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達數小時的篩選后，閆博終于將調查的資料給調了出來。

原本應該無比高興的他，卻在剛才接到了上級的電話。要派他進行另一項案件，也就是說他不能繼續陪著方偉調查了。

是的，閆博心里清楚自己可以拋棄上級的任務，全身心的陪方偉進行下去。可是自己，做不到。即便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也無比希望自己能夠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這一次自己不得不選擇退出。

不過，方偉卻非常理解閆博。畢竟，他不像自己。他擁有家庭，擁有孩子。他沒有必要像自己一樣，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這個看不到結果的事情上。

“小博，沒事的。你就放心去吧，我自己一個人能夠應付過來。”

方偉把閆博叫到了，最初相遇的茶館。沒有喝茶，倒是點了不少菜。打算，為閆博踐行。

“可是我......”

“哎呀，沒有什么可是的。都多大年紀了，還像當初那么矯情干嘛。還是說，閆局長你不相信我？”

方偉夾起一塊肉放到閆博的盤子里，然后為閆博倒上一杯酒。方偉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喝酒了，所以當他端起酒杯時，被一股刺鼻的酒味給嗆到了。不過很快就又適應了過來，也不顧閆博自己先行喝了一杯。

“行了，小博。你要繼續這樣子，我可不高興了。”

閆博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低著頭。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雙手捏住那個調查出來的資料。突然，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抬著頭，望著桌上的酒菜，又看了看方偉。

“方警官，資料......”

“先吃菜，小博。”

“可是......”

“我們今天，不談案情。”

是呀，多少年了。自己都混混噩噩地渡過，都不斷地徘徊在一個又一個案情當中。似乎忘記了，如何去享受生活。方偉告述自己，今天無論如何不談案情。好好體驗下，生活的滋味。

但是，方偉還是失敗了。

酒過三巡之后，沒等閆博提起，自己便開始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拿住從閆博桌旁取來的資料。腦袋微傾，臉頰通紅，晃動著酒杯，傻傻地看著閆博。

閆博自然清楚，方偉確實受到了傷害。如果，最初自己沒有答應方偉的請求跟隨調查。事態便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閆博比誰都清楚，這個案情對方偉的打擊有多大。可是比這個打擊更大的，是自己突然中途退出，讓方偉獨自一個人面對一切。

這么長時間來，兩人總會隔三岔五地閑談，抱怨。方偉有什么心事，都會跟自己說。可以說，自己能夠成為方偉的一個依靠。可是現在，一切都將毀滅了。

許多年前，當方偉獨自面對這個案情，當方偉將他和顧海超之間的聯系都選擇告述自己的時候。閆博便很清楚，自己要么選擇開始退出。要么選擇調查到底。唯一，不能干的便是中途退出。

所以，從開始到現在。閆博沒有碰過一滴酒，也沒有動過一口菜。他知道，至少今天要聽方偉傾訴一點什么。

不過，方偉很是淡然地談起了案情。即便是在幾乎醉酒的情況下，也顯得無比冷靜。

“小博，你跟我講下。三十年，三十年前是不是有人失蹤了。”

方偉深吸了一口氣，吞了一口酒。

“方警官，確實是有人失蹤了。”

“那，那那個人是不是就如孟凡所說，是沈娟的大學同學。”

“方警官，那個失蹤的人確實就是沈娟的大學同學。”

方偉用力撐開雙眼，用左手撓了撓額頭，右手搓了搓鼻子。之后，將頭枕在左手之上，右手摸著酒杯的邊沿，茫然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酒瓶。無數個聲音，在自己腦海里回響。

下一刻，方偉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對，我們今天不談案件。”說著，夾起一塊肉放在嘴邊。

這一刻，閆博仿佛從方偉身上看到了顧海超的投影，甚至想到了渡邊。想到了渡邊在海邊，流浪縱酒的畫面。內心就仿佛哪里，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方警官，你......”

“小博，我跟你說，這真的沒有什么。你知道嗎，案情我真的可以偵破的。你要相信我，我能夠將真相告訴你。”

“嗯，我知道。”

“小博呀，你沒有必要這樣子。真的，你就放心去吧。這真的沒有什么。你沒有必要像我一樣，將一切都耗在這里。這不值得。”

“方警官，別喝了......”

