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聘用之難
- 舊城暮色遲
- 二月春風
- 3872字
- 2019-10-23 14:03:17
臺上的人任是再怎樣恭維王爺?shù)纳矸荩@個提議,還是讓他們不免猶疑,紛紛朝王老看去。
王老卻順著恭親王的目光看向前方,于那醉茗軒上下掃量一番,無奈道:“王爺提議甚好。”
其余人便也附和:“甚好,甚好!”
于是,恭親王的目光轉移到了臺下,望著那人潮涌動。
臺下百姓們不明就里,這其中站著不少自恃高風亮節(jié)的文人,卻沒那般附和,有人搖頭晃腦地點評:“這種事情跟卜卦能一樣嗎,卦象無心不會變,人有心,有心就會有偏好,有偏好就一定不公平?!?
旁邊也有人持不同觀點:“兄臺言之有理,但是私認為,此法也有道理,便是人有偏好,那憑借的也是自己偏好之中的喜愛,但凡有人喜愛,就說明這是個好東西,何況,若不是當場挑選一人來評,原也是王爺一人下定論的,如此,只不過是王爺與庶民的差別而已。”
那人一想也對,不再多言。
見恭親王拿了方才覆畫的紅綢,打成結,閉眼朝下扔去。
紅綢落到誰身上,就是誰來評定。
這法子有些熟悉,又有人小聲說:“一個紅綢子就把第一給定了?”
這人離賀楚書近,他聽去了,嘆道:“這只是一幅畫的命運,昔日這些紅團子,定的可是女子們的一生命運。”
“國內對女子的婚姻的確非常兒戲,那繡球招親連媒妁之言都比不了,當然這兩者皆不可取,但后者雖夫妻未曾見面,至少還能先了解一些家境學識,前者就完全是胡來,若是拋到了兇匪暴徒,依舊得嫁,真是匪夷所思?!泵贤グ惨娏藝獾拈_化,聽賀楚書這么一感慨,不免發(fā)表了些看法。
“是,你們家這四妹就差點成了活生生的例子。”程逸珩又插嘴,并且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是你二哥,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那媒妁之言下的犧牲品了。”
“程逸珩你閉嘴。”懷安朝他一瞥,事兒都過去那么久了,還提,有意思嗎?
程逸珩沒再提,反倒是庭安繼續(xù)說了一句:“這便是姻緣造化了,四妹與那戶人家無緣,一定會有別的際會?!?
“你這留洋的才子怎的突然迷信起來了,你還信什么姻緣???”程逸珩詫異道。
“不信姻緣,但我信造化,人與人之間聚散離合,一定都有造化在其中,所謂造化,即是因果,前面種下的因,就是后面結出的果,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應先想到后面的果,能承受,方能做,否則,就從一開始便不要去碰?!?
程逸珩摸了摸頭,反應半晌,暗道,他在國外上的是“禪學”嗎?
想了想,他又問:“那你在國外私自改了專業(yè),怎的沒想過回來后你爹會生氣?”
“我想過啊,但是……這樣的結果我能承受啊?!?
“那什么是你不能承受的?”
“暫時沒想到?!?
“……”
而談論之中,那紅綢已然擲了下來,在他們頭頂上滑過,來到中間幾排慢慢落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蓋住了一人的臉。
那人茫然地掀開紅綢,無助的眼神來回地看。
很快有人將他請到了臺上。
這是個年輕的公子哥兒,一襲長衫,白白凈凈,他了解了詳情后,先從懷里掏出一副眼鏡戴上,然后回觀那兩幅畫,舉手投足之間是清雋書生模樣。
“這人看上去有些靠譜。”思卿暗道,至少應該是個讀過書的。
她不是只對讀書人另眼相看,實在是她的畫本就突出的是意蘊,若觀賞之人毫無文學根基,那是真的不大會喜歡這樣肅靜的畫面。
她微微放心,不經(jīng)意側目看了看懷安,這一看,卻見懷安的臉色在那人戴上眼鏡后,瞬間變了。
她拉他衣袖:“你怎么啦?”
