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郊大營
- 大周梁王傳
- 二號漂流瓶
- 5696字
- 2019-10-23 23:29:08
第二天早飯用過,馮翰遠就跑到了西郊大營。對于這樣一支新組建的不久的騎兵部隊,馮翰遠心里是沒有多少把握的。自古以來,軍不知將,將不知軍都是兵家大忌,所以他需要盡快的了解這支軍隊的狀態,并且建立起在這支軍隊中的威信。
中軍大帳之中,西郊大營的主帥劉熾接到旨意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按理說這朝廷采購回軍馬后訓練騎兵的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以往從招兵到成軍這中間的訓練最起碼要一年半的時間,才能說有一戰之力。如今這不到三個月的新軍,有些甚至是半個月之前才招募進來,馬都沒能騎穩,更別上陣殺敵了。
“世子,你看這時間實在是倉促,這……”
劉熾面對面前馮翰遠有些心虛,不過馮翰遠并沒有刁難他,說道:“將軍不必擔心。這操練時間太短,我都知道。敢問將軍,目前此軍日常操練都是何人負責?”
“回稟世子,日常操練暫由西郊大營參將傅永負責。”
“傅永?”
“正是。”
“把他的履歷找出來給我看看。”
“是。”說完,劉熾在帥案上一疊文書中翻找了一番,抽出其中一本遞給了馮翰遠。
“劉將軍對這位傅永將軍可有了解?”馮翰遠一邊讀著文書,一邊問道。
“回世子,這位傅將軍去年十月才調到西郊大營,末將對他也是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早先在宣府軍中任過校尉,后來在作戰時受了重傷,休養半年后就去了南方,在云南、江浙、兩廣都任過職。去年十月,由揚州軍馬司的任上調回京城。”
“揚州軍馬司?”
“正是。”
馮翰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這案上的其他文書,乃是這軍中百夫長以上將領的履歷,世子有空盡可查閱。”
“劉將軍費心了。”
“世子嚴重了,這費心二字萬不敢當。”
“傅永……”馮翰遠一邊自言自語念叨著這個名字,一邊繼續閱讀著履歷文書。讀了一會,馮翰遠對劉熾說道:“有勞劉將軍請這位傅將軍來見我。”
“好好,世子稍后,末將這就去傳。”
“有勞將軍。”
不一會,劉熾便帶著傅永回到了中軍大帳。
“回稟將軍,傅將軍到了。”
聽完劉熾的回稟,馮翰遠放下了手中的文書,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傅將軍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身長八尺有余,雖是高大,卻不似那種膀大腰圓版的魁梧,雙目炯炯有神,配上一身鎧甲,顯得十分精神。
“末將傅永,參見世子。”
“傅將軍不必多禮。久聞傅將軍大名,今日有緣得見,翰遠三生有幸。”
“傅永無名之輩而已,世子謬贊。倒是世子威名遠揚,末將早已有所耳聞。”
“哪里哪里,翰遠不過弱冠之年,不過是在軍中歷練了幾年罷了,何來威名。日后大家并肩作戰,有不妥之處還望將軍能指點一二。”
“世子謙虛了。涼國公府天下何人不知,世子將門虎子,這指點二字萬萬不敢。日后世子但有驅遣,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將軍嚴重了。大家同為陛下效力,驅遣二字可是不敢。不過翰遠初來乍到,對著西郊大營陌生的很,傅將軍可愿為翰遠介紹一二?”
“愿為世子效勞。”
“如此,有勞傅將軍了。”
“世子請。”
“將軍請。”說罷,便與傅永一前一后向賬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馮翰遠好像想起了什么,停下腳步,轉頭對劉熾說道:“煩請劉將軍傳令各千夫長,半個時辰之后到中軍大帳集合。”
“末將領命。”
出了大帳,馮翰遠走在前面,傅永跟在后側,為他一一介紹營中各個地方。
“傅將軍可知,這西郊大營是何時所建?”
“回世子,西郊大營建于建興十年,距今已有十四年了。建營后,西郊大營多設騎兵,原來的京郊大營改為東郊大營,多設步卒。”
“建興十年,我看將軍的履歷上,那一年將軍是在北境宣府當職,對吧?”
