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

一個血泡接著一個血泡，聚攏、冒頭，然后噗的一聲炸開。

咕嘟翻涌的血水里，一團藻澤般的黑色懸浮其上，如若不是末端四散開來的絲縷恐怕很難認出這是何物。

被煮的已泛白的肉塊，細看，還能辨別出手指、小截斷臂、半根肉已脫落的腿骨。

還有一些纏繞其上的片狀布縷，絲帛。

“滴答”

又是一聲，比之前似放大了無數倍。

隔著皂靴的腳背一熱，姜玄昱低頭看去，只見一大片污漬洇濕了靴面，雪白的靴邊也殷紅一片，靴底粘膩的觸感令他知曉他此刻腳踩之物究竟為何。

他的拳攥的有些緊，緊到自己都未曾察覺手指關節處已泛起森森白意，就如同那裸露在香爐里被血水浸煮的皮開肉綻的白骨。

“殿下”一旁，阿濁總算發現自己已能出言，卻驚魂未定，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他此刻臉色雖白，但顯然已不若先前那般驚悸。

對他而言，比起怪力亂神之物，這香爐里的乍看惡心唬人，但到底也是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于是，只略略定了定神，性子里的膽大因子便再度顯現了出來。

“嗬，這勞什子玩意，嚇小爺一大跳，殿下你也真是，總搞這些名堂。”

已經吐過一遍，對無處無在的氣味也已有所適應，察覺心肝不再發顫，阿濁又開始咕噥的抱怨。

他滿臉嫌惡，走的更近了些，總算敢伸著脖子打量那奇詭又血腥的香爐。

香爐很大，青銅質地，造型很是奇異，如一只蹲坐在地的饕餮巨獸，面向著拱頂橫梁上那色澤黯淡的巨龍張開了龐大的獸口。

它表面皆為鏤空紋飾，一只只扭曲著肢體的朱雀首尾相銜，環抱簇擁，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奇異符號，乍看竟有些像這只饕餮香爐的眼。

那眼深幽莫名，他睜大了眼與之對望，竟有一瞬間的恍惚，片刻，一條粗濃的赤紅之物從那眼的位置緩緩滲出。

一滴，一滴。

滴在了地上。

他心底一跳，“殿下，這爐子好生古怪。”

“哼哼，”冷眼旁觀了阿濁的所有動作，姜玄昱臉上，戲謔之意甚濃，伴著眼刀的冷笑毫不留情朝著阿濁飛去，“你這沒眼力見的奴才，這香爐可是非人之物，它可是......”

“會吃人的。”

剛剛鎮定下來的阿濁，聽著這話，發現自己的身子再一次不聽使喚。

“殿、殿下，你可別、別嚇唬我。”

姜玄昱懶得理他，再度瞧了眼那香爐里的殘肢血肉，凝眉將爐蓋放回原處，胸中凝結的郁氣令他臉上的嫌惡比之阿濁還要深濃。

他轉了頭，“出了此處，便叫人處理了，莫再礙爺的眼。”

阿濁神思不屬，稀里糊涂的應下。

姜玄昱快步離了那香爐，擇了一處有帷幔的地方停了腳，將靴底粘稠的血跡盡數蹭了上去，眼看著那帷幔被血色浸染，他心底突生了幾分怒意。

“還有這帷幔，都給爺扔掉。”

“嘻嘻”

隱隱約約似有女子的輕笑傳入耳際，阿濁差點撐不住跌倒。

這回，絕不是幻覺，也不是柒念。

姜玄昱閉了閉眼，琥珀色眸子晶瑩澄亮，俊美無儔的面頰上再度帶上了獨屬于少年郎那無懈可擊的輕佻懶笑。

“原是你，我和柒念找的你好苦，你竟來這里了嗎。”

燭芯噼啪一聲，爆裂開來。

在阿濁愕然的眼神中，姜玄昱眼瞧著自己勾勒在墻上的影子驀地生了變化。

身長縮短，體態變得纖細而又瘦弱，青絲未綰也未束，如瀑般垂落至腳邊，也不若他的卓然挺立，那影子似乎是半蹲著的。

它抬起一只手，五指奇長而枯瘦，掌心似握了把梳篦，正一下一下梳著長及腳踝的發絲。

“哦？你在找我嗎？那我送你的禮你可喜歡。”

它聲音嘶啞難聽，要不是還帶著些許尖細，阿濁也不會以為它會是“女子”。

姜玄昱自是知曉它口中所言之“禮”為何，伸指撣了撣袖口處沾染的紅白之物后，才唇角左提，邪意凜凜。

“您送的，怎可能不歡喜，自是歡喜的緊。”

“你歡喜就好，我見她好似也很歡喜你，便想著幫忙成全她這個愿望。”

大殿起了霧，蒙蒙昧昧，令那影子的聲音聽起來更為陰森可怖。

它一直側著身，挺腰半蹲在墻上，一下又一下，重復梳著頭。

倏然間，它停下了梳頭的動作，那梳子一個晃神便在它掌中不見了蹤影。

它五指成抓，以一個翻轉的姿勢向身后某處抓了過去。那“寬袍大袖”也似隨著它迅捷的動作從腕間快速滑落堆疊至了肩處。

樹杈般的胳膊也漏了出來，即便是影子，也能看出那扭曲成麻花的形狀。

“咔”

明明空無一物的墻壁，被那影子驀地一抓，一條小小身影立馬顯現了出來。

阿濁的臉慘白至極，看著隨時要暈過去。

他終于知曉進殿后便消失不見的柒念去了哪里。

柒念嵌在墻上，原本肉短的頸項此刻被那干枯漆黑的爪捏的變了形，頸骨似已消融了般，而那扎著總角的腦袋早已后仰著懸在背心，了無生息。

阿濁知曉，怕是太子早已派了她隱在暗處伺機偷襲，卻不想被影子機警識破。

“這般弱了嗎？”

那影子顯是有些訝然，說著它竟從那墻上探出半個黑色沒有五官的腦袋，頸子前傾彎折，以一種極為匪夷的姿態“看著”帷幔邊站著的姜玄昱。

姜玄昱臉色灰白，極為難看，影子的這個舉動顯然令他也受了重創。

但他仍是笑著的，像個正常的、未及弱冠的少年般，笑的稚氣而又親近。

“咳咳，您可真是客氣，這第二份禮，我便收著了，母后”

他抹掉唇邊溢出的鮮血，一條銀色光鞭忽的穿過那影子的右邊肩胛，一條影臂霎時脫落了下來。

同時掉落的還有吊在手臂末端的柒念，她懸垂在半空的腦袋忽的彈起，擺脫了鉗制她的手掌，原本玉雪可愛的臉上，嘴巴開裂到極致，一轉眼便將那黑漆漆的影臂吞吃入了腹中。

吞完，便邁著短腿從墻邊退了下來，一直小跑到姜玄昱的身旁站定。

“嘻嘻，好吃。”

柒念咂摸著已經恢復如常的小嘴，一臉氣定神閑的望著墻壁上那少了條臂膀的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