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傭兵，說穿了便是靠委托過活。

傭兵公會居中牽線，還僅僅只收取一成傭金作為信息費。

可別覺得公會賺這一成似乎很輕松，收了這一層的傭金，就意味著公會在傭兵和委托人之間發生糾紛時必須調停，甚至倒貼錢平事的情形也屢見不鮮。

傭兵與冒險家，形似而神異。

傭兵多為建制團隊，少則四人，多則上百。

冒險家則更像臨時搭伙的散兵游勇。

人多勢眾，可攬大活，安全高效。人少精悍，分錢更厚，卻也風險倍增。

大型任務時，傭兵團間亦會聯手，當年雷歐能從殺手集團脫身，便是那光頭佬糾集了三個傭兵團合力所為。

想起那锃光瓦亮的腦門，也不知道這大腦袋現在又在哪個犄角旮旯晃蕩。

他肯定知道當年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了，以他的脾氣，會作何感想？

要是能替我揍一頓他們就好了。

七年大漠風沙都熬過來了，他不急。只要人活著，就有無限可能。

眼下要務，是等。

雷歐倒不擔心被放鴿子，只是好奇這前商會分會長是否還活著

——帝國那紙“慘無人道”的敕令可不是鬧著玩的，動輒抄家滅族，

該不會已經拉出去砍了吧？那也太可惜了！

敕令要求解散所有貴族私兵和傭兵，但雷歐敏銳地發現了一個空子：

它要求解散的是“雇傭的傭兵”，卻沒提“傭兵團”這個實體本身。

想到這里，雷歐也是一陣惋惜，自己當初怎么就沒有多了解一下這傭兵公會背后倒底是個什么背景？自己沒去接觸一下公會的高層呢！失策！

傭兵團的資金，是掛在傭兵公會的公共池子里，至少名義上并非個人財產！

至于是否真能鉆成這個空子，雷歐也沒十足把握，

但對于目前的史密斯來說，他已經走投無路了，這個辦法值得一試，反正也沒有損失。

等待期間，雷歐也沒閑著，將法卡郡乃至帝國的近況摸了個七七八八。

“老“國王阿爾伯特·帕米雷斯在加冕典禮上暴斃，

長子修拉繼位五年后神秘退位，將王冠戴在了幼弟杰拉頭上。

修拉則成了帝國騎士團將軍。

更關鍵的是，雷歐十分肯定的認定了那支飛龍騎士團正是由修拉統領。

旅館壁爐旁，雷歐枕著莫里斯當“牛肉靠墊”（駁回！牛頭人族抗議無效！），給初出茅廬的莫里斯梳理這件事里其中關節所在，

當然了，這些話也就主要是說給莫里斯聽。

菲莉斯自然心知肚明，但用嘴說話已是雷歐的習慣：

“簡單說，這個叫修拉修拉那五年國王，就是個幌子！他是專為培養訓練飛龍騎士團。手握了絕對武力，就把懂政治的弟弟杰拉推上臺搞錢。”

莫里斯不解：“他都有軍隊了，干嘛不自己改？”

“嗨，他懂個錘子經濟！純武夫一個，就國家大事這塊，我敢說連你都不如！搞這個比殺他還難受！”

雷歐翹起二郎腿，眼神玩味：

“往壞處想，也是給他們那個要命的家族留條后路。這個叫杰拉的現任皇帝要是玩砸了，民怨沸騰，把他這個‘暴君’推出去砍了平息眾怒，名聲還行的修拉再出來收拾殘局，重登王位，豈不美哉？反正最后那個王位還在那個家族手頭，至于誰當，嘿！都一樣嘛！”

“人類的事彎彎繞繞，比獸人長老的胡子還難捋清！”

莫里斯感慨，但他來到人類社會之后也算明白了一點：

無論種族，一旦牽涉這種事，其本質都浸著血腥，這仿佛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不過他歪頭瞄了眼悠然的雷歐：

你這腦子比長老的胡子還難懂！

學別的沒見你腦子這么靈光呢！哎，真是世風日下！也對，要是世界上都是我這種人，那可不亂了套了！雷歐在心里誹謗著莫里斯。

合上手中的《法卡秘史》，菲莉斯也加入討論:

“這都是你的臆測，缺少一些更重要的信息來佐證。還是，你真的認為，那兩兄弟真能干得出這種事？“

“那可太能了！”

雷歐斬釘截鐵：“推翻舊王，對我這個頭號功臣！頭號！都下死手追殺的帕米雷斯家族，干出這種事太正常了！更何況七年啊，骨頭怕是也都化灰了，還有什么不能變的？”

莫里斯撓撓頭上的角，嘀咕道：“那你怎么沒長高點兒？或者……變得更有智慧一點？”

菲莉斯噗嗤一笑，雷歐直接翻了個白眼。

這事你說怎么解釋啊

歲月仿佛遺忘了雷歐，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微乎其微，無論生理還是心理。

看著這身邊兩個同伴，自己真是有再多的歪理也無處可施展啊，他們不是人啊，上哪講理去！

史密斯老頭遲遲沒有音訊。

好在雷歐三人都是耐得住寂寞的主，比起大漠黃沙、幽暗密林，旅店已是天堂。

莫里斯進入了他們薩滿的冥想，

菲莉斯饒有興致地翻閱本地雜記，

一個個都有事忙，雷歐則只能進行魔法訓練了。

七年如一日，他從未間斷曾經摯友傳授的鍛煉法。如今，他的魔力已從當年可憐的“十”，增長到勉強夠看的“一百”

——雖然連普通人的及格線（一百五）都沒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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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后的下午，房門被叩響。

白胡子老頭史密斯，來了。

與初見時的華貴判若兩人。

此刻的他褪去絲絨長袍，摘掉帥氣高帽，只裹著一件樸素斗篷，手中拎著唯一的家當，那只棕紅色舊皮箱。肩頭還沾著未化的積雪，臉頰凍得通紅，透著一股晚景凄涼的蕭索。

這么冷的天，也沒有個仆人在身邊服侍著，慘吶!

雷歐倒了杯熱茶遞過去。

史密斯也不客氣，拉過角落椅子坐下，眼中卻沒了頹唐，反而閃爍著異樣的光。

雷歐一看便猜中七八分，打趣道：

“我說老兄，至于嗎？你沒直接被拖出去砍了，已經很出乎我的意料了，哈哈哈~且待我我掐指一算......嗯，事兒成了！”

他裝模作樣的比劃了一陣，那神情，就跟街上騙錢的神棍沒什么兩樣。

“哈哈哈！小兄弟真是料事如神！”

史密斯捧著粗陶杯，咧嘴大笑，寒氣仿佛被驅散，

“帝國派來的使者壓根沒細究公會資金的事！公會方面的程序已經走完了，就等召集人手！以后，仰仗各位了！”

他鄭重地抱拳行了一禮。

這老頭，已經頗有些傭兵的氣概了！這要換成以前，妥妥得來個著名的“四十五度鞠躬”以示感激？上道啊！

“那話怎么說來著?人間只有真情在，只要你健在!我看咱們小皇帝也不是真要把人往絕路上逼的！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家人都安排好了?當了傭兵可沒辦法三天兩頭都往家里鉆了。”

“嗯，他們剛剛坐上前往帝都的馬車，使者說我們覺悟很高，我的家人在帝都肯定不會受委屈的。”

史密斯想起分別的一幕，歲月在他臉上雕刻的皺紋似乎也加深了不少。

哎，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還得經歷這些，也算是不幸了。

好在人都還在，總有再見時。雷歐心底泛起一絲慰藉，自然也不愿再觸及他的傷心事，隨即切入正題，

“公會那邊，名頭定了嗎？”

史密斯面露難色，站了起來以凸顯正式：

“都自己人了，我就直說了。雷歐小兄弟，你確定我來領頭?我對于傭兵這一行可一竅不通，以前我也就除了發布委托和給錢以外，后來事業有成，就只剩發錢了！這傭兵的條條框框我可半點都不懂啊!”

