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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血火記憶

  • 天下為醫
  • 草茅之士
  • 5381字
  • 2019-11-20 12:23:38

大名府,東連齊魯,西接太行,控扼河朔,屏蔽王畿。經此渡過黃河,便是一馬平川的中原大地,再無險可守,故而是北門鎖鑰,國之巨屏。

歷經數代經營,大名府城高地險,塹闊濠深,六門城樓高聳,四方角樓穩峙,可謂固若金湯。

城外軍帳連營、旌旗如林、刀槍閃耀、兵如螻蟻,殺氣沖天。

一位身披明光細網甲,手按丹陽寶劍,高大魁偉的將軍正立于城樓之上遠眺敵情,遠遠望去,但見這位全裝披掛的將軍映著皓華煜煜生輝,天武神威,凜然不可犯,如同天使降臨,這便是人稱“關天使”的大名府路馬步軍都總管關天岳。

“金虜起兵雖不道,卻氣滿志盈,兵鋒所向,如風卷殘云,大有長驅直入之勢,京畿乃四戰之地,若大名府有失,只怕會有亡國之禍啊,咱們已是背水一戰了。”關天岳一臉凝重道。

“兄弟們早都手癢了,就盼著殺金狗呢。”周義山摩拳擦掌道。

說話間,但聽宋軍“人在城在,誓死不退”的口號聲此起彼伏,響徹云霄。

“城外居民都搬進來了嗎?”

“大帥放心,城外已無一民一房一糧,都已經搬進來了,每戶照數發了三個月的口糧。”

關天岳點了點頭,又問道:“渡口還有船只嗎?”

“都已移到南岸去了,只有劉中書的船,有家奴守著,說是機要用船,動不得。”周義山無奈而又憤憤不平道。

關天岳皺了皺眉,又問道:“朝廷可有書信?”

周義山嘆了口氣,道:“兩個月來,咱們已向朝廷連發了二十封告急書,全都石沉大海。”

正說著,只聽號角長鳴,敵營里出了一隊人馬。

關天岳聲若洪鐘道:“周義山聽令!”

周義山叉手上前道:“末將聽令!”

“立即調三千軍增援北門,多置火藥箭、滾木炮石、踏弩硬弓,先給金賊一個下馬威。”關天岳下令極是干凈利落。

周義山唱喏而去。

不多時,一金軍千戶驅馬進抵吊橋,沖著城上大喊道:“西京安撫使張邦昌已降,被封為蜀王,我大軍如泰山之壓危卵,關將軍固盡忠于國,奈何使大名府一城生靈盡陷水火中?我大王素慕將軍才名,故派末將前來相勸,愿將軍順天應人,若是早降,亦可封王。”

關天岳站在城樓上,面沉若水,也不答話,走到垛口,對身邊侍從道:“拿弓來。”

一名侍從箭步上前,呈上神臂弓,此乃以千年九龍藤精制的五石弓,弓長四尺,弦長三尺二,非常人可用。

關天岳猿臂輕舒,但見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弦聲響處,只聽城下“啊”的一聲慘叫,那金軍千戶被一箭穿喉,應聲落馬,登時氣絕身亡,跟隨的金兵忙將尸體搶回大營。

關天岳射殺金軍千戶后,傳令道:“今夜全體將士枕戈以待,嚴防金賊夜襲。”

完顏昌接報大怒,誓要復仇。至夜,金兵將竹木、云梯、鵝車、洞子、炮石、攻具、草牛、土布袋運至北門城下。未曉,金軍擂鼓吶喊,步兵在前,用木牌遮身,馬軍在后,身披重甲,鋪天蓋地攻來。關天岳命將士屏氣凝神,待敵兵弓弩可及,一聲大喝:“放箭!”一時箭如雨下,敵兵頃刻間倒下一片。須臾,金兵反擊,弩箭如疾風驟雨般傾瀉而下,城壁之上有如猬毛。

關天岳見金兵攻城甚急,親掌令旗指揮,不料卻中了一枝流箭。周義山見關天岳左臂中箭,搶上前來,急切道:“請大帥暫且回府療傷。”周圍的將士們也圍攏上來,紛紛苦勸。

關天岳卻不言語,右手握住箭桿,咬牙用力一拔,只聽“咔嚓”一聲,將箭桿拔斷,箭鏃卻嵌在骨內,左右將士見狀,無不揪心落淚。周義山含淚道:“大帥且忍疼痛。”

關天岳笑道:“死且不懼,忍痛何難!”

