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昨日說不想見到以前那樣的自己時心也是有些發虛的，她雖然感覺被小鬼子控制，卻更想是被自己的貪念控制自己。那兩年意氣風發的日子不快活嗎？當然也有快活的。

她吃最邪的魂，殺最兇的鬼，她幾乎是所向披靡的。她也分不清是她的戰勝欲還是小鬼王的吞噬欲作祟，她幾乎都跟最兇的惡靈搏斗，每次非打的滿身傷痕累累不可。

小鬼王吃的飽，她靈力充沛才安心的回到京雨堂，她要不去吃邪祟，恐怕夜里小鬼王會讓她在京雨堂不安寧，她晚上還要打坐壓制自己，為了這一刻的安寧，她出門的次數越來越多。

她血氣方剛，年輕氣盛，只以為什么都能自己解決，卻不知動靜太大，已有不少人覺得有所不尋常。包括墨星霽。

就是那次，她渾身鮮血，身上的痛感卻讓她感到的只是興奮，但她總要清理一下才能回京雨堂，所以路過竹林深處，她猶豫了一下就去了溫泉處。

夜里寂靜，京雨堂又是修仙寶地，自然沒有什么邪祟敢來此地作亂，所以林瀟瀟放松自己，舒舒服服的泡著溫泉。

那一次受傷太重了，林瀟瀟略顯疲憊，竟然完全睡了過去，沒有來得及打坐壓制自己。

所以，她身體的小鬼王氣息驚動了修為高強的墨星霽。

不過林瀟瀟睡夢里也異常的警醒，墨星霽剛到附近的時候她立馬醒了過來，她趕緊收回那飄散的黑色的不屬于修真人的靈氣。

緊接著，是一把帶著銀色光芒的劍向她飛來，她趕緊往水下一沉，躲開了那致命一擊。

那劍感覺不到邪惡的力量，就緩緩的收了回去，但墨星霽知道自己不會有差錯，他堅信水下一定有什么邪祟鬼怪，所以他趕緊下水查看。

沒想到水下的人被他一把撈起來后，并不是什么邪祟厲鬼，而是正在手忙腳亂的穿衣服的林瀟瀟。

此時的林瀟瀟衣領并沒有扣好，隨著水的重量，領口往下墜，胸前風光一覽無遺。

“……”

墨星霽僵在原地，一時間胸口發脹，更不知道他現在該看哪里。

“墨君！這是女池！”

墨星霽趕緊退后兩步，臉上難得出現慌亂的神情，手上的追月劍也險些掉在水里，看他如此束手無策的樣子林瀟瀟心里的小惡魔似乎又開始作祟，她步步逼近，竟把他逼到了水池邊讓他退無可退。

“我……我看到這邊有邪氣，似乎有惡靈邪祟，才誤闖進來的。”

“哦？邪祟？不會是我吧？”

濕透的衣服把她的曲線勾勒出來，她微微歪著頭，竟有種說不出的邪魅，墨星霽用追月擋在胸前，然而追月穩穩當當的插在劍鞘里毫無殺氣。

林瀟瀟退了兩步，竟半依靠在對面，她看他一臉被調戲的委屈樣，心里充滿了成就感，也就沒有再繼續作弄他，只是閉著眼睛，淡淡的說：“罷了罷了，我也不是什么小氣的人，既然是誤會，那此時就此揭過，明日之后大家都忘了吧。雖然我和太子哥哥的婚事已經不在，但……半夜私會二皇子這樣的事情我可不想聽到別人說起。”

以林瀟瀟對墨星霽的了解，他肯定最受不了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如此潔身自愛，根本容不得半點污蔑，哪里容得被人到處胡說？

所以，那次溫泉事件后，墨星霽對她避之不及，她正樂得其所，安穩的跟她身體里的小鬼王日夜斗著。

“怎么了？可是昨天的酒沒醒？”

“不是，我只是覺得你對我太好了，我有點不適應，你知道的，我以前混賬事做多了現在總會有些心虛的。有幾年我一直在沉睡，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死哪里去了，當然，我也不是沒想過奪舍，但奪別人的身體這樣損陰德的事情我怎么也干不出來，即使真的狠下心做奪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回來干嘛，我父親死了，很多叔父也被我傷的歸隱山林或者重病不起。而我的朋友，死的死，活的也恨不得再把我碎尸萬段。這樣一想，我重生其實毫無意義。我很意外你會幫我這么多，因為以前我總是作弄你，處處跟你作對，還害死你的同胞兄長。….總之，你很好。”