雷歐站在椅子上，總算是夠得到史密斯的箭頭，裝模作樣的拍了拍了史密斯的肩:

“會這兩個就夠了，就像之前說那樣，你錢袋子的事，收錢，付錢，采購、議價、倒買倒賣，算算總賬！瞧，都是你的老本行！出不了岔子，也就一些專業上細碎瑣事，那些東西后面慢慢就熟悉了！你也趁機找找你年輕時候的感覺。至于剩下的，有我呢！”

他瀟灑一甩菲莉斯剛給他系上的紅頭繩長發，只覺自己帥裂蒼穹，堪比流傳在貴族小姐中的風流王子！

菲莉斯一聲輕嘆打斷了他馬上要失控的自我陶醉。

“事不宜遲，那咱們就趕緊去公會登記！對了，咱們這團叫啥名來著？到時候口徑不一鬧笑話可不好！”

史密斯老臉一紅。

他只顧著跑流程，取名這茬真忘了。

畢竟名義上他是團長，但傭兵團的實際核心是前線戰斗人員，哪能全憑自己喜好？

“得，還得我來！”

雷歐在屋里踱了幾步，目光投向窗外。

暮色低垂，鉛灰色的云層沉沉壓在山脊，仿佛隨時會墜落，既如同維多克變幻的時局，也似他和菲莉斯要面對的那如霧般不可預測的命運。

“看山間云霧沉降之勢，無形無相，聚散無常。如何？”他脫口而出，“嵐落！”

于是，多年后威名赫赫的傳奇傭兵團“嵐落”，就在這風雪旅店中草草誕生。

日后人們津津樂道的，并非他們在宏大戰役中的身影，反倒是起步時那些雞毛蒜皮的“草根”委托趣聞。

至于“嵐落”為何起步就是最低級？

全因雷歐三人壓根沒參加實力評測，直接把年近六十的老史密斯推了上去。

老商人除了年輕時打過架，幾十年下來養尊處優，差點連訓練用的長劍都拔不出來，結果那可想而知。

負責評測的考官好心建議換年輕人來，雷歐卻跳出來堅稱

“團長大人深藏不露，不屑顯露真本事”，硬是糊弄過去，搞得史密斯說對也不行，不對就更不行了。

一把年紀還得配合雷歐耍寶，也是難為他了。

事后雷歐對史密斯解釋：

低調是其一，剛鉆了空子就張揚，真不怕王座上那位“咔嚓”一刀？

其二嘛，不想他早死。

調解鄰里糾紛、找貓尋狗、采藥務農...這些小小的委托，哪個不比刀頭舔血強？

用雷歐的話說，委托和職業不分貴賤，百姓的難處總得要有人幫襯，順手為之，何樂不為？真以為那些精彩的八卦新聞是從地里冒出來的？

他朝門口努努嘴：“瞧門口那老太太了嗎？那才是真正的情報站！這些老家伙們口口相傳的力量，能把今天法卡樹上的一個蟲眼，換上幾百個有鼻子有眼的版本，明天就變成火龍焚城傳到帝都的中心！”

兩個月飛逝，皇帝敕令的最后期限已至。

維多克帝國瞬間沸騰！

各地貴族、富商串聯起來，或明或暗地迫害國王派來的使者，隨即糾集起手底下的武裝力量，浩浩蕩蕩往帝都而去。

更有甚者還打著勤王的旗號！

可惜的是，整個“活動“雷聲大雨點小，據傭兵公會里的情報，這群聯合軍的前鋒部隊近三千人，還沒靠近帝都外圍就人間蒸發，只留下一片巨大的焦黑焚化場！

后續部隊趕到時，只能含著淚收斂混雜難辨的骨灰。

雷歐感慨：“國王真是善人吶，見過管殺的，還沒見過管燒的！這下可好，棺材也都用不上了，被抓壯丁的農夫連墓地也不用挖了！省了棺材和墳地，順帶防瘟疫！善！”

戰場上的瘟疫沒有發生，但名為恐慌的瘟疫則開始在聯軍中蔓延。

聯軍內部猜忌四起，內訌不斷，逃兵如潮。

這還沒抵達帝都的城墻下，三萬大軍已折損近半。

剩下這些還算有點骨氣的殘部，最終在帝都郊外的曠野中背水一戰，那結局自然毫無懸念。當遮天蔽日的飛龍騎士團出現在天際時，這些從未經歷真正的大規模戰場的傭兵和軍痞們腿還能不軟就算勇士了。

