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冰潔的手臂緊緊挎著張子浩，似乎怕他逃跑。后者漸漸感覺有點不舒服，因為這樣走路極為不自然，二人總是撞到一起。

“你把手放下唄，別老挎著我。”

走過一個路口后，張子浩終于忍不住，小聲嘟噥道。

“那可不行，你跑了咋整？！”柳冰潔噘了噘嘴。

“你可拉倒吧。”

張子浩覺得莫名其妙。轉念間，他又發覺，可能自己在女朋友心里儼然是個膽小鬼。過去的幾次表現，他都極為懦弱。可能柳冰潔真得把他當做了懦夫。他感覺不能讓柳冰潔對自己產生這個印象。

“你放開吧，我跑不了。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一個特別膽小的人了？”

柳冰潔面帶微笑，把手臂從張子浩的臂環里抽出來。

“那可不，剛才好說歹說，你才答應出來。你這不是膽小是什么？一個好機會差點又要因為你的猶豫而溜走了。”

“你誤會我了。剛才我確實覺得，就這么去找他們沒什么意義。你解釋之后，我才恍然大悟。”

張子浩一心想解釋，不過語氣里透著某種心虛。他感覺，自己在某些時候確實有些膽小。

“行了，我都懂，張博士。”

柳冰潔的語氣很溫柔，聽她說話，或許永遠都不會覺得膩。

二人在街道上已經走了一會兒，仍不見滕伯健一伙人的蹤影。張子浩不禁懷疑柳冰潔情報有誤。但一想到她剛剛急迫的樣子，又覺得是自己多心。馬上要再次見到仇人，張子浩的心里忐忑不安。這種不安并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害怕回憶。滕伯健的那張臉他至死都不會忘記。是那副丑陋的面孔害死了爺爺，也是它徹徹底底地改變了他的人生。張子浩怕回憶的列車再次駛回那個夜晚，他真得怕。滕伯健的面孔不僅代表了他自己，在某種程度上，也倒映著爺爺那張痛苦的面龐。

夜晚的街道人來人往。每到晚上，人們都會走出來釋放一天的壓力。濱華的夜生活是豐富多彩的。人們把自己與眾不同的情緒宣泄在這里，同時也在汲取著夜晚帶給他們的力量。張子浩其實挺愿意晚上出來散步的。他覺得這是一天中最清醒的時刻。黑夜的涼風能刮走白晝帶給人的煩悶。尤其是對于他這種心思復雜的人來說，夜晚的魔力更是神奇。

二人走過一個路口時，發現這里圍滿了人。兩輛私家車在此相撞，司機調解不成，當街廝打起來。眾人都在旁邊看熱鬧。人群中不時傳出叫好聲和助威聲。張子浩覺得他們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這幫小市民總是唯恐天下不亂。不過聽到震天的喊叫聲，他竟也有種想分開人群走到里面一看究竟的感覺。就在他躊躇不定，放慢腳步的時候，柳冰潔狠命拽了一下他的手臂。

“快走，又溜號了。你還想不想給你爺爺報仇了？”

張子浩不禁皺住了眉頭。

“話說，你到底是不是真地看到了他們？”

從家里出來時，他就有這個疑問了。他一直覺得事情進展得過于快速，讓人不敢相信。

“都到這節骨眼兒了，怎么說這種話？”

“我總感覺你在逗我。”

柳冰潔瞬間愣了神。張子浩的話像一記重錘，猛地砸在她的頭上。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盡心盡力地為張子浩出謀劃策，沒想到對方卻有這種想法。她稍微有點寒心。她再次把手臂從張子浩的臂彎里撤出來，轉身往回走。

張子浩發覺自己說錯了話，但為時已晚，柳冰潔已經走出了十多步。他趕忙小跑追上。

“我錯了，我不應該說那樣的話。怎么說呢，我也是被這些事弄得太亂了，所以腦袋總是短路。喂，你原諒我唄。”