周義山上前用口緊咬箭鏃,奮力將頭一揚,把箭鏃咬脫,頓時血流如注,周義山急從夾衣中撕下一綹布,將其傷口扎縛起來,問道:“大帥自覺如何?”

關天岳哈哈大笑,環顧周圍將士道:“些許皮外傷,無妨!軍情似火,諸位速回陣位,無須掛念。”

此時,敵兵已架起攻城器械,關天岳喝道:“放火箭!”瞬間火藥箭便如萬千火蛇直撲敵陣,金兵所搬竹木、草牛并炮木等攻城器械燃起熊熊大火,霎時煙火沖天。接著,城上弓弩炮石滾木一時并發,金兵死傷不計其數,城下尸體、器甲、兵械等堆積如山,殘兵狼狽退去。城頭上響起一片歡呼聲。

關天岳沉靜如水,站在瞭望臺上極目遠眺,見金軍后隊人馬正在云集,立即下令道:“速持盾迎戰。”不多時,敵強弩軍果然前來報復,放起火箭,千萬道火蛇直撲城內,所幸關天岳早已有令,命士卒每日將沿城城樓、房舍的屋頂皆用水澆透,火箭射上去,頓時火熄,金軍又無功而返。

當夜,大雨滂沱,電閃雷鳴交加。周義山率二百名死士,悄然縋城而下,趁著夜色摸入金軍左營,金軍連遭敗績,士氣低落,在這漆黑的雨夜,做夢也不會想到宋軍劫營,大多正酣睡。

宋軍潛入金軍營寨后,趁著耀目的閃電劃破夜空之時,在電光里見辮發的士兵便砍殺,閃電退去便匍匐不動,待閃電再次出現,便又奮力砍殺,宋軍以竹哨子為號,時而分散到諸軍營內各自殺敵,時而聚集起來集中沖殺,金兵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只聽四處慘叫哀嚎聲不絕于耳,在漆黑的夜里難分敵我,只覺宋軍無處不在,頓時人人自危,亂作一團,各自抄起兵器,沒頭沒腦地互相砍殺起來,待到天亮之時,敵軍陣營里尸橫遍野,損兵三千余人。

完顏昌又羞又惱,氣急敗壞,親自督戰,一日三次強攻,徒見損兵折將,只能望城興嘆。宋軍亦有不少損失,守城兵械消耗頗大。關天岳見金軍敗退,立即命一千精兵出城,過濠趕殺,又斬殺千余金兵,奪取軍器及燒毀云梯等攻具,凱旋而歸。

第三日,完顏宗輔、完顏宗磐率中軍與完顏昌會師于城下。完顏昌急忙趕至中軍帥帳,帳內端坐兩人,左首一人虬髯碧眼,大臉長軀,四十開外,此人便是東路軍主帥完顏宗輔,右首一人劍眉星目,威風凜凜,年約三十,此人便是當今大金國皇帝完顏吳乞買的嫡長子,東路軍副元帥宋國王完顏宗磐。

完顏昌剛跨進門便道:“大帥,咱們何時攻城啊?”

“莫急!”完顏宗輔不急不慢道:“這幾日戰況如何?”

完顏昌一臉沮喪地將戰況詳稟了一番。

“臨行前本帥就再三叮囑,且不可將大名府守將關天岳與南朝的那些豬狗之輩相提并論,那是億兆百姓口耳相傳的‘關天使’,‘大宋第一名將’的名號也不是南朝皇帝老兒封賞的,絕非浪得虛名,萬不可輕敵。”完顏宗輔搖搖頭,嘆息道。完顏昌乃是完顏宗磐的遠房表親,年紀相仿,自小同吃同住,乃總角之交,親勝兄弟。完顏宗輔深知完顏昌一貫貪功冒進,本不欲用其為先鋒,只因完顏宗磐力薦,只得應允。

“大王,卑職以為現在不是談論功過之時,西路軍已啃下大同府這塊硬骨頭,一路勢不可擋,距汴梁只有五百里之遙,預計十日內便可抵達汴梁城,我們當務之急,還是要抓緊拿下大名府,當年滅遼之時,便讓西路軍搶了頭功,這次咱們東路軍不能再落在后面了。”完顏宗磐插話道。

“宋王所言甚是。”完顏宗輔點了點頭,接著下令道:“全軍休整一日,集中兵力攻城。”完顏宗輔心知此次出征皇上雖使完顏宗磐為副,實則有意讓其主持大局,立戰功,樹軍威,故而對其提議向來是言聽計從。