“回世子,末將那時是宣府驍騎營校尉。”
“我父親那時是宣府副總兵,領驍騎營都統。如此說來,你是我父親麾下了。”
“不錯,當年正是公爺親自提拔,知遇之恩,末將永生難忘。若非后來負傷,末將原本可以一生為公爺效力。”
“我父親定是見你作戰勇猛才注意到你。都是為陛下效力,在誰的麾下都是報君恩。”
“世子所言甚是。”
“剛才將軍說的負傷,可也是建興十年那一次?”
“不錯。那年十月,末將在狼山谷遇伏,僥幸撿了一條命。”
“狼山谷,建興十年。敢問將軍……”
“末將知道世子想問什么,正如世子所料,末將確是那一役的幸存者。”
馮翰遠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望著這位劫后余生的將軍,眼神中卻充滿了哀傷。
良久之后,馮翰遠才緩緩說道:“當年狼山谷一役,宋老將軍戰死沙場,十五萬將士為國捐軀,沒想到今天還能有幸見到幸存之人。”
“此戰雖然慘烈,但畢竟已經過去十四年了,朝中如今幾乎無人再提此事。世子當年應該不過六七歲的年紀,敢問世子,何以對此事如此記憶猶新?”
“我當年不過六歲,尚不懂事。不過家父少年時便跟在宋老將軍身邊。老將軍戰死,家父子是悲痛萬分。而且自那一役之后,大周與韃靼的攻守逆轉,朝廷再無力深入大漠。翰遠雖入軍時日不多,對此還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原來如此,是末將魯莽了,世子莫怪。”
“無妨。翰遠還有一事要請教將軍。”
“世子但問無妨。”
“將軍劫后余生,照常理來說,休養之后本可繼續回北境,為何去了南方?”
“這……”
“將軍有難言之隱嗎?翰遠如有唐突之處,還請將軍勿怪。”
“末將豈敢。不瞞世子,當年那么多將士血染山關,末將本應一同赴死。可天意使然,末將雖偷得余生,卻也再無顏面回北境了。”
“將軍偏執了。既然將軍也認為是天意,又何必自責呢。”
“謝世子寬慰。只是這心中執念,確是一直放不下。”
馮翰遠聽罷,也沒有繼續糾纏,轉身往校場走去。
“聽聞將軍去往南方之后,十多年一直與戰馬為伍,想必對騎兵的操練有獨到之處。”
“回世子,末將不過是這些年一直在馬軍中效力,有些經驗罷了。”
“那將軍對于騎兵的戰法可有心德?”
“回世子,騎兵的優勢在飄忽靈動,劣勢在攻城與補給。”
“那將軍覺得,韃靼人的騎兵如何?”
“韃靼軍武立國,子民人人皆善騎射。他們可以將騎兵的優勢發揮到極致,很少與我爭奪城池,也從不長途奔襲,可以說是天下無雙的騎兵。”
“將軍認為如何才能戰而勝之?”
“末將認為,要想戰勝韃靼騎兵,就必須建立一支能與之匹敵的騎兵,否則就只能像現在這樣,憑堅城,用弓弩。”
“憑堅城,用弓弩。這樣最多就是擊其于城下,完全沒有追擊的能力。”
“世子明鑒。自前朝惠帝以后,北方馬場幾乎都為韃靼所占,這戰馬來源成了最大的問題。”
“將軍認為,戰馬是最大的問題嗎?”
傅永聽罷一怔,他知道馮翰遠此話并不是真的問自己,顯然是早有答案,于是說道:“請世子明示。”
“戰馬雖然不足,但此事最大的問題還是在于人。其一,中原世代農耕,善騎善射者少之又少。且不論戰馬是否充足,單是這訓練騎手,便是一個費時又費力的事。就算是訓練個三年五載,待臨戰之際,要說一對一的話,也難從韃靼人身上討得便宜。“
馮翰遠又說道:”如此一來,想要對壘之時有勝算,就必須以數量取勝。但是無論是勝還是敗,都會有人馬折損。同樣是損失五千人馬,韃靼人也許并不心疼,朝廷卻不得不考慮這其中的成本。傅將軍,你明白嗎?”
