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有人看見杜衡的正臉，那表情一定丑得不行，近乎扭曲。因為她用全身的力氣走向毓鐘，用全身的力氣為自己打氣，用盡全身的力氣說下面的兩句話。

其實隔太遠的許沉然只看見毓鐘突然用手中沾滿了鮮血的劍，猛地刺入了杜衡的心臟，杜衡像是一樹梨花飄飄揚揚最終落下。許沉然轉過身去，因為他知道后面的場景，一定會慘烈萬分。

‘靈秀……’杜衡眼睛滲出清淚，水珠流至左臉眼邊的原本嬌艷的紅梅一點一點暈散開來。

本不愿再多看杜衡一眼的毓鐘終是心軟了，俯下身子跪在杜衡身邊。

‘靈秀，請你活下去好嗎？你聲高洛下，卓爾不群，本不該隨我隱于野的，利劍如果不用再戰場就如同破銅爛鐵，失去了價值。’

‘靈秀，忠君和忠天下，你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最后，依照杜衡生前所說，葬在了她的故鄉建康，而毓鐘選擇輔佐裴恪成為新帝，結束了賦稅重，興土木，民不聊生，油盡燈枯的前朝統治。

國家太平安康后，毓鐘辭去了諸侯王位，立誓再不為官，隱于他們當年逃亡的終點廬陵清源山。

感謝各位捧場。”

前臺的說書姑娘從后桌站立起來，深深鞠了一躬，轉而向屏風后面后走去。

眾人才從故事鐘回過神來。

玄衣郎問顧居安是否愿意去他家舍小住。

顧居安拱了拱手說還有些事要忙，就此作別。

他盯著顧居安看了許久，笑著說：“在下寒舍就在前面十里的個竹園。”

顧居安搶著說道：“改日一定登門拜訪。”

告別了玄衣郎，顧居安趨步追上了說書姑娘。

“姑娘，在下有一事相問。”顧居安緩了緩氣說道。

說書姑娘旁的丫鬟攔住他：“咱家姑娘豈是想問便能問的，姑娘說書乏了，委實不見客。”

“這位姐姐可真兇呀……”顧居安輕聲笑了起來，轉過身說道：“姑娘手中這把折扇怕就是出自煮鶴公子的手筆罷。”

說書姑娘頓下了腳步，顧居安心下想果然。“且放折扇的質地、畫工、筆法不說，這內容可大有名堂。題跋為《藏梅圖》表面看來不過是收藏冬日紅梅。可藏還有個音痛葬，是埋葬的意思，畫面左旁的女子若不出所料便是焚琴姑娘，右旁的便是煮鶴公子，在下可有說錯？”

說書姑娘握緊了折扇，緩緩說道：“一點兒也不錯，這正是家父的遺物，奴家實然姓毓。”

顧居安心生疑惑：“令堂是？”

“杜衡。”她見他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嘆了一口氣說道：“此杜衡并非杜焚琴。”

“家母本是廬陵的歌姬，一日侍奉客人時，被家父看上，便贖了回來，家父為她更名為杜衡，還說杜衡象征著君子氣節是高尚的香草。”

“當時母親并不知情，還曾為家父寵溺地每日為她面頰畫梅欣喜不已；為家父病重彌留之際喚的一聲聲 ‘杜衡’感動不已，其實原來是在懷念另一個人啊。”毓姑娘舒了一口氣，眉頭擰了起來。

“那毓姑娘又是如何知曉杜焚琴姑娘同煮鶴公子的過往的呢？”顧居安上前幾步問道。”

“前塵往事都是家母告訴奴家的。

當年，行軍路經廬陵的許將軍到清源山拜訪家父。恰逢家母懷著五個月大的奴家在竹屋外納鞋，家父在竹林里狩獵，捕些野味給母親補補身子。

許沉然便陪家母等家父回來。

許沉然看見家母左頰烙的紅印上的梅花，心中一緊，不自覺地問出了

‘嫂子，您左臉頰的紅梅美不勝收，臉下的烙印可是胎記？’

家母撫著肚子，笑得溫婉可人：“當年金縷也問過這可是胎記，這臉上的痕跡。”說這白皙的手撫上了左臉“這臉上的疤痕，說來也不齒，是當年做歌姬時，被客人用滾燙的茶水給燙的，幸是沒有傷著視線，可這疤卻如何都消不去了。好是金縷不嫌棄，把妾身從這苦海中贖了回來，還給妾身更名為衡，如今便是毓杜氏衡。”家母滿臉笑意卻沒有發現面前的許沉然已驚得渾身顫抖不已。

后來家父到了家，便同許沉然進了內室。

‘煮鶴公子現今字號金縷，怕是忘不了當年的焚琴姑娘罷。’許沉然握緊了拳頭。

‘當年，焚琴到底跟你說了什么，你要一劍殺她？’許沉然激動得站了起來，似乎忘了自己當時也刺了好幾劍。

‘當年我確然對不起焚琴。’毓鐘垂下了頭，‘現今才明天她最后那句忠君還是忠天下的含義，沉然兄知道秦皇興徭賦稅，天下百姓苦不堪言，爾后山東豪杰并起而亡秦族矣。同然，焚琴是想告訴我與其豪杰爭斗殃及百姓，不如順應歷史潮流，以在下的能力輔佐一代明君。而當時我卻怪焚琴不理解我的氣節，把狗賊的軍隊引來。如此看來，是我欠她的，如何也是還不起了。’毓鐘沉默著痛苦著。

‘所以你就娶了一位妻還更名為杜衡，并對她千百般好，以緩解自己的痛苦？’許沉然苦笑起來‘真是混蛋啊，這世上再沒有人眼里會有當年杜焚琴般的神采。

后來家父逝世，許沉然來吊唁把一切都告訴了家母。

還有這把折扇。”毓姑娘頓了頓“這把折扇最初家母還以為是贈予她的，現下想來該是屬于杜焚琴的而非杜衡。”

顧居安回過神來：“所以毓姑娘回建康是要……？”

毓姑娘嘴角勾起的笑容，就和當年毓鐘帶著杜焚琴要逃出京城如出一轍的凄美。

“不錯，去掃一掃毓杜氏焚琴的墓，把父親的思念，帶回給焚琴。

“小生可否和姑娘敘敘當年舊事？”顧居安對毓姑娘一家的前塵往事甚是好奇，建康尚還有些距離，聽聽這大概紛紜還是不夠過癮，若能聽盡這前塵，也是極好。”

“公子可是想讓奴家細細道來？”

“正有此意。”

“那便同我一起去焚琴的墓上，且聽奴家細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