懷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轉頭,面上不知是什么表情:“那個……我……這個……”
“快說!”
“這……這人我見過啊……”
“你認識?”思卿好奇起來,他朋友是多,但大多跟他性格差不多,臺上那種氣質的,應當不是他交朋友的范疇啊。
“我……”懷安紅著臉,挪逾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是柳家的那個公子?!?
“柳家?”思卿想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這是那曾經(jīng)跟自己退了婚的柳家公子???
“就是他?!睉寻布t著臉點頭。
那時他去送嫁妝,把一腳揣在柳家二叔的身上時,正巧這柳公子出現(xiàn),兩人就在那種情景下見過一面。
今日懷安本來只是覺得眼熟,直到他戴上眼鏡,方想了起來。
另幾位聽聞,也湊了過來:“這就是那跟你退了婚的公子?”
簡直不是冤家不聚頭??!
程逸珩扶額嘆道:“得,沒戲了。”
孟庭安還留一線希望:“說不定這位柳公子不會計較個人恩怨呢?!?
“兩家鬧得那樣僵,正常人都會計較。”懷安默默搖頭,朝思卿道:“我又壞了你的事,我……”
思卿原本十分在意名次,然而見懷安這般模樣,突然覺得贏不贏,其實也沒那么重要了。
她笑道:“要不是你那畫龍點睛的一筆,這幅畫走不到這一步啊?!?
“還是你自己畫得好?!睉寻膊蛔栽诘幕刂丝痰归_始回味庭安方才說的“造化”二字了,前因造化了后果,若不是那日他攪散了思卿這樁姻緣,如今人家在臺上,就不會讓他無比忐忑了。
但一轉念,若不是這婚事沒成,思卿又未必拿得了畫筆。
是與非,一時間卻說不清了。
臺上的人已然有了主意,朝下環(huán)視了一周,轉身跟王老他們商議著。
思卿就站在他面前,但他未必認得出,而懷安他想必是眼熟的,畢竟那時候印象深刻,懷安繼續(xù)嘆氣,不斷地想,糟糕了,糟糕了。
又見王老聽那柳公子的話后,面容和善,向他投去贊許目光,對恭親王言語幾句。
恭親王聽罷,立刻就拿了筆,一面寫,一面道:“這位柳先生已選定了,本王宣布,孟氏畫作《望碑》奪魁?!?
他說得很快,寫得更快,生怕一耽擱又有所改變。
紅箋黑字,一書成定局,這結果也算是眾望所歸。
思卿在經(jīng)歷了數(shù)次提心吊膽后,此刻反倒是平靜了,但這樣的結果多少還是出乎意料,不為別的,只因這人姓柳,柳公子為何會選她?
畫作奪魁,思卿亦成焦點,一時間臺下都在談論著她,幸好沒人知曉她就在此人群站著,否則定是擠不出去了。
而好不容易擠出來,見那柳公子也剛從里面出來,不免多看了幾眼,思量要不要去一問究竟,然一想,兩人之前那種關系,如若真面對面站著又太尷尬。
索性結果已定,那緣由問不問,又有什么關系呢。
于是目送那人離去,見他很快消失在視線里。
懷安默默走過來,低聲問:“你可惋惜?”
“為何要這么說?”
“那柳公子明知你的名字,依然不計前嫌選了你的畫,其風度甚是讓人佩服,何況,他樣貌舉止也都不差,你先前未見過,如今見了,可會惋惜?”
她抿嘴一笑:“若惋惜,又如何?”
“那……他既然選了你的畫,證明對你并無介懷,先前是我的錯,如果你愿意,我定竭盡全力的去補救。”
她的笑容慢慢消散:“補救什么,你忘記我答應過爹,不得成婚么?”
“何況……”見懷安面上仍有愧色,她又道:“見過一面跟沒見過有什么區(qū)別,我并不了解他的性情,難道單憑樣貌就能交托終生啊,你以前說婚姻之兩人應相互了解才行,現(xiàn)在怎么又變了?”
