“當年，你是對的。”

酒店房間里靜得落針可聞，白紗透明落地窗半遮半掩窗外的閃爍霓虹，徐子舒手中的熱咖啡飄著薄薄的白煙，紫檀西番蓮墻掛鐘擺的時針和分針“嘀嗒嘀嗒”劃動，空氣似乎有片刻的凝滯。

“Chase電影的試鏡在什么時候？褚導的電影就快開拍了。”徐子舒放下茶杯，雙腿交疊，身子向后倚靠，鬢間墨色的發隨著他的動作簌簌顫動。

“在12月初。”

“這可有點不巧。”徐子舒眉心微皺，“12月初褚導的電影就要開拍了。”

“我知道，所以我拒絕了。”

“噗——”剛人口的咖啡被一口氣噴了出來，星星點點的醇香深棕色咖啡撒濺在猩紅薄毯上，散開一股甜到膩人的香味。

徐子舒瞪大眼睛，幾乎將眼珠子從眼眶里瞪出來，“你說什么？再說一次？”

顧天祈不急不徐，拿過茶幾上包裝精致的紙巾盒里的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被噴半條腿的咖啡漬，“我拒絕了。”

滿室靜極，徐子舒盯著顧天祈看了好一會兒才僵硬著讓自己在沙發上坐好，表情又僵硬又尷尬，“拒……拒絕……了，哈……哈……，拒絕！顧天祈你瘋了，那是Chase，是Chase呀！你怎么就拒絕了！”

徐子舒像被突然被踩到尾巴的哈士奇，呆愣了片刻突然炸毛，他怒不可遏地直指顧天祈，指尖顫動，“你……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什么。最后，徐子舒重重嘆了口氣，無力坐下，“你何必和楊姝較勁，Chase親自邀請你試鏡，這個機會多難得，你……欸……”

顧天祈抬眸，直直看向徐子舒，臉帶疑惑，“我和她較什么勁？”

徐子舒一副“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的失落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楊姝都已經離開快四年了，你怎么還不能放下呢？”

顧天祈眨巴眨巴眼睛，這才明白原來徐子舒以為自己不接Chase的邀約是因為楊姝，以為自己在和楊姝較勁。思及此，顧天祈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這么多年過去了，該放下的，他已經放下了。

“徐哥，你想岔了，我不接Chase的邀請是因為別的原因，不是因為楊姝。”

“真的？”徐子舒不信，當年他可是見過的，顧天祈因為楊姝的突然離開，失魂落魄大半年的情景。

知道徐子舒誤會了自己當年的失意，顧天祈好笑道：“真的，Chase給我瑞斯特的邀請是因為他以為我和楊姝是男女朋友，又因為楊姝和他女兒交好，這才讓瑞斯特破例給另發一份邀請，后來當他知道其實我和楊姝并沒有任何關系，而他的突然邀約給我帶來了些許不便，出于愧疚，才說想要邀請我參加試鏡。”

“那你拒絕……”

“徐哥，你忘了嗎？我進娛樂圈的原因。”

徐子舒張了張嘴巴，把想要說出口的話盡數咽回，別人進娛樂圈，或為名、或為利、或為錢，而顧天祈……

金屬分鐘落在羅馬數字“12”上，擺鐘下掛的擺錘左右擺動，發出“咚咚”的撞擊聲。

雅菲按點推門進來，手中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她邊走邊說，“顧先生，昨天你說牛奶不甜，今天我兌了蜂蜜，味道應該可以了。”

接過雅菲遞過來的牛奶，顧天祈小小抿了一口，牛奶的順滑，蜂蜜淡淡的甜香恰到好處地滋潤了半空的肚腹。

一杯飲盡，顧天祈粉色的舌尖掠過紅唇上殘留的奶漬，鳳眸半瞇，嘴角含笑，像一只吃飽奶趴在陽光下曬太陽的小貓崽，一臉饜足。

徐子舒麻木地看著本來還暗藏鋒芒的顧天祈突然軟化成一只小貓崽，只覺得這一碗狗糧分量不輕。

雅菲輕聲帶上門，抿嘴偷笑，“晏小姐真是顧先生的天然解藥。”

徐子舒：……滅火器還差不多。

同一時間的C市，晏玥收到雅菲回復的信息，筆下改作業的速度都輕快了幾分。

坐在晏玥身邊的一位年輕老師盧老師指尖轉著一根紅筆，眼風掃過晏玥“刷刷”批改作業的速度，一推鼻梁間的眼鏡，笑容曖昧，湊到她身邊，低聲道：“晏老師，在和誰聊天呢？”

晏玥立即收斂嘴邊笑意，一本正經道：“沒誰，和一個朋友。”

“是嗎？”盧老師眉峰一挑，也沒有多問，自然銜接轉換話題，“聽說上個星期六何老師請你去吃飯你沒去，還讓他等了一晚上？”