會師后第三日,金軍仗著兵強馬壯,四門全面攻城,大名府戰事異常激烈,關天岳沉著應戰,雙方在城頭反復爭奪,宋軍拼死抵抗,多次化險為夷。

敵軍退后,關天岳繞著城墻巡視了一周,見守軍傷亡頗大,沉思片刻,對周義山道:“既然朝廷已指望不上,立即向隨州發求援書。”

“大帥所言極是,咱們和隨州有協防之約,也該讓他們出兵相助了。”周義山道。

戰事依然激烈膠著。這日,軍需官來報,城內弩箭已不足五萬枝。關天岳沉思片刻,對周義山低語一番,周義山得令而去。

當夜,宋軍將扎好的一千多草人套上黑衣,用繩子拴住,乘著夜色縋下城去。金兵以為宋兵又要縋城夜襲,心中發怵,不敢短兵相接,只是大肆放箭,一連三日皆是如此,宋兵竟得三十萬支箭。這日,金兵又來攻城,卻在陣前撿到大批金軍長箭,呈給完顏昌,完顏昌這才知中計。

又一連三日,宋軍故伎重演,金軍只是擂鼓吶喊,嚴陣以待,卻不再放箭,日日如此,雖未交戰,卻不免人疲馬乏。第八日,關天岳令將一千名黑衣精兵縋下城去,金兵此時皆懈怠懶散,嘲笑叫罵,如觀皮影戲,不料這一千名精兵并未如前幾日那樣又攀著繩索回城,竟突然殺向金兵軍營,將正在看熱鬧的金兵殺得措手不及。宋軍殲敵千余人,燒毀營寨帳篷不計其數。

第九日,關天岳正在城頭視察軍情,周義山憂心忡忡地稟道:“大帥,探馬來報,元帥右都監耶律余睹率二萬靖孝軍、撒里黑漢率二萬達靼兵已抵城下與金虜合兵。”

“耶律余睹是遼國降將,因深恨我國背‘澶淵之盟’而與金‘海上結盟’,對宋人有切骨之恨,此人極善攻城,要小心提防,多備些聽甕,夜間城頭多派人值守。撒里黑乃梟桀鷙悍之徒,所率塔塔爾人兇悍不畏死,金人定會讓他們充當死士攻城,其鎧甲不夠堅厚,要多備強弩手,狙敵于百步外,挫敵銳氣。”關天岳對敵情了然于胸,從容吩咐道。

周義山斗志昂揚道:“末將這就去布置,此二賊,一個是‘屠城將軍’,一個是‘草原豺虎’,手上沾滿我們漢人的血,這次定要讓他們血債血還。”

金軍又添生力軍,士氣大振。傍晚,金兵在北城門外列一百余座壘石砲座,以碑石,磨盤石、羊虎為砲,但見飛石如雨,城頭樓櫓皆被石砲轟擊坍塌,守堞士卒死傷慘重,生者竟無從立足,繼而,金軍推著上百座對樓一字排開登城,每座對樓載八十名金兵,大批金兵自對樓跳上城頭。

關天岳見戰況危急,高舉丹陽劍,高呼著“人在城在,誓死不退!”帶頭撲向金兵,宋軍頓時士氣大振,爭先恐后地殺向敵軍,以一當十,以死相拼,一時血肉橫飛。一場惡戰后,宋軍終將登城金兵盡數斬于城頭之上。

金軍強攻無果,豈肯罷休,仗著兵多將廣,分為八隊,每隊一萬五千人馬,按日攻打四門,每前一隊攻城,后一隊作策應,日日輪流,周而復始,移前作后,真是狂濤未平惡浪卷,一波緊似一波。宋軍守城將士日日提心守御,目不交睫,衣不解帶,堅守十日后,矢石一空,樓垣雉堞盡行毀壞,士卒個個負傷,人人掛彩,四門處處告急,戰勢岌岌可危。

這日金兵退去后,關天岳踏著滿地的血跡在城頭上四處巡視,一一檢查士卒傷亡情況。周義山跟在身后,欲言又止,躊躇再三,還是忍不住勸說道:“大帥,自敵軍攻城以來,您已有二十日未解甲歇息了,這樣下去可吃不消呀。”

“敵軍一日不退,我一日不得安睡,不要再勸了。”關天岳有些不耐煩道。周義山不敢再多言,默默地跟隨在后。

走到無人處,關天岳手扶城垛,遙望遠方,但見夜色茫茫,星月無光,唯有敵營火炬連天,沉默良久,一臉凝重地問道:“發出的告急文書可有回音?”