林瀟瀟說了一大堆，甚至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墨星霽嘆了口氣，似有無奈，道：“慕規，我們不能總活在過去，那一點意義都沒有，人死不能復生，做過的事也不能再改變，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林瀟瀟也知道人不能活在過去，只是她以前總覺得未來是一片漆黑，她看不到前方的路，她覺得每個夜晚只是漫漫長夜提心吊膽，而每個白天卻孤寂清冷暗無天日。她自認沒有未來，所以只好抱著過去慢慢品味。

但今時今日，墨星霽卻像黑夜里的明燈，漸漸的把她帶回了光明。

林瀟瀟久違的真心一笑，“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就叫我林瀟瀟吧，林慕規已經死在江里了，如今，我只是林瀟瀟罷了。”

他輕聲道：“好。”

吃完了飯，墨星霽領著林瀟瀟到閣樓去，閣樓像一個瞭望塔，需繞過假山再往上走，絕佳的地理位置讓閣樓把整個京雨堂一覽無遺。

閣樓四面采光，是個絕好的吸取日月精華的練功房，林瀟瀟靠窗而盤坐，很快就閉目凝神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林瀟瀟都每日清晨打坐，有時候墨星霽也在一旁，有時候他也忙其他的事情，自從他擔任仙師以來，這天下似乎太平不少，邪魔外道幾乎都是不敢靠近中周土地的，他總是這么認真對待每件事情，包括皇族事務，忙起來也都是日夜不見人影的。

這天早上天微微亮，林瀟瀟又被墨星霽從床上拉了起來，林瀟瀟朦朧的雙眼一陣憤怒，她惡習難改的想破口大罵，卻沒想到對方把她吃的死死的，她還未開課，他就道：“不起來打坐也行，鳳英來了，人就在講武堂。你要不去打坐，那就去講武堂吧。”

林瀟瀟只好灰溜溜的爬起來。

不過閣樓又個好處，能看到講武堂的院子。

鳳英果然在那里，她臉還是一如既往的臭，她對面站著筆直的自然是她兒子鳳思靜，鳳思靜不知道做了什么，正在被她呵斥。

林瀟瀟就這樣呆呆的看著窗外，她眼里幾乎是羨慕的，她是沒有鳳英這樣的福氣，鳳英兒女雙全，即使現在她那樣疾言厲色的教育她的孩子，她還是比林瀟瀟幸福多了。

林瀟瀟嘆氣的聲音驚動了旁邊正在打坐的墨星霽，墨星霽聞聲望去，似乎也在思索什么。

于是心下一動，反正他也已經被打擾了，還不如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墨君，你怎么不娶妻生子呢？”

這樣隨口一問，林瀟瀟又后悔了，她對自己帶有窺視的內心感到唾棄，她問什么問，這個人專心修煉，以后估計能功德圓滿有望飛升的，他何時貪戀過紅塵？

墨星霽眼神飄遠，似乎真的在思索什么，隨即收回眼神，道：“專心。”

林瀟瀟有些失望，失望過后是對自己的嘲笑，她很快就拋之腦后，重新再凝神，慢慢找到自己的丹田氣海，感受金丹正在慢慢的發熱。

總之，她先找回自己的氣息吧。

林瀟瀟很難凝神，她只集中一下精力，卻又深陷泥潭里。

又是一頓亂七八糟的記憶接窘而來。

林瀟瀟：“太子哥哥，你這個弟弟有什么弱點嗎？我覺得他幾乎是六親不認，毫無情感了。”

墨星澤：“哪有？我弟弟很好的，要是哪里有邪祟做亂他都會去的，這幾年京城里哪里的不太平不是他擺平的？”

燕凈漆：“喂喂喂喂喂我們也有除祟好嗎？驚塵也出不少力的。”

墨星澤：“哎？我發現最近燕七膽子大了不少？會頂嘴咯？”

林瀟瀟趕緊攔下燕凈漆，示意她別耽誤她問正事。

“都說說，有什么弱點？”

