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7-2018年全球系統性風險與機遇報告:以全球系統性風險理論與指數體系為基礎
- 西南財經大學全球金融戰略實驗室 北京睿信科信息科技有限公司
- 10114字
- 2019-11-29 20:46:45
序言
呈現在讀者面前的這本書是描述和分析當前全球系統性風險,尤其是金融風險的專門著作。之所以在這個時刻出版這兩本著作,是因為世界經濟正處于十字路口。這兩本著作是以方明博士主持的西財全球金融戰略實驗室的階段性成果,原本是一個報告,因報告內容較多,分成了兩本書(全球系統性風險報告A:《2017—2018年全球系統性風險與機遇報告:以全球系統性風險理論與指數體系為基礎》,全球系統性風險報告B:《2017—2018年全球系統性風險與機遇展望:掌控“灰犀牛”與“黑天鵝”打鬧的世界》),因此以一序貫之。
2016年以來,隨著英國脫歐、美國大選,以及歐洲的政局動蕩,出現了一股強勁去全球化逆流,以規則安排為特征的多邊投資貿易自由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相形之下,建立在投資貿易自由化基礎上的國際金融活動失去方向感。作為全球系統性風險的集中體現,國際金融動蕩日趨常態化。這些不僅威脅著各國宏觀經濟的穩定,而且深刻挑戰著現有的全球治理體系和治理機制。
對中國而言,經濟全球化具有特別的意義。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義無反顧地加入經濟全球化進程,與世界經濟日益融為一體,并在這一融合過程中迅速成長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在去全球化的逆風當口,揭示全球系統性風險,探討其對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的挑戰與機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顯重要,更為迫切。
一
當前全球系統性風險始于2008年爆發的國際金融危機。其自身具有內在的經濟社會屬性。區別于以往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現代經濟是為他人生產的社會化活動。主流工業技術的大規模集中生產,對遙遠角落的有組織的銷售滲透,以及面向未來的創新與投資構成的現代經濟格局。與陌生人打交道,做生意,并將其納入已有的經濟秩序中成為現代經濟活動的基本內容,換言之,現代經濟活動在空間和時間上持續擴展的過程,就是經濟的社會化程度持續提高和深化的過程,集中反映為信用關系的建立與深化。由此,必然發生并持續延伸以信用為本質的債權債務鏈條,體現為與現代經濟活動相輔相成的金融的發展與深化。與此同時,在這一債權債務鏈條發生與延伸的過程中,積累信息的不對稱性與未來的不確定性,產生著金融風險,從這個意義上講,現代經濟的系統性風險的核心就是社會各成員之間的信用關系風險,集中體現為債權債務關系的可持續性,金融風險因此成為其表征。
既然社會信用的建立與深化是現代經濟活動的前提與結果,作為這一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從金融角度觀察,就表現為杠桿的使用。杠桿的加大和加長就是信用的擴張,反過來,社會成員信用的可維持性就是杠桿的可持續性。從這個意義上講,使用杠桿經營信用的金融機構就是風險管理和配置機構。