僅一千的飛龍騎士，以零傷亡的代價，幾乎活捉了上萬敵軍！你給我抓上萬頭豬看看，頂不死你！

所以說呀，面對正規軍，還是飛龍騎士，這巨大的實力鴻溝，怎么又不令人絕望呢，又何況他們，

連豬都不如呢！

就這戰報傳到雷歐耳朵里時，他失望地啐了一口：

“呸！說好的血流成河呢？尸山血海，滿目狼藉呢！我貴族老爺的骨氣呢！傲氣呢！榮耀呢？！一堆爛泥！我呸呸呸！”

在他眼里，這些不知所謂的貴族和那些掏空國家底子的狗屁商人商會一個樣，他和那國王一樣，可是真·善人，才不會在乎那些什么榮耀骨氣呢！

戰場上未見的血流成河，在帝都的絞刑架上得到了“補償”。

絞架供不應求，連帝都的麻繩價格應聲而漲，甚至催生了觀光的“旅游”熱潮。

曾經高高在上的貴族、巨賈，像待宰的牲口般被推上刑臺。

歸順者住進了帝都的豪宅，那對平民來說可是真正的豪宅，就是吧，仆役少了點，但也還有。那生活遠勝平民不知道多少倍，有條命就不錯了，也沒工夫挑三件事的了。

相對的，一些邊陲小貴族，憑借還未被腐蝕的貴族優良傳統教育，甚至在帝都撈到小官。

緊接著沒多久，杰拉國王頒布了一系列石破天驚的政令：

土地分配！廉價公房！就業保障！從軍經商優待！

尤其當他立帝都德拉奎因的高臺，振臂高呼“人民萬歲！”時，無數底層平民熱淚盈眶

——這是百年未聞之聲！這一聲猶如鳳唳九霄，響徹維多克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遠播諸國，據說連獸人議會亦有耳聞這一聲啼鳴。

這一聲，是鐵與血殺出來的！

暗處茍活貴族咒罵“玷污祖宗”，在杰拉鐵腕下，也只能咽血吞牙。怎么得？絞索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一千個來，一千個死，那可是真的“公平”！

雷歐望著窗外新貼的布告，長嘆：

“你可以說他在演戲。但這百年來，哪怕是作秀，又有誰真把下面這些人當人看過？即使，這些政策漏洞百出，也有不少光靠刀劍也解決不了......可你不得不佩服，這小子真敢干！可憐吶，那些只會拍馬屁的史官們接下來有得忙了！后世學子也怕是腦子都得多長一個才能背得下來這些豐功偉績。至少我個人認為，這絕對稱得上史無前例，當之無愧！”

僅僅半年，帝國仿佛脫胎換骨，又或者更暗流洶涌？

怎么都好。

可惜升到中級的“嵐落”傭兵團現在可無暇關心這些宏大敘事和陰謀詭計了。

此刻，雷歐正被一頭發狂的巨型野豬魔獸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所過之處樹倒屋塌，煙塵彌漫，只傳來他氣急敗壞的吼聲：

“想吃什么不好，非TM要吃野豬肉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一頭小山般的狂化野豬魔獸，正紅著眼，撅著獠牙，對雷歐窮追不舍！

隨著煙塵遠去，樹林中只能隱約還能聽到雷歐的鬼叫時，隱蔽處，史密斯、菲莉斯和莫里斯，這才現身。

史密斯心有余悸，小聲問菲莉斯：“真是.....我們說要吃...野豬肉的？”

“是他自己。”菲莉斯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目光卻追著煙塵方向眺望著。

“是他自己。”莫里斯甕聲甕氣地附和，隱藏在頭盔面罩下的鼻翼翕動，仿佛已聞到烤肉香。

史密斯看著遠處驚天動地的動靜，有些不忍：“要不....幫....”

菲莉斯優雅打斷，嘴角微揚：“死不了。當務之急.......”

她變戲法般掏出一本《帝國肉類烹飪秘籍》嫻熟翻頁，

“準備烤架柴火。嗯，火候至關重要。莫里斯，硬柴，果木更佳。史密斯先生，石鹽。”

莫里斯默然撿柴。史密斯擦了擦不知何時流下的口水，手忙腳亂翻找起石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