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從來沒落過雨的山間居然罕見的飄了雨,小何衣縮在屋里不敢出去。還好昨天她嫌天天挖竹筍煩,便一口氣狂挖了五根囤著,這下子便不用為吃食煩惱了,昨日摘費力摘的十顆青果也還剩下五顆,今日也勉強夠吃了。
吃完一根竹筍后,雨勢卻不見收,反而更大了些,小何衣知道今日大概是不能出去亂跑的,便老老實實的躺在竹席上睡覺了。這一睡便睡了許久,待她醒來時,雨雖小了,夜色卻也開始朦朧起來。
她伸了伸懶腰,一個鯉魚打挺起了床,推門一望,發現山間起了薄霧。她來這里這么久,從來沒見過下雨,更沒有見過暮間的薄霧,這一時便心生歡喜,抱了裝青果的籃子便往左亭走去,走到小廊的一半時,余光間卻猛的瞥見了一抹白色,她嚇的一抖,有一顆果子便滾到了地上。
她心里想著:這是人是鬼啊,會不會來我取我命的啊,要不我拿青果砸它吧,砸完就跑。
小何衣哆哆嗦嗦的摸了下自己的籃子,這是她現在唯一的武器了,結果一手摸去卻摸了個空,原來果子全掉地上了,她猛的蹲下把籃子抬起遮住自己的臉,借著縫悄悄咪咪的望向了那抹白衣。小何衣安慰自己道:管它是人是鬼,是鬼我也能煩死它。
她咽了咽了喉嚨,緊張兮兮的瞧著前方的白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把傘,傘?小何衣興奮極了,因為她尋思鬼肯定是不會打傘的,那來者多半是個人咯。
小何衣將籃子放下,卻還是蹲在地上,她靜靜的望著站在竹屋下小道上的人,恰逢那人也抬頭望來。薄霧模糊了他的臉,但是小何衣卻覺得這張臉十分的熟悉,她端著籃子慢慢的站起,謹慎的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抬頭望著小何衣,溫聲道:“在下乃是人間的道人,不甚誤入了此地,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主要的是,是人!是個活人!小何衣激動的快哭了,她覺得要是再不跟人說說話她就快變成啞巴了。
“當然可以,你自上來吧。”
男子得到了應允,便自竹林小道慢慢的走了上來,待走至竹臺,小何衣便真真切切的瞧清楚了他的模樣,這一瞧卻著實把小何衣嚇了一大跳。
“哥哥——”小何衣這下子連籃子都握不住了。
白衣道人楞了楞神,對小何衣投來疑惑的目光。
小何衣看見他那樣的眼神,突然想起自己現在的身體是一個女子,再細瞧去,便覺得這個人雖與何尋七分相似,但還是有所不同的,何況聲音也完全不一樣,只是那一剎那的溫柔像極了何尋而已。
小何衣回過神,忙蹲下撿地上的籃子和四處滾落的青果,難為情的沖他笑了笑,男子楞了楞,便俯身幫忙撿青果。
而后小何衣便熱情的拉著男子四處介紹屋子,雖然男子說明是只借宿一晚,但是小何衣嘰嘰喳喳的一直說個不停,恨不得讓男子將這屋子用了幾根竹條都記下來。
男子一直溫柔的聽她講話,說著說著,天色已變的十分的昏暗,而小何衣還拉著他站在小池子邊感嘆這個竹節的神奇之處,說著說著,小何衣忽然注意到男子背后背了一把劍,手里也還拿著收了的紙傘,她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忙搶過他手中的傘放置在門背后。她在折子戲中看過,道人的劍是不能夠隨便亂碰的,于是她也就沒好意思去幫他卸劍,只讓他自己來。
“還未請教姑娘名字。”他一邊劍取下放在傘旁,一邊溫柔問道。
小何衣這次想起自己說了許多話卻唯獨沒提到自己的名字,“我,我叫何衣。”其實她以前跟家里的客人介紹自己時都會加上自己的年紀,但是這一次她卻不能這樣說了,畢竟沒有一個八歲的孩子會長這樣。
“何姑娘好,在下名叫青陽。”昏暗中,他朝她畢恭畢敬的作了一個揖。
小何衣正尋思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時,肚子卻不合時宜的發出了咕咕咕的聲音,嚇的她緊張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這位叫青陽的道人倒也沒有取笑,只熟門熟路的去小池中將那幾個在地上滾過青果洗凈了給她端來,小何衣站在桌旁這才驚覺自己今天晚上居然把自己如何挖竹筍如何摘青果洗青果的事情仔仔細細的說了一遍,完了完了,她會不會被嫌棄話多啊。
“來,吃吧。”
夜色昏暗,小何衣已經不太看得清楚他的面容,“你不吃嗎?”
