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奇怪,為什么在我們這個泱泱大國里總是喜歡刮“風”。過去的年代干革命,搞運動。刮風,那是革命的需要,是可以理解的。所謂“什么都要搞運動”,所謂“聞風而動”,甚至“傳達、貫徹不過夜”,如此等等。我們都親身經歷過,那九分的偉大成績和那一個指頭的缺點,或者“三七開”,我們都已領略過了,早已成為歷史,且不去說它。
現在搞改革開放了,什么事情固然要講解放思想,同時也要講實事求是,并且已經宣布不再搞運動,為什么還是喜歡刮風,其勁頭甚至不減于當年搞運動,甚至過之無不及呢?有的說這是與祖傳的“運動遺風”一脈相承的。也許是吧,但是我看現在刮風的動力,早已不是當年搞運動是為了革命,而是在商品經濟大潮中,一切為的撈錢了。這個一切為了錢的動力,比一切為了革命的動力要大得多,所以現在的各種風刮得比過去更厲害,只是不叫刮,而是叫“炒”。什么都炒,炒股票,炒房地產,炒汽車,以至炒新聞,炒作品,炒古董,炒這個星那個星。炒得昏天黑地,其實都不過是為了炒鈔票?,F在又一窩蜂地炒各種強身壯骨的飲料,各種能醫百病的食品,各種包活百歲的補藥,各種神奇古怪的功法,各種祖傳秘方。還有包你長高的升高器,包你壯陽的電子設備,如此等等。忽然又刮起一股地皮風,跑馬圈地搞“開發區”,好像外國佬口袋里的錢是掏之不完的,只要隨便在什么地方,插上一個“開發區”的牌子,便一心以為鴻鵠將至,外國佬拿票子來鋪地,就能夠長出一棵搖錢樹來,或者一鋤頭就挖出一個金娃娃來了。外國人不來怎么辦,任其空在那里,白天曬太陽,晚上裝月亮好了,這是“交學費”呀。
但是這些我只是連類而及說到的,我作為一個文化人,要想說的是現在到處在搞假古董,以至把真古董破壞了。東西南北,無論哪里走走,都可以看到到處在修新的歷史古跡。且不要說那里原來就有的古跡如古廟、古墓、古遺址,那些早已修葺一新,配套的賓館已經修好,熱情的微笑服務也已準備好,大吹大擂,以廣招徠?,F在我說的是有的地方無中生有,捕風捉影,硬扯上歷史或者神話人物,或者生編一個古代名人或文人在那里活動過,住過,于是為之修紀念館、展覽館,修廟宇,修祠堂,以名人為名的游樂宮、旅游點都弄好了。如果那里什么也扯不上,就把中國古代神話、宗教故事或古小說中的人物請來作模特兒,修起各種宮、殿、堂、館、樓、墻、亭等,印出穿鑿附會的精致的說明,再仿造一些新的雕塑、壁畫,刻石。不管其事跡多么不可考,和別的地方打官司,爭名人,不管其制作藝術質量多么粗糙,于是這里便成為一個古跡,可以接待不明真相的中外游人,或雖明真相不愿煞風景的文人了。于是五花八門的新古董遍于中土。古董而新,豈不妙哉。
然而他們那里的領導真的發了大愿,要宏揚中國文化嗎?其實不過是為了撈鈔票,對于真正的古董卻并無興趣。有許多真正有價值的老古董,名人勝地,古廟古跡古墓古碑,真是祖國的重要文化遺存,有的是無價之寶,卻因為地方僻遠,沒有文章可做,難以撈到油水,便任其破敗,棄之不顧。甚至出現修新古董而破壞老古董,也就是現在文物專家們提出的搞“建設性的破壞”,已屢見不鮮。有的自出心裁,好的古文物,硬要去“出新”,改成新廟新館,裝新神,作新雕,畫新畫,把文物價值全破壞了。就像把出土的銹跡斑爛的西周銅器打磨得金光燦爛,再無一點古董氣一樣,叫人啼笑皆非。這樣的蠢事天天在干,這樣的笑話天天在出,好像還沒有引起那些大權在握的人們停止進行這樣破壞文物的事。
這種錢欲薰心所引起的文化墮落,何時才有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