“世子所言,末將以前從未想過。”
“說到底,朝廷算的是銀子的問題。從購馬、草料、廄舍,馬具,再到選兵、訓練、短兵、弓弩,這一騎的成本足可以練得精銳步卒十人。所以從這個角度出發,朝中自然有大批的人反對在騎兵這件事上耗費太多,更而且如今國庫也并不充實。”
“原來如此,世子一言,有如醍醐灌頂。”
“還有一層,不在銀錢,而在人心。我朝傳統,擅長以軍陣應敵。雖然此法面對韃靼人經常吃虧,但是這傳統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可是這北境不穩,朝廷每年的投入應該也不少,難道朝廷就想每年這么耗著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太祖太宗兩朝都曾憑著開國的余威遠征韃靼,結果都不理想。先帝在位時,就已經難以深入韃靼腹地了。待到狼山谷一戰之后,朝廷就在也沒有能力主動出擊。如今韃靼日漸勢大,北俞也不容小覷,北境能有如此僵持的局面,已經實屬不易了。”
“這些,末將倒是知道,看來朝廷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勉勵維持了。時局如此啊。”
“翰遠有一事,想問將軍。”
“世子請講。”
“敢問將軍,可愿再回北境效力?”
“這……”
“將軍可知,我為何來這西郊大營?”
“陛下的旨意,末將已然接到。末將及手下三萬人馬,已歸世子節制。”
“我已請旨陛下,這三萬人馬可獨立成營,不必分入步卒之中,將軍可有興趣?”
“當真?”
“涉及陛下天威,怎敢有戲言。”
傅永沒有說話,顯然還是在猶豫之中。
馮翰遠又說道:“我知將軍不愿重返北境,不只是因為自責。將軍認為,如今北境局面被動,無力出擊,和你當年在北境時情況完全不同。即便將軍肯去,不能為埋骨他鄉的將士報仇,只是平添了一個守衛城墻之人,又有何益處呢?”
傅永聽罷,良久無言。半晌,方開口道:“新軍成軍時日尚短,只怕難以與韃靼一戰。”
“此時不能力拼,要以戰法而生。選兵操練,我信將軍,運籌帷幄,沖鋒陷陣,將軍也要信我。”
“也罷,涼國公府于我有知遇之恩,世子但有差遣,傅永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將軍客氣。我明日便上奏陛下,將軍放心。”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了校場。馮翰遠從未見過如此寬闊的校場,問道:“這校場是新建的吧?”
“回世子,這校場是去年年底新建的。”
“如此寬闊,折騰個三五萬人沒問題。你每天就是在這練兵吧?”
“是。”
“這三萬騎兵可是將軍負責招募的?”
“正是末將。”
“兵員質量如何?可合胃口?”
“回世子,這兵源嘛,一言難盡。除了最早招募的一批都是善騎善射的之外,末將盡可能招募那些有地可耕的農民,這些人一般身體不錯,人也老實,容易訓練。后來快過年的時候,兵部傳話過來,說是京城周圍常有流民盤踞,讓末將盡可能招募,也省去朝廷派兵清繳。”
“流民?都是哪里的流民?”
“這京城的流民,哪里的都有。”
“這些人問題大嗎?”
“其他的倒是沒什么,就是喜歡拉幫結伙。同一省的,就抱在一起,互相之間經常有矛盾。”
“軍中人員復雜,倒也是常有的事情,不算什么難題。各層將領如何?”
傅永嘆了一口氣,說道:“回世子,麻煩就麻煩在這了。”
“哦?有何麻煩?”
“回世子,也是末將無能。末將這些年一直在地方做事,不知道這京城之中竟如此麻煩。新軍剛開始組建不久,便有不少京官便將家中子侄送到我這,讓我給他們分個校尉百夫什么的,說什么這是陛下欽點的新軍,日后升遷會快些,反正西郊大營負責拱衛京師,不會有什么危險。末將受不住他們軟磨硬泡,還把劉將軍搬出來,就挑了一些安插在營中了。”
馮翰遠笑了笑,說道:“這也是人之常情。這些人可還堪用?”
“有些還行,看起來有些底子。可是有些個,明顯就是天天在家好吃懶做慣了,一丁點苦都吃不得,整天怨氣沖天的。偏偏把他們送進來的人,又要讓他們歷練一番,我這真是頭疼。”
“將軍孤身一人,扛不住如此壓力也是常理。千夫長里面,有這種人嗎?”