青陽笑了笑道:“姑娘可曾聽過辟谷?”小何衣疑惑的搖了搖頭,青陽溫柔道:“就是少食或不食的一種修行。”
“哦哦,原來如此。”小何衣于是心安理得的吃完了所有青果。
屋里一片黑漆漆的,小何衣吃完青果后更是伸手不見五指了。該睡覺了,想到此小何衣便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準備往床那邊移去。
“我們該睡覺了。”
話一說完,小何衣就覺得哪里不對,但她卻說不上來,只是突然想起床只有一張。青陽的聲音在夜色中變的有些低沉,好半天只憋出一個嗯字。
“我突然想起床只有一張,而且沒有被子,你是客人,今夜你就睡床上吧,反正床上地上都是竹子,沒有什么區別。”
“不可,姑娘收留已是恩賜,豈敢讓姑娘居其地,實在于情理不合。”
后來爭辯了幾句,小何衣見說不過他,也就不再說了,于是小何衣便轉頭往床走去,結果一轉頭就直接撞到了屏風,小何衣只感覺鼻子一陣酸痛。
“何姑娘,你沒事吧?”
小何衣蹲在地上捂住鼻子痛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而后便感覺青陽蹲在了自己旁邊。
“可還好?”他溫柔的靠在她旁邊關切問道。小何衣揉了揉鼻子,小聲道:“沒什么大問題。”
“來,我扶你過去吧——”
小何衣便由他隔著衣袖扶到了床上,而后小何衣摸索著將竹席遞給了他,“墊著吧,總比沒有好。”青陽道了謝,便準確無誤的接過了竹席,而小何衣在一片黑暗中卻看不清人,她這才發現古怪。
“你是不是在黑夜中也能看的很清楚啊?”
青陽鋪好席子躺在地上,聞言答道:“嗯,不過比常人看的清楚一些罷了,修道之人大多雙目清明。”
小何衣默默的在心中感嘆了一句好厲害。
“你從哪里來?”
“在下從人間來。”
小何衣忍不住笑了笑,而后青陽又問道:“姑娘從哪里來?”
小何衣聽到此忽然收了聲,她從哪里來?是該說從清河來,還是該說自己一覺醒來就在這里了。
“我啊,從天上來——”小何衣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原來如此,青陽真是三生有幸,居然可以得見仙子真顏。”小何衣笑的更歡了,她自認拍馬屁的話誰也追不上,這位叫青陽的道人卻一本正經的陪著她圓謊。
“姑娘一個人在這里會不會覺得孤獨?”
小何衣望著黑漆漆的屋子,想起了此前許多個令人窒息的漫漫長夜。
“其實,也還好。”
她不敢說不好,何況明天青陽就要離開這里了,好與不好根本不重要,好與不好她都只能在這里。其實她此前嘗試過離開這里,但是她發現無論如何都繞不出去,且走的越遠身體便會越虛弱,唯有在靠近竹屋時才能恢復正常。所以她知道,她離不開這里了。
青陽沒說話了,兩個人就著靜靜的沉入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