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衛人多眼雜，向來有什么新鮮事，盞茶的功夫就能被有心人傳遍整個城市。

張雪年剛被一隊錦衣衛領入城中，便有一群身著富貴的商戶急急忙忙的趕來，遠遠的指指點點，幸災樂禍道：“大家快看，真的是大柳樹底下的羊湯掌柜的！”

“真的是解氣，這廝也有今天！”

“財神爺保佑！讓錦衣衛要了他的命吧！”

這些商旅，張雪年大抵是有些印象的，因為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找過自己，目的無非是收購自己的秘方。

可能在他們看來，像是自己這般連鋪子都沒有的商人，隨便扔塊銀子，就能收買吧。

對于這種無恥之徒，張雪年素來是找衛所的弟兄上門砸攤子的。

做生意，和氣生財？

這東西是分人的。

其中有家酒樓的老板，最為可恥，直接派人來偷秘方，甚至還想一把火燒了大柳樹，被曹文詔住打了個半死，丟了出去。

如今見張雪年竟然被錦衣衛抓捕，這群商家心中不知道多解氣。

張雪年駐足片刻，瞥了這些人一眼，根本不放在心上。

“這羊湯掌柜可真不是一般人啊，都被錦衣衛請去喝茶了，還能這般神氣！”

另外一家熱湯鋪子的掌柜得意一笑，“那是，沒點兒神氣，能提著兵刃，跟鐵腳幫廝殺嗎？真可惜這群遼東來的狼崽子，牙齒不利，沒要了他的狗命！”

“再神氣有什么用！進了錦衣衛的衙門，不死也得脫層皮。”眾人越談越開心，仿佛這羊湯生意已經是囊中之物，而在一旁小心隨行打探消息的麻賴子則一臉的恐慌。

見眾人議論紛紛，李大官人雖然渾身綁縛著枷鎖，卻忍不住眉開眼笑，見到迎面來人，仔細打量，立刻高聲喊道：“王總旗，這張雪年是您親自處置嗎？

王總旗，這張雪年著實不是東西，自從他做羊湯生意，我們天津衛不知道多少商戶，丟了飯碗不說，還被他的手下肆意凌辱，你們一定不能放過他啊！”

“您看我這一身傷，就是他手下打的。”這廝也不嫌害臊，將被曹變蛟痛打他的事情，又痛哭流涕的說了一遍。

而周圍的商戶聽到李大官人的話，頓時一片嘩然，指著正走向張雪年的錦衣衛說道。

“那便是王總旗？”

“他就是天津錦衣衛的王總旗？”

“王總旗可不是一般角色，聽說即便是衛所的千戶見了他老人家，也要低聲下氣的。”

“看樣子，李大官人認識王總旗，這下子張雪年的命是妥妥的沒有了。”

有些同情張雪年的百姓，想要上前幫忙，卻又被趕來的衛所士兵遠遠的隔絕開，無奈之下只能急的干跺腳。

“張掌柜是我們天津衛的救星，不是壞人！”人群之中的有人忍不住喊道。

旁邊兒的百姓聞言，也跟著高聲呼喊。

可錦衣衛對于這呼喚之聲，完全是置若罔聞，繼續帶著張雪年往前走。

“大人，嫌犯已經帶到。”帶隊的小旗抱拳說道。

那王總旗隨意擺擺手，示意領隊的小旗退下。

在眾人的注視下，這位高高在上，讓多少天津衛大佬聞風喪當的錦衣衛總旗忽然朝著張雪年一抱拳，“在下可是張英雄？”

連張雪年都有些吃驚，不知道這位錦衣衛總旗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我便是張雪年。”

“張英雄，千戶大人有請。”王總旗伸手示意張雪年自己進去，而他則走向李大官人，用繡春刀的刀鞘狠狠的砸在了李大官人的臉上，李大官人哀嚎一聲，鮮血順著嘴角便開始流淌。

“畜生一般的東西，本官的名號也是你能叫的！”

“張英雄打你，那是看的起你，還有你們識相的就趕緊滾，不然等著錦衣衛燒了你們的鋪子！”

周圍看熱鬧的商戶表情立刻驚變。

無數人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張雪年。

張雪年一臉疑惑，抬腳進了房門。

正主姓王，是北鎮撫司的千戶，看年齡大約四十來歲，雖然因為在京師外辦公，穿著比較隨意，腰間也沒懸掛繡春刀，但是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很是干練，配上頜下一縷濃密的胡須，讓整個人又多了幾分威嚴。

實際上，能在錦衣衛里混到千戶位置的人，沒有一個好想與的人物。而且以張雪年對此人的印象來看，此人可不是天津衛那種酒囊飯袋可以比較的。

“你便是張雪年吧？”

屋里并無他人，王千戶輕捻頜下胡須，言語平淡，既不過分的冷漠，也顯不出任何親近。

“請坐。”

不下跪就已經是幸事，自己又不是人家什么晚輩，坐便有些過分的失禮了。

千戶也不是執拗之人，見張雪年立身一旁，疑惑的看著自己，便開門見山道：“此番鐵腳幫暴亂，實在是天津衛自建立以來，從未發生過的駭人之事，此事兵備衙門、衛所、錦衣衛皆顏面喪盡，唯一可喜的是爾等熱血忠義之士，團結自保，將天津衛的損失降到了最低。想來，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不是閑漢隨意吹噓之語。”