“已連發六道,皆杳無音信。”周義山憤然而又無奈道。

“隨州府可有消息?”關天岳眉峰緊鎖,沉吟片刻,又問道。

“稟大帥,我軍已連派三個探馬,也一去不返。”周義山憂道。

“隨州府駐軍五萬,與大名府互有犄角,相距僅一百里,當初兩州約定相互馳援,為何至今不見一兵一卒?”關天岳喃喃道。

“末將也很納悶,或許秦知府懼于金軍,不敢來救吧。”周義山憂憤道。

“休要胡說!大敵當前,不可輕易懷疑友軍,再向隨州府發告急文書。”

“喏!”

“還不快去!”關天岳見周義山站著未動,催促道。

躊躇片刻,周義山上前附耳低聲道:“劉中書已將家眷送出城去,大帥是否也將嫂夫人和小主暫且送出去……”

話音未落,關天岳一揚手,只聽“啪”的一聲,周義山已是滿臉通紅。關天岳怒不可遏道:“本帥怎帶出你這等慫包!國將不國,何以為家!”

周義山低頭一言不發。

“傳令,將我妻兒接到城樓上來,鎖緊門窗,四周堆放干柴。”關天岳決然道。

周義山跪伏在地,痛哭道:“大帥,萬萬不可呀!”

關天岳厲聲喝道:“將有貪生之念,兵怎有赴死之心,立即執行軍令!”

就在此時,只聽城外三聲炮響,敵兵又一次發起攻擊,遍地如蟻蝗般撲來,一時喊殺聲震天,動人心魄,眼看有一鼓而下之勢。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聞城內人聲鼎沸,周義山回頭一看,數萬百姓或扛鋤頭,或抱矢石,或簞食壺漿涌向城頭,驚喜道:“大帥,百姓們來支援咱們了。”

關天岳眼含熱淚道:“這就是我們的國,這就是我們的家,何忍棄之而獨生。”

守城將士盡管已疲憊不堪,眼見百姓前來增援,士氣陡漲,奮力將滾石擂木狠狠地砸向攻城的敵軍,一番血戰,敵軍終又如潮水般退去。百姓們不失時機地搬石運土,將城垣樓堞一一修好。

次日,關天岳令周義山領兵兩千增援西門,親自坐鎮守北門,金兵整日攻城不斷,夜色降臨時方才稍歇。子夜時分,士兵們正抱著刀槍打盹,忽從遠方隱隱傳來陣陣馬蹄聲,哨兵急忙來報:“稟告大帥,有一枝不明軍馬朝城下而來。”

關天岳急忙趕到東門,登上瞭望臺查看,那支頭戴皮笠子的軍隊已到城下,隊首高擎一面大旗,上書“隨州府”。城頭上的將士都已看到,紛紛歡呼道:“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待那枝軍馬來到城下,只聽為首一人大喊道:“關將軍,兄弟秦似道奉旨前來救援。”

關天岳仔細一看,那人果然是東平府知府秦似道,不禁大喜,下令道:“快開城門迎接秦知府。”

城門徐徐打開,突然兵戈之聲大作,那隊由精銳金軍喬裝的宋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殺了守門兵卒,奪取了東門。這時金軍大營突然燈火通明,人喧馬嘶,大隊金兵隨即如潮水般涌入城來。

關天岳眼見形勢危急,站上城頭,親掌令旗,指揮將士阻擊金兵,無奈金軍已沖進巷道,多處城頭陷入慘烈的肉搏戰,關天岳手握丹陽劍,在金兵人堆里攢刺揮劈,砍削切剁,如虎入羊群,金兵見其勇不可當,漸生怯意,步步后退。

正在這生死存亡之際,譙樓后悄然閃出一個黑影,那黑衣蒙面人右手一抖,一道寒光直射向關天岳后背。關天岳正在陣前奮力沖殺,此時喊殺聲震天,如何能聽到打出暗器之聲,待關天岳覺得背后一股冷焰襲來,卻為時已晚,想要側身避開,無奈身處刀光劍影之中,已無騰挪余地,說時遲,那時快,那飛鏢正中關天岳后心。關天岳大吼一聲,身體晃了幾晃,倒了下去......

....................

“嘎、嘎、嘎......“

從房前傳來一陣鴨叫聲,打斷了鐘老丈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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