從全球金融發展的時間來看,管理這種不確定性所帶來的風險手段分為時間和空間兩種。一種是跨時間配置風險。即通過積累良好的流動性資產將風險化解或推向未來。其風險管理點是流動性,只要資產收益產生現金流并能覆蓋利息,則杠桿就會維持。換言之,資產的現金流貼現為正,資金的時間價值就會顯現。這種跨時間配置風險的經營方式就是典型的商業銀行業務。另一種是利用資本市場進行時點上的風險對沖,即資產負債業務。即用金融產品買賣來覆蓋不確定性概率,大概率事件用股票,債券等基礎產品的買賣來對沖;小概率事件則用衍生產品的買賣來對沖。其風險管理的要點是金融產品的創新,通過創設滿足不同金融風險偏好的金融產品來活躍市場交易,用交易將風險分散在市場參與者身上。換言之,只要市場不喪失交易對手,風險就可溢價,通過風險升貼水,風險就可分散。這種通過對沖方式配置風險的經營方式就是典型的投資銀行業務,即資本市場業務。
盡管風險管理成為現代金融機構的核心競爭力,并因此形成嚴密的管理體系,但是,當商業性金融機構僅注意微觀細節或無力把握全局時,外部監管就顯得格外必要。歷史經驗表明,20世紀30年代的大危機,是由金融開始的。在沒有防火墻的情況下,資本市場的波動通過杠桿傳到商業銀行,造成了包括金融在內的全面的,全球性的經濟危機。自那時以后,金融需要監管成為共識。監管的關鍵是資產負債能力的可持續性,監管的重心是杠桿率。
爆發于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使人們更深刻地認識到全社會資產負債能力可持續的極端重要性。與歷史上傳統的生產過剩危機不同,金融危機是資產負債表危機。它是以快速去杠桿為標志的資產負債能力衰退導致的經濟全面危機。從資產負債能力角度觀察,任何一個經濟體都由五張資產負債表組成,即政府的,非金融機構的,金融機構的,家庭住戶的,以及一國對外的國際收支。在五張資產負債表總體杠桿較高的情況下,極易因某種擾動導致某張資產負債表衰退,進而引發其他資產負債表的衰退。各張資產負債表相互傳遞,交互影響,導致整個社會的資產負債能力崩潰。在美國,此次金融危機開始于家庭住戶的資產負債表衰退,由于家庭住戶無力或不愿償還住房按揭次級貸款,導致金融機構資產負債表衰退。而由于金融機構的系統重要性,政府必須搶救,從而又使政府的資產負債表陷入困難之中。在歐洲,希臘金融危機起始于政府資產負債表衰退。由于希臘政府長期借債維持高福利,當政府在市場上再借不到錢時,政府債務危機導致持有政府債務的金融機構資產負債表衰退,進而導致企業及家庭住戶的資產負債表衰退。在上述衰退中,只不過金融機構的杠桿最長,因而衰退最快,癥狀最嚴重,從而將這種資產負債表衰退危機定義為金融危機。它同時也表明,由于金融機構的資產負債表最脆弱,從而是防止系統性危機的重要領域或中心環節。因此,強化辨認金融風險,改善觀測指標和內容,調整監管機制并強化監管執行力成為新的趨勢。
與以往相比,2008年金融危機后金融監管的上述趨勢,突出反映在宏觀審慎監管概念的提出與實施。“二戰”結束后,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主流工業技術在全球的擴張,一大批發展中國家的工業化進程大大加速,使全球的市場擴展趕不上生產擴張的情形更顯突出,總需求成為瓶頸,它迫使各國的宏觀經濟政策基調都以調節總需求為名,提高總需求為要,擴張性的宏觀經濟政策成為常態。與之相適應,旨在持續擴張信用的金融創新層出不窮,鼓勵負債消費,負債投資,其結果使全社會各張資產負債表都在持續擴張中,各種杠桿都在持續加大加長中。在這一過程中,傳統商業銀行業務與資本市場業務的界限日益模糊化,跨時配置風險與時點對沖風險日益交叉。當資產收益產生的現金流不能及時覆蓋利息,出現流動性困難時,商業銀行就通過資產證券化進行變現,在維持自身流動性同時,將風險轉嫁到資本市場。而資本市場則通過各種創新的衍生工具,最終以推高資產價格的方式,將風險分散到整個社會。而一旦資產價格因某種原因不再節節上漲,所有的風險便水落石出。為獲取流動性以維持金融機構生存,資產倉皇變現,極速去杠桿隨即發生,金融危機頃刻而至。