“小博啊，我說，我說我可能明白一點顧海超的，我可能明白一點顧海超的感受了。”

喝完最后一口酒，方偉倒頭就睡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自然周圍空無一人。

方偉捂住無比昏沉的大腦，打開了燈。幾秒之后，關于今天醉酒的畫面都一一浮現在了腦海中。方偉無奈地笑了笑，搖了搖頭。很快，他的目光便鎖定在了桌角上的那封信上。

沒有多想，便拆開了信封。才發現里面的信，不止一封。方偉知道，這一次閆博應該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來了。也就是說，這一次又跟許多年前一樣。要一個人，進行下去。想到這里，方偉長長嘆了一口氣。

不過很快，他還是將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些信上。

方警官，我真的很抱歉這一次突然離開。可以說，我的成長離不開你。我還記得，曾經你問過我。如果你也像顧海超一樣，犯下滔天大罪的話。我會不會去捉拿你。我當時告訴你，我會的。可是現在，我想要告訴你我不會。

因為，我知道我并沒有這個勇氣進行下去。就像你，為了這個案件堅持了四十年。

方警官，雖然我無法理解顧海超為什么會犯下這個罪行。可是，我卻知道你是抱著一種怎樣的心態，去調查這個案件的。而這一次，我又再一次將你獨自置于這種悲傷的氛圍中。

真的，對不起。

這次，我真的需要跟你說再見了。不過，還是那句話。如果有什么需要調查的資料，你可以隨時聯系我。

另外，根據這么長時間的研究和調查。我自己，整理出了一些我所認為的線索。并且，也將之前的信息都進行了歸類。我希望，這些東西可以幫助到你。

最后，記得照顧好自己。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將真相還原出來的。

小博

真是的，這個閆博，整得這么矯情。不用你說，我也會很快將真相還原出來。

方偉在心里感嘆一番后，便將目光轉移到另一封信上。方偉知道，這個是關于小博整理出來的資料。

關于這個案情，我有一個無比大膽的猜測。特別是在我看到那份失蹤資料之后，我便更加堅信我的猜測。

就像我們所研究的那樣，顧海超一定是在掩蓋著什么。可是，我們始終都無法摸清楚他究竟在掩蓋那些信息。如果說，我們已經被他編排進了自己的劇本中。很有可能，有些東西是他不愿意讓我們觸碰的。

之前，我們問過了孟凡。根據，孟凡提供的資料來看。關于沈娟很有可能是同性戀患者，這個無比重要的線索。顧海超并沒有寫進‘追溯’中。特別是當我們將目前掌握的所有線索整理出來后，我才發現了一個非常奇怪的一點。

那就是，沈娟太美好，太可憐了。我便懷疑，顧海超是不是有意為沈娟洗白。或者說，顧海超正在極力掩蓋一些沈娟身上，不可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可是，我卻無法得出這個秘密究竟是什么。如果單單只是同性戀這個病情的話，也并非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假如是在同性戀的前提下，沈娟又再一次受到傷害呢？顧海超為了去掩蓋這個傷害，而選擇獻上自己的生命。

當你看完那份失蹤報告，你會發現失蹤的人。失蹤的是沈娟的大學同學，失蹤的時間剛好是在這個案情發生的時候。并且，還有一點。就是，她是女性。在大學畢業后，就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并且，在大學的時候。有人反映，她和沈娟關系非常親密。

我想，這些一定不是一種巧合。

我們都知道，‘方迪’不可能是平白無故出現的，一定是為了替代某些存在。或者說，是為了掩蓋沈娟的一些傷害。

那么，是不是有這么一種假設。顧海超想要抹掉這個傷害，可是有沒有什么更好的方式進行掩蓋。于是，不得不去選擇構建另一個故事，去掩蓋這個事實。這樣，便可以讓大家無法猜疑。

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覺得我還是無法理解，顧海超為什么這么做。顧海超在‘追溯’中，曾經這種形容過沈娟。說自己無法看懂，沈娟內心的想法。但現在仔細一想，為什么顧海超可以如此肯定自己看不懂呢。我突然覺得，是我們無法看懂顧海超。

既然我們被顧海超安排進了自己的劇本中，那么有沒有一種可能，在幾十年前。甚至，在他讀書的時候。他就已經偽裝自己了？

如果真是如我所想這樣，那么這一切也太可怕了。

之后，方偉看完了閆博調查出來的那一份失蹤報告。

失蹤的人自然是有很多，可是唯一有用的便是那位叫做郭曉婷的女性。正如閆博在信中描寫的那樣，郭曉婷是沈娟的大學同學，并且關系非常好。郭曉婷是在大學畢業以后，就沒有和父母在一起。只會不定期的進行聯系，直到三十年前，這起案件發生的時候。父母很久沒有接到郭曉婷的聯系，才選擇了報案。

當初，之所以沒有將這兩次案件并聯到一起。是因為，郭曉婷似乎在大學畢業之后就和沈娟不再往來了。而郭曉婷的父母，也并沒有聽郭曉婷提起沈娟。并且，趕上當時人販子拐賣學生的案件較多。所以，便將郭曉婷失蹤歸咎于人販子拐賣學生的案件中了。

方偉獨自坐在沙發上，將現在現有的資料都一一攤開在了桌上。是的，現在一團亂。

雖然，方偉和閆博一樣也猜測沈娟和郭曉婷存在那種微妙的關系。可是，只是憑借孟凡的說辭，憑借沈娟和郭曉婷在大學關系親密這兩點，也無法判斷兩人是否如推測想得一樣。并且，就算兩人真的存在這種關系。顧海超為什么，要精心設計這個劇情？