柳冰潔一般不會生氣，即使生氣了短時間內也會消氣。她知道，張子浩的性格里一直有某種懦弱和軟弱的成分。雖說爺爺的離去讓他改頭換面，逐漸變得強大起來，但這種改變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還需要時間來讓他的內心徹底強大。在磨合的這段時間里，張子浩只要不說出太過分的話，她一般都接受。所以，此時此刻，她轉身離開，只是耍耍脾氣，讓他長個記性。

張子浩在旁邊一個勁兒地認錯，而柳冰潔只是噘嘴，不做回答。張子浩看到柳冰潔把嘴噘了起來，就知道她只是在耍女生特有的性子而已。這些日子和柳冰潔相處，他已經摸出了一個規律，只要柳冰潔噘起嘴來，就代表事情不是很嚴重，可以放心了。

“你還知道錯？張大博士心眼兒多著呢，您可不能錯。對，我就是在騙你，我沒有看到他們，我就是逗你玩兒呢！哎……誰，你有病啊！”

柳冰潔正說著氣話，忽然有個人在她旁邊走過，撞到了她的肩膀。那人對柳冰潔的咒罵聲毫不理會，徑直往前走去。

張子浩準備再解釋一番。只見柳冰潔突然收起耍脾氣時的嘟嘴模樣，變得一臉嚴肅。他一把抓住張子浩的手。

“快走，跟緊剛才那個人。”

“為什么跟他？”

張子浩順著柳冰潔眼神的方向，往前看去。剛才，急于讓柳冰潔消氣的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那個男人。

“他是滕伯健的手下，下午的時候我看到了，有他一個。快，跟緊他！”

張子浩不敢遲疑，趕忙跟隨柳冰潔往前走。他看到了剛才和柳冰潔相撞的那個男人。此人的背影的確讓他感到似曾相識。慢慢地，他確信，那晚襲擊他們爺孫倆的五人中，的確有一個與此非常相像的人。

那人雙手插入褲兜，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看他走路，像是在跳老年迪斯科。張子浩和柳冰潔始終與他保持著二十多米的距離。不過，那人似乎絲毫沒有防備意識。因為他只顧往前走，根本不曾回頭。幾分鐘后，男人走進一片偏僻的平房區。

濱華市雖說發展迅速，但在市區內，還是有平房存在的。這些低矮的房屋大都是以前發展困難時期的遺產。高樓大廈平地而起，這些房屋并沒有被拆除。或許人們想把它們當做一個紀念，用以回味以前的苦難生活。不過，除了象征意義，這里也有一些實用價值。那些社會底層的人，大都住在這里。樓房對他們來說是望塵莫及的奢侈物，平房才是他們喜歡的歸宿。

男人熟練地在平房區的胡同里穿梭。這里就像個迷宮，別看殘破，但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張子浩和柳冰潔緊緊跟在男人后面。如果說在鬧市區，還有路人為他們打掩護的話，那么現在，他們就是在赤裸裸地跟蹤了。他們必須保持絕對謹慎，因為哪怕一個細小的咳嗽聲，都會招致那個男人的回頭。一旦被發現，不但達不到尋找老巢的目的，還會有人身危險。

張子浩覺得自己像是個間諜，在探究罪大惡極的殺手集團的秘密。外國間諜小說他看過不少，但沒想到，此時此刻，他就在模仿小說中主人公的軌跡。他不禁感嘆命運的神奇。兩個月以前，他還是待在家里努力學習的乖學生，兩個月以后，他卻在和女朋友跟蹤仇人。這劇烈的變化，讓他感到無比唏噓。

在平房區里轉了大概有十分鐘后，男人終于在一扇亮著燈的窗戶下停住了腳步。張子浩仔細一看，這是一個從外部看上去中規中矩的小房子。除了外墻墻皮有些許脫落外，其余一切正常。這個房子在這片平房區里，從外表來看，算得上是中上等房子。

張子浩和柳冰潔躲在不遠處的一棵槐樹后面，屏氣凝神，注視著男人的一舉一動。

月黑風高，陰風陣陣。男人伸手敲了敲那扇亮著燈的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