畫圈的筆尖突然卡頓，紅色的筆油在雪色紙上暈開一圈漣漪。晏玥眉心微皺，上個星期六何緒確實想要邀請她去吃飯，但早已被她拒絕，哪來的“等了一晚上”的說法？

見晏玥疑惑不解，盧老師雙手拉住桌子，一個用力帶動五爪椅輪，“咻”的一聲滑到晏玥身邊，偷眼看了看四周靜悄悄的辦公桌，壓低聲線，好像是在講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前兩天我聽隔壁辦公室的孔老師說何老師上個星期六邀你去菱洲雅閣吃完飯，但你不但放他鴿子還對等了你一晚上的何老師一點道歉的意思都沒有，”她頓了頓，聲音壓的更低了，“現在有好幾個老師都在說你……說你欲擒故縱，結婚什么的，都是假的，都是為了騙何老師。”

“還有更過分的，說你水性楊花，腳踏兩條船的……”她說不下去了，她只覺得晏玥看向自己的眼神幽深得可怕。

C市中學的綠化做得非常好，一溜玉色蔥蘢的玉芙蓉、迎光而綻的藍紫色牽牛花、香飄十里的金色月桂、沿河而栽，綠柳成蔭的垂柳、隨風簌簌飄落的百年法國梧桐，伴著操場上學生們的歡聲笑語，暖榮的晴光，鋪陳開一幅靈動而富有生命力的初秋美景。

室外生機勃勃，室內冰天雪地，盧老師被晏玥瞧得背脊發涼，好似自己心里的偷偷藏好的小秘密被一朝看破，無處掩藏。

良久，晏玥收回視線，黑白分明的杏眼一彎，似冬雪乍融的春水，柔婉至極，“多謝提醒，我知道了。”

周圍的凝滯的空氣突然流通，盧老師提到嗓子眼的心跳這才落到心口，她訕訕笑道：“不，不客氣。”

“哈哈哈哈，那個盧老師是不是嚇得眼睛都直了……哈哈哈哈，想起她的樣子我就停不下來，哈哈哈哈……”陳未坐在火鍋店一角，捧腹大笑，眼角竟沁出幾滴淚來。

盧老師和陳未曾經結過仇，還是不銹鋼的大仇。

晏玥撈起燙熟的牛肉卷放到陳未碗邊，把嘲諷得體地掩在嘴邊。

笑夠了，陳未終于舍得把注意力挪到晏玥和何緒的問題上。

“我記得你在收到他邀請的第二天就拒絕了他了，怎么他還白等一晚上？”

“他說自己沒有看到我送回去的卡片，”晏玥咽下一塊煮得軟糯的芋頭條，“還以為我答應他了。”

“那后來呢？”

“后來我不是和你去首映禮了嘛！”

“喔，對對對，我都忘記時間了，那你今天和他說了嗎？”

“說了。”

“那他怎么說？”

“何老師倒是沒說什么，只是感覺他似乎有些生氣。”

“這是肯定的，哪有人被莫名其妙放了鴿子還能開心得起來的。”陳未喝了一口果汁，繼續問道，“知道是誰從中作梗嗎？”

“不知道，”晏玥搖搖頭，低頭夾碗里的菠菜，過了幾秒，她突然抬頭，目光炯炯，“我知道是誰了。”

“舍（誰）？”陳未嘴里半截菠菜還沒來得及咽下，急急抬頭問。

“應該是盧老師。”

“？”陳未眨眨眼，表示自己洗耳恭聽。

“我收到賀卡那天，是下午，當時只有盧老師在辦公室，她大約是看見了。今天她和我說的時候特意點到了吃飯地點是菱洲雅閣，我和何老師都不會透露這個細節，大約只有看過賀卡的人才會知道。”

陳未略一思索，點點頭，吧唧幾口咽下剩下半截菠菜，“那也是她拿走了你放在何老師桌子上的賀卡？”

“應該不是她，我送賀卡回去的時候，盧老師已經下班走了，可能是和何老師一個辦公室的孔老師。盧老師和孔老師素來不和，兩人又都對何老師虎視眈眈，大約對我這個占著茅坑不那啥的行為憤怒已久，所以都想藉著這次機會讓我讓出茅坑，只是沒想到兩人誤打誤撞，反倒露出了狐貍尾巴。”

陳未嚼碎一塊牛肚，一臉苦大仇深，“玥玥，你能不能換一個比喻，我們現在在吃飯……”

想起自己剛才說了什么，晏玥忍不住笑出聲，“抱歉抱歉，我忘了，我忘了……”

“對了，顧影帝首映禮后突然飛澳洲干嘛去了？官網都沒有宣發？”

晏玥黑眸一閃，筷子不自覺攪動著碗里的燙菜，“去澳洲參加瑞斯特時裝秀，明天回來。”

“啪嗒”，肉丸脫離筷子的懷抱投身紅艷艷的紅湯的胸膛，還濺起了一大朵顏色艷麗的大紅花，幾滴紅湯還飛濺到了陳未淺黃色的T恤上，炸開一小朵漂亮的小花。

“你，你知道？”陳未來不及看自己新買的衣服被難以洗掉的油漬浸透，一雙大眼睛直直看向晏玥，“你怎么知道的？”

晏玥放下筷子，捋了捋鬢間碎發，淡淡道：“顧影帝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