“大人過譽了！”張雪年負手而立，表情從容，“我等受一方水土之恩，自然也有保家衛城之責。”

從這位大人的表情來看，今日自己登門似乎并不是什么壞事，所以情緒也沒有什么敵意，說話自然是一如既往的謙虛。

王千戶聞言點點頭，臉上多了幾分贊許，“果然與天津衛指揮使所言一般，你這后生是個謙虛的性子。不過我大明，圣上恩澤披于四海，豈能讓有功之士，匿于江湖之中，浪費了這一身才華。張雪年，還不跪下聽聽封？”

張雪年表情有些茫然，卻發現一張強有力的肩膀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不待張雪年用力反抗，那王千戶便大聲說道：“張雪年衛城有功，論功當賞，今天津錦衣衛有缺，著張雪年入錦衣衛，授百戶之職，負責天津衛情報偵緝。”

王千戶說著從桌案之上，拿出一份文書，一個牙牌，笑著遞給了張雪年，“張百戶，咱們錦衣衛授予方式有多種，你這種屬于圣上的恩賜，日后當勤勤懇懇，忠于國事，切莫辜負了圣意。”

張雪年的表情很是茫然，消化半響之后才施施然說道：“這位大人，在下實在不明白，在下立下何等功勛于陛下，值得陛下親自下旨任命。”

王千戶道：“你于江湖之中，自然不明白那夜你到底做了何等貢獻。如今北方狼煙四起，天津衛作為漕運要地，地位自然分外重要。你協助官府剿滅的，不僅僅是鐵腳幫，也維護了大運河的航線的糧草通行，變相的救了不知道前線多少將士的性命。”

張雪年本身就慨嘆一日為民，便利益難以得到保證，誰曾想這邊兒剛一瞌睡，上面便送來了枕頭，這么好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連忙跪地接旨謝恩，而后也對王千戶說了些感激的話。

不過其余的“表示”卻沒有分毫，因為張雪年看的清楚，眼前這位王千戶，不是那種貪腐之人。

而王千戶對于眼前這個不卑不亢的少年郎，也頗有幾分喜歡。

所以難得的對他提點了幾句。

“有件事情，我不得不說與你明白，你雖然為陛下親授錦衣衛百戶，卻也接手的算是一處亂攤子，到如今錦衣衛在天津衛只有個總旗的建制，而且之后還要撤走，以后天津衛的情報完全交給你執掌，你可有想法能夠保證第一時間搜集到有用情報？”

“回稟大人。”張雪年略微思索，便開始侃侃而談，“卑職雖然并無搜集情報的經驗，但從大局來看，天津衛這兩年主要問題，都出現在碼頭的腳行生意，若是我能掌控碼頭的生意，便是拿捏住了天津衛的關鍵所在，到時候自然與四面八方的人物會產生聯系，到時候我再發展些編外人員，為錦衣衛打探消息，情報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王千戶聞言，連連點頭，面露喜色，張雪年現在入了錦衣衛，自然與錦衣衛是一榮俱榮的關系，他若是有本事做好天津衛的事情，整個錦衣衛在陛下那里形象也會有所改觀。

所以，就像是對方說的那樣，若是能夠依靠碼頭，穩住天津衛的形勢，保證情報的精準性和時間性，那么錦衣衛便可以將更多的精力用在北邊。

“不愧是連陛下都贊賞的年輕俊秀，”王千戶忍不住贊賞道：“你的想法我會跟上面提及，你說的編外人員，即耳目我們錦衣衛本身便有一些，你可以自行發展，至于這薪俸卻要你自己想法。聽說，你與你的弟兄們不僅打仗的本事不俗，便是這經商的手段也很厲害，這天津衛的羊湯，都是你們家的。”

“只是些謀生的手段罷了。”張雪年絲毫不意外的回應道。

自己的生意在天津衛實在是太有名氣了，別說是天津衛有意調查自己，就算是走在大街上閑逛，也能用肉眼看見。

只是這官員好像是不能明目張膽的經商啊。

“你不必驚慌。”王千戶明顯看出了張雪年的擔憂，所以很快便解釋道：“你這錦衣衛千戶，是受陛下直接管轄，負責搜集情報，有些生意做掩護也不無不可，況且你手下也有一幫人要養活。這件事情我會如實上告陛下，不過你也要誠信經營，莫要依仗著身份胡作非為。”

“下官明白。”

“你要時刻記住，從這一刻起，你便是我大明的錦衣衛百戶，一來，要搜集情報，保證天津衛的穩定。二來，你可以經商，但是不僅要做到利國利民，還要孝敬兩成與圣上。”

還有這等操作？

我老老實實的做生意，還要給皇帝上供？那我這算不算搖身一變，成了朝廷企業了？

當然了，攤上這種事情，張雪年心里自然樂開了花。給陛下進貢又如何？給陛下兩成又如何？咱以后可就是有朝廷背景的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