懷安不自在地回道:“那時候嘴硬唄。”
那時只把這個剛來的四妹當成外人,惹了禍自是要為自己辯解,如今才把她真正看做自家人,便有了為她著想的心思。
他不知,那時雖是為自己辯解,卻帶給當時看不到天日的思卿新的認知,一度影響她的觀念,讓她慢慢有了擺脫被安排的意識。
而如今,他心里存了關切,卻變得畏首畏尾起來,簡直莫名其妙。
才不過兩年,這性子竟不如以前銳了,這兩年好像發(fā)生了很多事,但細細想,又覺得都平平無奇不足為道。
兩人談話程逸珩恰巧聽到,以手搭在懷安肩上,笑道:“我說,你何必想這么多,思卿當時成為潯城的笑話,那不都已經(jīng)過去了,你家三哥不是說了么,一切都是因緣造化,四妹妹跟那柳公子注定沒緣分,有什么可惋惜的?”
懷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雖造化早定,但該爭取還是要爭取的,說不定哪日就人定勝天了,懂么?”
此話竟叫幾個人都默默無語,各自攪亂一番心絮。
懷安亦覺,自己心里那點不信命的固執(zhí),還是在的。
唯孟庭安困惑地看過來,見他們都不再說話,將問詢目光投向懷安,懷安聳聳肩,露出同樣的迷惑之情。
思卿的畫一舉奪魁,還沒來得及去向孟宏憲申請學習瓷繪,接下來卻是要面對另一個問題:藝博會究竟要不要收她。
這對思卿本人來說沒什么要糾結的,去和不去都行,她原本也不是為這個來的。
但對于孟家與四顧軒,就是頂大的煩惱。
四顧軒進行激烈討論:“聘一個女人進來,實在是各種不方便啊。”
何況,這女人還姓孟,對于林少維而言,就更多了一個不聘用的理由。
但話是四顧軒提早就放出去的,眼下反悔那不是砸招牌嗎?
他們瞻前顧后,不由發(fā)起愁來。
而林少維其實沒多大擔憂,他與孟宏憲打過交道,心知孟宏憲性格,料想他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出來拋頭露面的。
只要參選者自己放棄,那就怪不得他們了。
他猜的沒錯,孟宏憲當然不同意,他道:“女子怎么能跟一群大老爺們共事呢,像什么話?”
賀楚書百般勸誡也無用,實在是沒轍了,已打算放棄,卻在這一日,孟家突然迎來了王老先生的拜訪。
人自然是為了思卿而來,孟宏憲受寵若驚,在王老先生的建議下,沒多久就松了口。
他這邊松了口,四顧軒卻還是介懷,以林少維為首王潛為輔,極力阻礙此事,如此一直沒下定論,故意拖著,只等過些天熱度下去了,人們大抵就忘了這回事兒。
思卿耐著性子等,沒說什么,但外面業(yè)內人士對此事的關注空前絕后,那討論度竟一直沒下,見四顧軒不作為,不免微詞,抨擊起來。
民間輿論傳得快,本來這次全國評選已經(jīng)是吸住了話題,而思卿來自孟家,孟家原有名氣,前些時日孟庭安又一夜成名,如今他的知名度亦給思卿帶來了更多的關注。
何況,思卿若被聘用,亦是藝博會有史以來第一個女子,這樣的身份,不單業(yè)內,就是百姓們也都時刻關心著。
沒多長時間,此事就傳遍各界,外界談論不休,大多數(shù)是站在同意聘用思卿的這一面,有的是真的欣賞思卿畫作,也有的是看她為女子,新鮮感十足,當然還有隨大流湊熱鬧的。
總之,輿論一邊倒的支持思卿入會。
數(shù)天爭論后,四顧軒耐不住壓力,松口同意聘用思卿。
但是他們實在安排不出合適的位置給她,而孟家亦有要求,不得與男士共處辦公廳,這對于本就為難的他們來說,更添了難題。
重擔落在了林少維的身上,他滿懷心事在四顧軒慢慢地走,走了沒多久,抬眼一看,忽然有了主意。
他著人帶著聘書去了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