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華是愛她爸爸鄭守禮的，但是她從來不說。她也知道她是鄭守禮最疼愛的女兒。一輩子也不會騎自行車的她有兩輛姥爺買的新自行車，鄭衛鄭雁還沒桌子高就學會了騎自行車，但也只有看看的份兒。她的衣柜里永遠有當年最流行的顏色和樣式，各種各樣排成一排。逢年過節，鄭守禮總是只帶著她去拜訪親戚朋友，并得意地說：“這是我閨女，鄭華?！碑斈晁褪麟x家出走后，鄭守禮撕掉了她所有的照片，然后幾本相冊差不多就空了。

聽老家的老人們說，姥爺當年喜歡上村里的一個姑娘，可是被太姥爺逼著和姥姥結了婚。沒過多長時間，太姥爺去世了。姥爺想和姥姥離婚的時候，鄭華出生了。然后姥爺就再沒有提過離婚，下班回來不管多累，也要把鄭華裹到自己的大衣里出去轉一圈。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鄭守禮和姥姥的三個孩子都長大了，然后孩子又有了孩子。姥爺的工作也一直很忙，跟姥姥接觸不是很多，日子雖然也是磕磕絆絆，但還算過得去。自從鄭守禮退休后，心里突然落空的他性格變了很多，脾氣也變了很多。整天和姥姥兩個人悶在屋子里，有時候吵鬧起來沒完沒了，有時候又脆弱得像個孩子，把自己關在屋里，誰也不愿意理。以前姥爺閑暇時，喜歡研究易經，水墨字畫。后來就喜歡去廣場跳交誼舞，鄭華一直對這件事很反感。

其實最先發現這件事情的是鄭華。一天，她上班中間溜了出來，回姥姥家找點吃的，可是開門后，發現姥姥不在家。當她想關門出去的時候，發現姥姥的臥室有聲音。她推開門一看，姥爺和方瑞正在有說有笑地看電視。看似沒有什么不妥，但是鄭華就覺得怪怪的。

鄭華開始發動了各方力量給方瑞介紹對象，包括親戚，朋友，鄰居，還有街道的大媽。對象見了一個又一個，方瑞各種不同意。

鄭華有點生氣：“方瑞，你這都三十多了，你在挑什么？你到底想找個什么樣的？”

方瑞低頭不語。

鄭守禮倒是急了：“人家找對象，愿意不愿意的，人家說了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女人的第六感真的是很神奇，當時鄭華就確定倆人肯定有問題。果然，走到了今天。

鄭守禮在屋里專心地寫字。

鄭華推門就進來了。

鄭守禮很高興：“你怎么來了，小華。”

鄭華看著鄭守禮，也不坐，也不說話。

鄭守禮把毛筆放了下來，嘆了一口氣：“你媽都跟你說了？”

“還用我媽說？我早就發現你倆有問題！”鄭華憤怒地看著自己蒼老的爸爸：“你到底想干什么？”

“唉，我和你媽——”

“我知道你和我媽沒感情。”鄭華急躁地打斷了他：“但是畢竟過了一輩子，還有了我們三個孩子。現在我們都有孩子了，你們要離婚？你讓我們怎么見人？你讓我們怎么跟孩子們說？！”

鄭守禮垂下了頭：“我就是為了你們，稀里糊涂和你媽過了大半輩子。現在你們都長大了，我想過我想過的生活?！?

“你想過的生活？”鄭華不削地哼了一聲：“你要找女人外面隨便找！你現在找的誰？我媽親大哥家的女兒！她管我媽喊姑姑！管你喊姑父！你們在一起，我媽怎么辦！你想過么？！包括你！你怎么面對你未來的岳父岳母？！你管他們喊什么？喊大哥大嫂還是爸媽？！”鄭華越說越氣：“你和她在一起，你讓所有人怎么看你們？怎么看我們？怎么看咱們家？！門風敗壞，丟人現眼！”

鄭華說話越來越重，可是鄭守禮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像個犯錯的小孩。

鄭華看著鄭守禮花白的頭發，曾經意氣風發的爸爸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老人，她心里突然疼了一下。她也坐了下來，沉默了半天，紅了眼睛：“爸爸，就因為你在我心中是完美的，所以，你做出這樣的事情，我不能接受。因為你是鄭守禮，因為你是我爸！”

鄭守禮的手有點顫抖。

鄭華抹了一下眼睛：“這件事，我們不管是從感情上，還是道德上，都沒辦法接受。你要是還要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我們就當沒你這個爸爸，我們會帶著我媽繼續生活。你要是離開那個女人，回來和我媽好好過日子，我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咱家還在，我們會好好孝順你們二老。”

鄭華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你，好好想想吧?！?

“小華?！?

鄭華站住了，沒有回頭。

“你那套兩室一廳賣給我吧?！?

鄭華驚訝地回過了頭。

“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得給人家一個交代。你那房子里家具也齊全，給她這套房，我也就安心了?！编嵤囟Y認真地看著鄭華：“我會回家，和你媽好好過日子?！?

鄭華笑了：“好。”

鄭華從姥姥家出來，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心里頓時非常輕松。畢竟，這件棘手又難以啟齒的事情終于解決了，而且還把老房子賣了，石朵兒明年的學費也有著落了。現在這套新房，連交房款帶裝修，把鄭華的存款花得干干凈凈。一切都恢復正常了！鄭華天真地笑了。

很快，那個女人搬進了鄭華以前的兩室一廳，然后，鄭守禮也搬了進去。

沒有人知道父女倆的那次談話，所有人只知道鄭華讓鄭守禮的破鞋住進了她曾經的老房子。姥姥方榮流著淚，一句話也不想和鄭華說，更不想聽鄭華解釋什么。鄭衛和鄭雁對于這件事情也很憤怒，這件事情成了他們之間一個深深的隔閡，他們的來往越來越少。說來也是可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非常好，按道理，他們應該是了解鄭華的。但是事情發生后，卻沒有人問問鄭華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沒有人相信她。

其他人怎么議論，鄭華并不介意。但是媽媽，弟弟和妹妹居然也怪她，她很委屈，哭得像個孩子。石征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了，自己問心無愧就夠了。小時候是小時候，長大了，人都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