‘追溯’，資料，報告，甚至《挪威的森林》。凡是一切，和這個案情有關的信息都來回的在方偉腦海中徘徊。

方偉知道，自己這樣子思考已經很多次了。以前，他可以和閆博一起討論。可是現在，自己只能一個人獨自解決。

猛然間，方偉忽然想起了顧海超在追溯中描寫過，沈娟和顧海超都喜歡《挪威的森林》。喜歡直子，喜歡渡邊，喜歡木月。喜歡那個既豐富，又悲傷的青春。顧海超將自己擬化成渡邊，將沈娟擬化成直子，將‘方迪’擬化成木月。三人飄蕩在一場虛無的愛戀中，在現實事件中按照書中的悲涼輪回。

但是，這是在‘方迪’存在的情況下，這是在沈娟并沒有被猜疑是同性戀患者的情況下。如今，自己已經將‘方迪’這個存在劃去了，也開始漸漸猜疑沈娟有同性戀的傾向了。假如這個推測是正確的，那么顧海超不可能不知道沈娟所具備的這些特點。顧海超不僅知道，而且也在隱瞞。可是，為什么顧海超又會在‘追溯’中寫下，沈娟也喜愛《挪威的森林》呢？這并不只是為了設計特定的情節，很有可能沈娟確實喜歡。并且，是以一種同性戀患者的心態喜歡。

想到這，方偉急忙在大腦中回憶著書中的所有片段。

是的，沒錯！就是玲子！

玲子在最后，從某方面來說確實得到了渡邊的解救。那么，假如說將直子和玲子這兩種存在結合在一起的話。假如沈娟剛好具備，這兩種存在呢。顧海超想要極力隱瞞，關于沈娟同性戀的事實又似乎可以說得過去。

思想的跳躍，是極其恐怖的。恐怖到，方偉差點尖叫出聲來。他將書中關于玲子哪方面的內容，反反復復看了許多遍。在之前，無論是他和閆博一起研究，還是自己研究的時候。兩人，都沒有過多的在意這部分的內容。就好像絕大部分，讀者也并不會在意一樣。

可是，這部分確乎是在維持一種平衡。

方偉在內心反反復復問自己，假如直子遭遇了玲子的經歷，或者說，當直子患上了玲子的疾病。渡邊，究竟會怎么做？

對這個答案的思考，方偉始終無法答復自己。就這樣，再一次陷入自己的思維風暴中。直到，饑餓讓他又一次意思到自己是一個人的時候。他才緩緩放下手上的書，從茶幾抽屜里取出一塊面包放入嘴中，再又起身為自己泡了一杯熱茶。

望著這不斷上升的白煙，方偉忽然想到和顧海超在靈山上的談話。現在的自己，似乎已經沒有之前那般沖動了。也不再像最開始一樣，那么迫切想要直到真相。但是，卻又總是覺得內心的一塊石頭放不下。

方偉端起茶杯，慢慢喝著，邊喝邊翻閱。可是無論怎么翻閱，卻總是靜不下心來。似乎每次喝茶的時候，自己就會想起以前的過往。作為暮年的自己，依舊孤單一人。原本不屬于自己應該思考的人生問題，現在又再次在自己腦海里思考起來。而且，每次思考的時候。就好像顧海超正坐在自己的對面，一邊和自己品茶，一邊和自己品味人生。

為了不讓自己，再一次陷入這種無奈中。方偉站了起來，很是自然地走到窗戶邊。望著遠處的青山，望著那不斷綿延的線條。可是，只要凝視三秒。那張熟悉的面容就會浮現在眼前，不斷告述自己，放下才是最好的選擇。而自己，則會在那一個瞬間嘆著重氣。

曾經，自己就是一個人。現在，自己再一次變成了一個人。原本這案件，早就應該結束，可是自己卻遲遲不肯收手。并且現在，自己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心情不好便出去喝酒，便不斷吸煙。現在的自己，只會一杯一杯喝著茶水。什么都不愿說，什么都不愿意想。

所以，很多時候。方偉都會問自己，自己這樣子做究竟有沒有意義。以前，他總以為自己的生活會很平淡。娶個媳婦，生個孩子。心情好破個案件，心情不好和愛人出去游玩。但是，自己什么都沒有。顧海超將自己引入了心理學的殿堂，同時也讓自己無比悲傷。自己既恨他，又感謝他。可是，這個案件卻讓自己無能為力。

方偉緊閉雙眼，將窗簾拉了起來。仰面倒在了沙發上，望著漆黑的臥室天花板，仿佛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臉。

也許，現在這個時刻，閆博也一定在和家里人吃飯吧。

閉上眼，什么都不想。方偉告訴自己，這一次不要跟隨別人，要靠自己。真相，終將會浮出水面。

然后，方偉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