痛定思痛。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情形表明,風險是客觀的。風險雖可轉移,雖可分散,但不會消失。樹高千尺,但也不會長到天上去。一味地加杠桿只會使整個金融系統,甚至整個經濟系統的脆弱性加劇,而積累的風險只會使金融危機出現的概率加大。為避免金融危機的再次出現,逆周期地調節杠桿以控制總體杠桿水平就顯得十分重要。于是,以《巴塞爾協議》為代表,包括IMF在內的眾多國際組織開始制定新的金融標準,在提高資本充足率的基礎上,創設逆周期資本緩釋工具,提出系統性風險緩沖要求,經常性的壓力測試以及對系統性金融機構提出更高的監管要求。凡此種種,形成了區別與以往一般性金融監管的新的宏觀審慎監管理念。按照《巴塞爾協議》的要求,各國需要在2019年前將上述監管內容落地執行,并由此形成全新的監管體系。
正是鑒于上述情況,全球系統性風險報告A:《2017—2018年全球系統性風險與機遇報告:以全球系統性風險理論與指數體系為基礎》一書通過分析目前國際組織和主要國家研究與掌控系統性風險的現狀,總結了當前全球系統性風險監管的進展與缺陷,探討了全球系統性風險的根源與內在邏輯,討論了建立全球金融穩定與系統性風險管理的意義和內涵,說明了編制全球系統性風險指標的五大價格體系維度,在此基礎上建立了全球系統性風險指數、以“一帶一路”區域為例說明了區域系統性風險指數、國別系統性風險指數和全球金融行業系統性風險指數等全球系統性風險指數體系的編制方法,描述了全球系統性風險與“一帶一路”區域系統性風險的趨勢、主要國家系統性風險趨勢和全球金融行業系統性風險趨勢。其用意十分明顯,通過概念的梳理,邏輯的形成,使讀者建立起理解和防范金融風險的新框架,通過指數的編制,風險的刻畫,使讀者有現實的工具來把握和處理風險。
二
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是全球系統性風險的集中體現,但不是系統性風險的全部,甚至不是全球系統性風險最本質的原因。全球系統性風險的根源在于全球經濟結構的變動以及由此出現的新挑戰,而金融危機僅僅是開啟了這一大幕。
從金融危機的表征來看,資產倉皇變現為上,流動性嚴重短缺,致使杠桿出現急劇降低導致資產負債能力崩塌。應急的措施是向市場快速補充流動性,以維持債權債務鏈條。反映在宏觀經濟政策上,就是極度寬松的貨幣政策。
初看起來,這一政策與傳統的貨幣政策并無區別,是一致的。但是傳統寬松的貨幣政策旨在提高有效需求,是總需求的管理政策,而現行的寬松貨幣政策則旨在補充流動性,維持債權債務鏈條,是金融穩定的政策。于是,問題出現了,在快速去杠桿的狀態下,通過補充流動性來維持杠桿,只是防止了更大的資產負債表衰退,但是因為杠桿不再延伸,社會的消費和投資不會明顯增長,總需求的擴大并不明顯,經濟并不能得到有效提振。至今國際金融危機已經近九年,九年的全球經濟表現事實似乎都在證明這一點。
九年來,全球經濟增長表現低于潛在增長率,使“二戰”形成的經濟全球化框架面臨著深刻的挑戰。第一,在經濟體內各部門資產負債結構不同,行為不同的情況下,政府的加杠桿行為并不必然導致其他部門資產負債表的同向變動。而政府的一味加杠桿又使政府的資產負債表處于危險之中。截至2016年,日本政府的杠桿率(政府債務占GDP比率)超過250%,美國超過100%,即使是最穩健的德國也達到80%以上。政府進一步加杠桿已幾無余地。“二戰”結束后各國的央行以投放貨幣政策為代表的旨在總需求管理的宏觀現代經濟政策由此走進了死胡同。需要說明的是,這不僅僅是對現有宏觀經濟政策的挑戰,也是對“二戰”以來所形成主流經濟思想的挑戰。
第二,2008年金融危機后,世界經濟的表現與危機前有了很大的不同。過去全球經濟增長是快的,而國際貿易和投資的增長速度又快于全球經濟增長。現在全球經濟增長低迷而國際貿易與投資增長速度又連續五年低于經濟增長。在總需求政策不能提振經濟的情況下,全球經濟增長可能會陷入長期停滯,這意味著產能過剩不僅成為世界性現象,而且會持久化。為了拓展市場并保護國內就業,貿易主義抬頭成為自然的事情,民粹主義開始流行并日益盛行化。在民粹主義的背景下,以鄰為壑,相互競爭,有可能成為經濟政策的常態。它將極大傷害“二戰”以來建立的全球貿易投資自由化的氛圍,引發貿易戰或貨幣戰,進而經濟“冷戰”。
