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皇兒可長進不少?！?

那影子卻極為淡定，嗓音在失了一只臂膀后也清朗了不少，如同它梳妝時的行止，卻是女子無疑。

它并未惱羞成怒，就連一個眼神，它都吝嗇給予那吞了她手臂的柒念，沒有五官的臉只是死死盯著姜玄昱。

姜玄昱平靜的回視，淡淡的輕笑，可琥珀色的眼里卻是一片荒蕪與寂滅。

半晌，在它唇部的位置，像是突然被匕首劃開般生生拉開一道曲線。

未猜錯的話。

它似乎在笑。

那“笑”意越來越深，像極了暗夜里柳梢頭上，盈虧變幻的玄月，到得最后，從彎彎一勾過渡成了盈盈半牙。

殿內明明還暗著，但影子的笑卻明晃晃的。

刺眼而又心驚。

“你確是在這附近見著太子的嗎？”

突然有零亂的腳步聲自殿外傳來，其中還夾雜著一年輕男子清朗的問話聲。

“我的好皇兒，下次再見，母后會再送你一份大禮，不過，那個時候，可不要如此淘氣了。”

那影子的嗓音如同被罩上一層流沙，又恢復了之前的嘶啞，卻似少了幾抹之前的尖利。它斷臂的地方肉眼可見的速度又長出一截參差不齊的暗影。

“恭送母后?！?

姜玄昱抱著臂，冷冷道。

只見那影子的身體再度以常人難以想象的姿態扭曲旋轉，一個剎那間，又成了姜玄昱的身形模樣。

好像之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殿內的暗隨著霧氣似乎也散去了些，燭芯噼噼啪啪的聲響在其間回旋，給予這座充滿血腥氣味的大殿一絲獨屬于人世的鮮活生氣。

“吱呀”

“噗噗，什么味道？”

殿門被人從外間推開了，隨之進來的除了略顯嘈雜的人聲，還有正午十分的暖陽，那股明媚如同洶涌而來的山洪，猝不及防淹沒了此間地獄。

就在大片陽光鋪天蓋地、前仆后繼闖進來的剎那，柒念對著還在期期艾艾，魂不守舍中的阿濁揚起一個延伸至耳際的大大笑臉，然后化成點點碎裂的光影混了進去。

“玄昱，我可找到你了?！?

一輕裘緩帶、豐神俊朗的男子披著日光邁入了殿中，兩個隨扈緊隨其后。

他身形高大流暢，比姜玄昱還高了半頭，因為逆著光，五官看不甚清晰，但也大致看的出，他的面龐棱角分明。

姜玄昱內心嗤笑，這個名義上的大哥在他面前從無半分應有的以下對上的尊卑。

“大哥怎的找來此處，看來對弟弟我甚是牽腸掛肚呀。”

他的臉色在柒念吞下那只影臂之時就已恢復如常，此刻，被包裹在暖煦的日光里，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更為懶漾。

姜玄澤含著溫和的笑意，不經意的打量著眼前自己這個名義上是親弟，實則為堂弟的少年，天璇國最金尊玉貴的人之一。

他的皮相的確世所罕見，莫說男子，就連天都號稱第一美人的秦茹月與他相比也是皓月與螢火之別。

他有一雙晶瑩透亮的琥珀色眼瞳，常常引得各色女子醉溺了進去。

哪怕天璇上下人人知曉他囂張跋扈、他輕佻浪蕩、他難堪大任。

但還是有大把的女子甘愿以身試法、飛蛾撲火。

哪怕是他身邊最為親近的侍女。

可他卻知曉，這世上，有一人卻極為厭惡他的美。

前皇后—紀清濯！

他的親生母親。

亦是自己的養母。

天璇國曾經最金尊玉貴、鳳儀無雙的女子！

恐怕連眼前這人自己也不知曉吧，他自己的親生母親厭惡他，僅僅只是因為他的長相！

他想起那個女子，想起她曾在梅花樹下的忘情一舞，著一身紅衣，蔥白的素指清挽，光裸纖纖的腳踝上金鈴脆響，眼梢眉角盡是勾人的風情。

想起她，他便笑的愈發柔和。

“父皇似乎快醒了，孟大人派了人去了東宮說尋你不著，我的人見你往這邊來，我正好路過，便順帶尋你一起去見父皇?！?

與此同時，姜玄昱也挑著眉玩味的瞧著他這位大哥，姜玄澤似乎覺得離他太遠，便向他走近了幾步。

他終于看清了他這位大哥的臉。

因為不是真正的親兄弟，他與他長得并不十分相像。

他自己略略偏向陰柔，而這位名義上的大哥卻過分陽剛。

斜眉飛鬢，眼眸開闊，一雙黑瞳迥然有神，本該肅然的一張臉，卻又因天生微彎的眼梢，還有笑唇而平緩了戾氣，給人以如沐春風、平易近人之感。

從長相就不對付的兩個人，難怪其他方面處處掣肘，處處相對。

他自己還有三年才及弱冠，姜玄澤大他整整八歲，今年已二十有五。

年歲不是白長得，無論從身高，到氣度，他都遠勝于己。

他是成熟穩重的長者，自己則仍是貪樂無所事事的少年。

而那份周正的陽剛到底是給了他不少好處。

令他更長袖善舞，更會逢迎討巧，也令他姜玄澤掌握了皇權之爭中最重要的手段。

籠絡人心。

他現如今最擅長的東西。

不像他，母憎父嫌，在世人眼中，是最金尊玉貴的紈绔，是天璇上下最難扶起的阿斗。

紈绔如何，阿斗又如何呢？

最自在也最逍遙。

他巴不得。

“你已十七了吧？”像是知曉他的心思，姜玄澤有些明知故問，一雙黑瞳深深的望向他，意味難明。

“誰說不是?！苯糯鸬囊搽S意輕慢，卻也坦坦蕩蕩。

姜玄澤笑的依舊溫和，“父皇也真是，早就該為你甄選太子妃，卻一拖再拖，再拖下去可是不好了?！?

“比不得大哥，既有天香國色的嫂嫂作伴，又有如花美眷作陪，可是別的人羨慕不來的福分?！苯磐嶂^，似笑非笑的打趣。

姜玄澤眼里的寒芒一閃而過，若不是姜玄昱天生敏感，只怕注意不到。他心底的諷意毫不遮掩便顯現在了他俊美的臉上。

“玄昱莫這樣說，不日，父皇定為你納賢娶美?！苯蓸O為真摯的道。

“賢良淑德最要不得，事事端著的女子有什么好，太子妃自是要擇，不過，只能由你弟弟我自己擇?！苯盘蛄颂虼?，笑的有幾絲挑釁。

姜玄澤的表情瞬間更加柔和，如同對待不懂事的孩子般，順毛哄道，“玄昱自是可以自己擇選的?！?

姜玄昱也真的像是被順好了毛，得意笑笑。

“不過，玄昱一路過來，可見過我那名喚湘昭的侍女？”

“哦，是怎樣的侍女？”

“身量不高，眉邊有顆痣，你以前應是見過的?！苯删従彽?。

“啊，實是抱歉，大哥，從未見過。”姜玄昱先是恍然，轉臉冷酷的笑著說。

“怎么一股子血腥味？”

姜玄澤身后的兩個隨扈之一突然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