“怎么？打不過還想怎么樣？”

“我打不過不是很正常嗎？他從小在仙山長大的，能一樣嗎？”

“其實我弟弟小時候不是這樣的，他小時候很可憐的。我們哪個小時候不是在父母疼愛中長大的？我弟弟就不是，他八歲之前總會問為什么不能呆在母后身邊，為什么每年只能見一次，那時候他每次和我們分別都會哭。直到八歲以后，他漸漸習慣了分別，也漸漸不喜歡母后的擁抱，他眼神冰冷沒有往日的孩子氣，我們就知道，他也許以前還有怨，但后來，連怨都沒有了。”

想著想著，林瀟瀟思緒萬千，竟無法控制。

她好像又放開了內息，那熟悉的力量正慢慢的爬回她的內丹。

恍惚間，似乎有人在叫她，那聲音急切而顫抖。

是誰？這世間還有誰如此擔憂她？

她微微收回內息，睜開眼，看到墨星霽。他眉間微皺，剛剛他已經看到黑色的靈氣圍繞她的身體，那靈氣醇厚又力，卻不知道正邪。

“專注。瀟瀟。”

林瀟瀟問：“墨君？我剛剛怎么了？”

“你分心了。”

林瀟瀟趕緊端正盤腿，那胡亂的動作已經出賣了她不專心是事實。

墨星霽搖搖頭，用一種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著她。

“今天就先到這里吧，你十幾年沒有修煉了，無法凝神很正常，是我心急了。”

“對不起，我以后不會了。”

“罷了，是我太急了。”

林瀟瀟內疚極了，墨星霽這么努力的幫她，她卻毫無長進還胡思亂想無法入定，她是不是很差勁？

“瀟瀟？”墨星霽聲音淡淡的。

林瀟瀟回過神來，看見他似乎有些擔憂的望著她，她趕緊回過神來。

林瀟瀟：“其實……我以前天資還可以的。但是現在卻成這樣……我現在總算明白燕七為什么那么不喜歡修行了，有些東西不是你努力就可以的。”

“我知道。”

林瀟瀟看他神色凝重，又道：“你不用那樣看我，我又不難過。其實當一個普通人也挺好的，我剛活過來的時候住在一個漁夫家，那個漁夫是個隱居者，他因為不喜歡和人打交道所以常年住在江邊。他有一天打魚的時候刮了一股大風，死在江里了。但是他的冤魂繼續在江邊生活，像是不知道自己死了一樣，每日照常。我就在那時候住進了他的小破屋里，當時我身體虛弱，需要進食，所以也學著那冤魂打魚，打魚回來了就生火煮飯，吃飽了就在江邊看日落，有時候頭發沒干呢我就吹著風等頭發干后再睡。以前我想都不敢想我可以這樣生活，還跟一只不說話的鬼一起住，要是在十幾年前我早把他吃了。呵呵呵……墨君，你試過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嗎？”

然而從小在仙山長大的皇族二皇子，如今萬人之上的師尊，他當然沒有過那樣的日子。

林瀟瀟遺憾：“就知道你沒有，唉……可惜可惜……”

“……很好嗎？”

“什么？”

“那樣的生活，很好嗎？”

林瀟瀟點頭，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那樣的生活，要是放在以前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她以前爭強好勝，像天上的鳥兒一樣，想飛的更高，更遠。但是現在她才發現停靠在一棵大樹上有多么美好，多么安寧。

林瀟瀟又道：“那樣的日子過得實在太舒服了，所以壓在心里的內疚就愈來愈深，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老想，太子哥哥、阿淵、三哥，他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而我卻在這里貪圖安逸，我也太不是東西了。我越想越難熬，也許變成凡人就變得很脆弱，我有時候甚至難過的控制不住自己，整夜整夜睡不著，所以我就回家了，回林家拿太子哥哥送我的幻影哨子，接著就碰見了你。”

林瀟瀟十幾年沒有傾訴對象，如今倒是很能說，明知道對方或許不感興趣，她還是一個勁的訴說。

“哎呀，不說了，我還是再練習一下吧。”

林瀟瀟偷偷看了墨星霽一眼，又乖乖坐好，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墨星霽起來出門的聲音，她才松了口氣，拍著自己心跳加速的胸口，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