第三,所謂民粹主義集中體現在“本國優先”的政治訴求上,形成“只掃自家門前雪,不顧他人瓦上霜”的政策出發點。日前美國宣布退出TPP,法國總統候選人之一勒龐提出退出歐盟,經濟全球化正處于停滯退化收縮的境地。這種局面若長期持續,將會消融長久以來形成的國際治理架構,瓦解“二戰”后所建立的國際多邊機制和國際秩序。人們有理由擔心,那種在兩次世界大戰前,拉幫結派,互相對立的威斯特伐利亞時代將重現于世界。
如果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經濟低迷、產能過剩、就業困難等僅是逆全球化思潮的經濟根源的話,而以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為標志的去全球化的建制安排,還有更深刻的社會根源。
經濟全球化是全球經濟體制安排取向的一致性——市場經濟。“兩個平行市場”對立的消失,不僅使商品貿易,而且更重要的是生產要素的可貿易性大大提升,其交易成本大大降低。從制度經濟學的角度觀察,交易成本的降低,將改變企業與市場的邊界。事實上,隨著全球化的發展,出現了全球生產力配置,從而使企業的規模及組織形式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一方面,過去所崇尚的在一國內部企業上下游縱向一體化組織形式開始式微,產業開始橫臥于世界各國之間,形成了眾多的合同外包安排,出現大批的以外包服務為主的中小型企業,并主要集中于生產性服務業之中。主企業資產輕量化,企業管理扁平化,并更側重于產業鏈條的價值管理。另一方面,這些外包企業,尤其是生產性服務企業又被產業鏈緊緊連在一起,成為全球供應鏈,并由此構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相互依存的格局。在上述變化下,無論原先的主企業,還是服務此生產鏈的外包企業,因細分市場的專業化而使企業規模變小,員工趨于減少;與此同時,由于全球化,生產環節向勞動力成本低的發展中國家遷移,發達國家更傾向于提供高附加值的生產性服務業,就業結構出現急劇變化,出現了經濟全球化下,發展中國家因勞動力低成本所帶來的廉價制造業快速發展,就業及工資收入增長,而發達國家傳統制造業衰退,就業及工資收入停滯的局面,成為美國把所謂“銹帶”產生歸結為全球化的重要口實。
按照經濟學的理解,當交易成本降為零,企業將不復存在,市場將取代一切。此時,一般均衡的理想狀態將定會成立,即市場是無限擴展的且是平滑的,供給和需求是自動平衡的。而為了使市場平滑擴展無障礙,除信息的對稱性以外,克服未來的不確定性是關鍵,從而在現實世界中,以處理這類問題為己任的金融市場成為核心。經濟的全球化尤其是市場的一體化,而市場的一體化首先是金融市場的一體化。這既是理論的邏輯,也是現實的邏輯。“冷戰”結束以來,全球金融市場的發展令人瞠目結舌。
金融的核心功能是處置風險的。風險是由未來的不確定性帶來的,而不確定性是服從概率分布的,于是對付不確定性的各種金融工具層出不窮,大概率事件是基礎金融工具,而對付小概率事件則是衍生金融工具,金融創新由此蔚然成風。從理論上講,高風險高收益,能處置風險將獲得風險收益,而不能或處置能力弱,只能獲得無風險回報,從收入上看,這將產生收入分配的極化現象,出現了所謂“1∶99”的問題,即金融市場及其機構和成員獲取了大部分收益,而其他社會成員則獲利甚少,“占領華爾街”便由此而生。當經濟全球化首先表現為金融市場一體化時,人們自然地將收入極化現象與經濟全球化聯系在一起,并逐漸成為彌漫在服務業比重較高國家和地區,即發達經濟體的一種普遍社會情緒。