“回世子,千夫長都是兵部直接派來的,任免千夫長也是要報備的,他們倒還不敢太過造次。不過下面有些個人脾氣太大,有些千夫長還要看百夫的臉色呢。”
“呵呵,竟有這等事。傅將軍,這件事我來處理。”
“是。”
“好了,傅將軍,我們出來的也夠就久了,想來這些千夫長也已經在帳中候著了,回去吧。”
“是。世子請。”
“將軍請。”
待二人回到中軍大帳時,三十位千夫長果然已經在這了。劉熾一一介紹了每一位的大致履歷,倒也省去了馮翰遠看公文的麻煩。
聽完介紹后,馮翰遠悠悠的開了口:“我奉旨節制新軍,諸位想必也已經收到旨意了。從今日開始,翰遠便要與各位并肩作戰了。我十七歲入軍,今年不過才二十歲。雖然沒有諸位帶兵時間長,但要論起這行軍打仗,翰遠自問不在你們任何人之下。”
馮翰遠起身走出帥案,繼續說道:“我涼國公府世代為大周效力,如今軍中多少將領都是出自我涼國公府門下。我和我父親一樣,無論你出身如何,家境如何,也無論你之前如何默默無名,只要能奮勇殺敵,有勇有謀,我都會給他報效陛下的機會。“
馮翰遠頓了頓,又說道:”相反,無論你出身如何,家境如何,也無論你之前是多么的戰功赫赫,但凡畏縮不前,不聽號令,觸犯軍法者,我都會嚴懲不貸。”馮翰遠的語氣不算很重,但個別重點的地方都有刻意的強調。聲音雖不大,卻給人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眾人聽罷后,后背竟冒出一絲涼氣。眼前這個年輕人,不過弱冠之年,也沒什么殺伐經歷,為何幾句話下來,能讓人感覺渾身上下一陣寒意?莫非這就是與生俱來的氣質?還是出身將門的自信?
“聽清楚了嗎!”馮翰遠見眾人沉默,高聲問道。
眾人又是一怔,互相看了看,一齊答道:“是。”
“大聲點!”馮翰遠大吼道。
“是!”眾人齊吼道。
聽罷,馮翰遠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柔聲道:“諸位雖說年紀都不大,但也算是戰場殺伐的老將了,應該知道有仗可打就有立功受賞的機會,此等機會于這太平盛世更為難得。如今韃靼北犯宣府,正是諸位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只要聽從號令,奮勇殺敵,我馮翰遠定不會虧待大家,陛下更不會虧待大家。此戰能否一戰成名,對我馮翰遠很重要,對你們更是重要。”
諸將聽罷沒人出聲,但馮翰遠從他們的眼神中卻能看出那種對功名的渴望。
“此番韃靼來勢洶洶,大有勢在必得之意。諸位久在軍中,應知宣府對我大周意味著什么。宣府若失,大同側翼防護就蕩然無存,屆時大同必不可久保,雁門、居庸也支撐不了多少時日。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女都在這城中,守衛宣府,就是守衛我們自己的家人。若連自己的家人都守護不了,諸位又有何顏面面對天下人?”
馮翰遠此話雖然直白,卻是受用。說來也怪,歷來臨戰激勵將領鼓舞士氣,所用言辭無非就是這些陳詞濫調,可這些話從馮翰遠的嘴里說出來,諸將竟仿佛是第一次聽到一般,一個個竟是義憤填膺,甚者有人眼中竟已然含著淚花。一旁的劉熾與傅永也是感慨萬分,一時間對這位涼國公世子佩服的是五體投地。
“當然,人各有志。即便都是為將者,也不全然都是個個勇字當頭,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諸位若是覺得為難,翰遠也絕不勉強。”
眾人被這么一說,互相看看,竟高聲齊道:“我等絕非貪生怕死之輩,誓死為國效命!”
馮翰遠笑道:“好。我大周能有諸位,實乃國之幸事。”說罷轉身坐回帥案前,吩咐道:“明日卯時三刻,諸位帶好各自手下校尉以上將領,校場集合,我有事吩咐。”
“末將領命!”眾人齊聲答道。
“好,那諸位回營后,立刻吩咐手下司馬,將營中輜重兵源情況上報于我,要快,去吧。”
“末將告退。”說罷,眾人退出大帳。
“二位將軍也去忙吧。”
“末將告退。”劉熾和傅永也退了出去。
帳中只剩下馮翰遠。趁著此時安靜,便拿起案上的文書,一本一本翻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