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隨著傳統工業向要素成本最低的國家和地區遷移,發達國家傳統工業中的就業開始趨減,工資性收入開始下滑。但隨著生產性服務的發展,尤其是金融市場的擴展,發達國家居民的財產性收入卻趨于上升。兩者相比,居民總收入似乎在上升中,生活水平也在提升中。經濟全球化對收入的負面效益尚不顯現。但金融危機的爆發,打斷了這一過程。在工資性收入難有提高的情況下,財產性收入的下降,使居民總收入下降,傳統的“中產階級”處于威脅之中。更何況金融危機后九年來的種種努力,并未使經濟表現有實質性提振,經濟仍處于艱難的復蘇之中,財產性收入不能指望,而就業參與率較低,從而工資性收入水平又難以維持。渺茫的前景使社會穩定階層的“傳統中產階級”也失去了耐心,開始激進化,成為當今發達國家民粹主義的政治基礎,并把問題歸咎于全球化,成為當今民粹主義的政治訴求,終于成就了以特朗普當選為標志的去全球化的建制化安排。事實上,從英國脫歐,意大利公投及特朗普當選的選票構成來看,多是這些傳統工業從業人員以及與此相關的“傳統中產階級”,并由此造成了發達國家內部的社會撕裂。
世界進入一個新的不確定年代。全球系統性風險報告B:《2017—2018年全球系統性風險與機遇展望:掌控“灰犀牛”與“黑天鵝”打鬧的世界》認為,不管是“灰犀牛”也好,還是“黑天鵝”也好,都是真實世界中的一部分,用系統性思維來看待,現實的世界就是“灰犀牛”與“黑天鵝”在其中打鬧的世界,但兩者也僅僅是現實世界的一部分,需要系統地把握。從這個角度出發,該報告討論了全球經濟與全球金融市場的趨勢,討論了以去全球化為標志的重大潛在系統性風險,包括新任美國總統特朗普逆全球化新政所帶來的挑戰,美國退出TPP,俄烏之爭,英國脫歐,歐盟動蕩,中東局勢復雜化,東南亞與南亞和南海問題的凸顯以及拉丁美洲民粹主義的興起等全球經濟和地緣政治層出不窮的問題,其實“灰犀牛”與“黑天鵝”早已在其中了。
通過報告B的分析可以看到,“經濟全球化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經濟全球化為世界經濟增長提供了強勁動力,促進商品和資本流動,科技和文明的進步,各國人民的交往”。一個明顯的事實就是,隨著一大批發展中國家因工業化而經濟快速成長,使占世界人口多數的發展中國家人民生活水平有了大幅提升。但是,另一方面“全球化確實帶來新問題”。尤其“當世界經濟處于下行期的時候,全球經濟蛋糕不容易做大,甚至變小了,增長和分配,資本和勞動,效率和公平的矛盾會更加突出。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都會感到壓力和沖擊”。認真面對全球化所產生的問題,冷靜分析,趨利避害,從長計議,務實操作,克服弊端,發揚長處,是化解當前全球系統性風險唯一可行的途徑與方法。
三
依前所述,當前全球系統性風險是去全球化逆流。從“二戰”結束,尤其“冷戰”結束以來的全球化利弊來看,總體上講,利大于弊,這是因為全球化反映了人類歷史進步的步伐。
16世紀,地理大發現造就了第一次經濟全球化。隨著新航線的開辟,西方列強的廉價商品伴隨著堅船利炮轟開了東方的自然經濟壁壘,全球被納入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之中,形成了宗主國與殖民地的中心與外圍的世界經濟結構。然而,與“二戰”后的世界經濟體系相比,這僅是世界經濟全球化的初級形態,集中體現在多中心上。一個宗主國擁有一片殖民地,并與其他宗主國相競爭,后起的宗主國為了爭奪殖民地,從而爭奪市場,不惜陰謀詭計,甚至武力相向,彼此鉤心斗角,團團伙伙,合縱連橫。軸心國與同盟國時時處于動蕩與重組之中,實力的均衡與不均衡的結果就是戰端頻起,戰亂不止。世界版圖的決定和再決定是以宗主國及其同盟的實力所決定的,并由此構成以民族國家為基礎的威斯特伐利亞秩序體系。“帝國主義就是戰爭”,西方列強的聚焦地——歐洲就成為戰爭的策源地,兩次世界大戰皆由此地爆發。
“二戰”結束后,在吸取戰爭慘痛教訓的基礎上,世界開始重構,希冀在多主體民族國家的基礎上,建立起超國家的協調機制,建立起全球治理體系。這一體系由三個支柱組成,第一支柱,以雅爾塔協議為基礎的聯合國體制,這是政治制度安排;第二支柱,以關稅貿易總協定(GATT)為起點,隨后演變為WTO的自由貿易體制,這是全球經濟制度安排;第三支柱,以布雷頓森林體系為基礎的貨幣體制,這是金融制度安排。這三個支柱相輔相成,加之配套的制度與措施,構成第二次全球化的基本框架。
“二戰”后,在上述框架下展開的全球化,在20世紀最后的1/4時期得到加速。首先,全球治理的機制化,隨著專業性的、區域性的協調機制不斷涌現并深化,世界治理的有效性提高。最為成功的案例就是歐洲一體化的進程。從共同市場走向經濟一體化,從經濟一體化走向政治一體化。歐洲一體化成功緩解了或基本消除了歐洲傳統的德法矛盾,奠定了歐洲七十年的和平。其次,全球化的覆蓋面前所未有。中國改革開放,占世界人口1/5的中國加入全球化,不僅使全球化的地理含義覆蓋世界,而且更重要的是加入全球化進程的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使全球的貧困大幅度消除。最后,隨著全球體制一致化,柏林墻的倒塌,“冷戰”的結束,兩個對立的陣營消失,全球無一例外地采用了市場經濟體制。體制的一致性,使交易成本大幅降低,可貿易性大幅提高,各國經濟的關聯性日趨緊密。
進入21世紀,經濟的全球化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并深刻改變著世界格局,集中體現為兩個特征:第一,由于交易成本的降低,可貿易性的提高,全球經濟增長加快,而國際貿易和投資的增長速度又快于全球經濟的增長速度。作為世界經濟和國際貿易投資快速增長的集中表現,就是國際金融的發展速度更快;第二,這種可貿易性的提高,不僅反映在傳統的商品貿易中,更重要的是體現在全球生產要素的交易上,資本、技術、勞動力的自由流動,出現了全球生產力配置,即生產要素沿著最有利的方向開始聚集。各產業不再拘泥于傳統的垂直分工或水平分工,而橫臥于世界各國之間,形成了全球供應鏈。
自20世紀80年代,中國經濟加入全球化進程,并以21世紀加入WTO為標志,中國經濟與世界經濟融為一體,使經濟全球化的上述兩個特征在中國反映得更為突出。中國現在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卻是世界第一大貿易體;中國經濟的快速成長集中表現為沿海地區出口導向型經濟的發展,亦即是“兩頭在外”的加工制造業的發展。在產業鏈條中,原料在外,市場在外,僅加工制造在中國。中國是全球產業鏈條的一個環節。這是中國將其最具競爭力的生產要素——低成本勞動力加入全球化進程的結果。也正因為此,中國成為世界的工廠,中國分享了全球化的紅利。
以市場經濟為底色的體制一致性極大地提高了全球的資源配置效率,主流工業技術向全球不斷快速地外溢,加快了發展中國家的工業化進程,從而大幅提升了發展中國家的生活水準,一個明顯的證據就是大規模的饑荒不再頻繁發生,人均壽命由戰后的40歲提高到70歲。以規則安排為基礎的全球性治理體系極大地鞏固了國際社會的穩定性。一個明顯的證據就是全球雖有局部沖突和戰爭,但尚未發生殃及全人類的世界大戰。由上,和平發展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的時代主題。以嬰兒死亡率、成人認字率為代表的社會進步指標不斷改善,人類進入空前文明和繁榮的時期。也正是這個緣由,構成我們必須捍衛全球化的態度。
面對經濟全球化這把雙刃劍,我們不能就此將經濟全球化一棍子打死,而是要適應和引導好經濟全球化,消除經濟全球化的負面影響,讓它更好地惠及每個國家,每個民族。其中的關鍵在于做大蛋糕。
從做大蛋糕的角度觀察,全球經濟增長乏力的癥結在于全要素生產率的下降,是技術進步緩慢所致。問題發生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應是未來世界經濟發展的核心議題。為此,在2016年G20杭州峰會上,二十國領導人就此達成共識,將發展問題置于核心位置,并共同簽署了《二十國集團深化結構性改革議程》,提出一整套指標體系量化框架以檢測和評估各方的進展。主要集中在九個優先領域:促進貿易和投資開放;推進勞動力市場改革及獲取教育和技能;鼓勵創新;改善基礎設施;促進財政改革;促進競爭并改善商業環境;改善并強化金融體系;增強環境的可持續性;促進包容性增長。二十國領導人一致認為結構性改革政策應與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一道成為G20宏觀政策協調的重要方面。事實上,如果發達國家發揮其人力資本密集的優勢,加大新技術,新產品的研發,推動新產業的形成,并加強對傳統產業就業人員新技能的培訓,將會阻止并扭轉全要素生產率下降的局面,相應地穩定并擴大就業和提升收入水平。而隨著新技術、新產品以及新產業向發展中國家的轉移,相應地也會提高這些國家的全要素生產率,持續改善這些國家的居民收入水平。如此,細流涓涓,共建、共享、共贏的世界經濟會使人類成為一個命運共同體。
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2013年中國首先提出了“一帶一路”倡議。四年后的2017年5月,在去全球化逆風當口,中國在北京召開了首次“一帶一路”峰會,全球所有的國家與地區1500余名代表出席了峰會,使“一帶一路”倡議變成了全球行動。
從地理上看,“一帶一路”涉及歐亞大陸65個國家,占全球人口的63%,占全球GDP的1/3。同時又是全球經濟最活躍的地區,相比于其他地區,“一帶一路”國家對外貿易和外商投資增長最快。按照傳統的地緣政治理解,“一帶一路”地區是世界的心臟地區。當心臟地區經濟繁榮,社會穩定,文明昌盛,無疑會帶動整個世界的進步,因而“一帶一路”地區成為各國所關注的首善之地。然而更重要的是,“一帶一路”不僅限于地理概念,它是全球治理的新理念。傳統的全球治理架構是建立在西方文明的競爭理念上。其原則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其手段是非我同類,需要懲罰和教化。而“一帶一路”是秉承中國傳統理念以和為貴,尊重彼此利益關切,倡導的是通商友好,通過談判,妥協來擴大雙方的共同點,管控和縮小分歧點,以達到雙贏。依次構建全球治理原則是包容性發展,合作是其基本手段。這顯然有別于以往任何一種全球治理安排,從而在新的基礎推動的全球化將會達到新高度。
中國是上一輪全球化的收益國,中華民族深感全球化是自身民族利益所系,同時中國在上一輪全球化中成長為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貿易體,有能力也有責任捍衛全球化,有能力為全球化作出新貢獻,因為這也是人類文明進步所系。在去全球化逆流之中,逆風而上是中國的歷史擔當。有鑒于此,本書寫作的全部動機以全球政治、經濟、社會格局的角度出發,在指示風險的同時,更期望建立全球視野,并在這一種視野中反觀中國經濟的國際地位與國際責任,在掌控全球系統性風險和機遇的同時,使中國企業和金融機構“走出去”走得更遠更好,使中國經濟更加順利、深入地融入世界,在發展中國經濟的同時推動全球化“為人類作出較大的貢獻”。
是為序。
原中國銀行首席經濟學家、中銀國際研究公司董事長 曹遠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