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

《馬識途文集》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發(fā)行了。文集十二卷，洋洋大觀，看了令人高興。

《馬識途文集》的出版對國家文化積累來說，是一件好事；對一位有成就的著名作家的作品匯聚展示提供一個標準的文本也是一件好事；對向國內(nèi)外介紹馬識途這樣一位經(jīng)歷獨特、作品獨特、類型獨特，有中國特色的革命老作家及其作品來說，同樣是一件好事。我在此謹向馬老致以衷心的祝賀。

今年九十高齡的馬老，早在上個世紀30年代就已和文學發(fā)生關(guān)系，但因從事革命地下活動，又與文學告別。1941年，他考進著名的學府昆明西南聯(lián)大中文系后，才又辦文學雜志《新地》并化名發(fā)表小說和雜文。但1945年畢業(yè)時，接受任務(wù)，要到滇南準備開展游擊戰(zhàn)，第二年，黨的南方局把他從滇南調(diào)到川康特委做地下黨的領(lǐng)導(dǎo)工作。他既完全轉(zhuǎn)入地下，只好與文學分手。解放后，他一直擔任著行政領(lǐng)導(dǎo)工作，十分繁忙，當然無從動筆，到1959年才又發(fā)表作品，用他自己的話說是：“那些一同戰(zhàn)斗過的烈士……我們常常在夢中相見，他們和我談笑風生。一種感情一種責任，常在催促我，欲罷不能。”于是，在那時候，我記得文壇紛紛談?wù)摬⑼瞥缰群蟀l(fā)表并引起極大關(guān)注的小說《老三姐》《找紅軍》《清江壯歌》……從那時開始，文學界響亮著馬識途的名字。他開始了業(yè)余的文學生涯，雖有坎坷，但矢忠矢勇、攻書走筆。以后，在告老政壇，由職業(yè)革命家轉(zhuǎn)為革命作家后，就意氣風發(fā)地闊步走在文學大道上的著名作家隊伍中了。

許多年來，馬老在小說、紀實文學、雜文、散文、隨筆、游記、詩詞等文學創(chuàng)作各個領(lǐng)域發(fā)奮著作，以多面手的姿態(tài)，取得了突出成績，體現(xiàn)了一種高度的使命感、責任感及奉獻精神。他的作品受到讀者的重視與喜愛。這些年，每年基本都有書出版。新完成的回憶錄《風雨人生》有七十萬字之多，未成書已引起刊物關(guān)注，要求連載，令人看到他“壯心不已，晚霞滿天”的情景。

文壇尊敬、重視馬老，并不因為他是正省級待遇的干部，也不僅因為他已九十高齡，而是因為他是黨員老作家中一位有代表性的人物，一位名副其實的從不停筆的著名作家。他是一位經(jīng)歷過生死搏斗，在大時代的激流中從風雨雷霆、霜雪霹靂中鍛煉出來的文學筆耕者。他曾在三個廣闊的平臺上施展身手與抱負，體現(xiàn)了人生價值，作出了可貴的成績：一是他在地下隱蔽活動時，刀光劍影、九死一生；二是建國后他在行政領(lǐng)導(dǎo)工作崗位上嘔心瀝血、拓路披荊；

三是他在作家平臺上辛勤耕耘，碩果累累。他的生活源泉豐富多彩，中文外文根基雄厚，“科班”出身，畢業(yè)于名校，博覽群書，才高識廣，傳統(tǒng)經(jīng)典、中西文化、史學哲學、馬列主義……屬于融貫、通釋之士，不是一般作家所能望其項背者。所以他的那些好的作品，既不因年歲大而泥古保守，也不因片面性而抱殘守缺。他在創(chuàng)作中充滿青春氣息，有推陳出新、與時俱進的態(tài)度，確有可以傳世之作，令人欽羨。

馬老比我年長九歲。二十一年前，初見馬老，先為他的文采及博學明智所折服。結(jié)識馬老后，慢慢才知道他1935年“一二·九”運動時即參加了學生運動。1938年在武漢任漢口職工區(qū)委委員做工運工作時，曾發(fā)展一位名叫祝華的同志入黨。而祝華是我參加革命的引路人之一。我1946年在重慶認識了中共南方局的祝華，與他同到滬寧一帶活動。1947年，祝華是上海馬思南路107號中共辦事處處長（也即“周恩來將軍公館”的管家館長）。知道這以后，雖平日交往不多，思想感情上卻與馬老接近了許多。

與人相交，我習慣于愛看朋友的長處以便學習。馬老前輩風范，對信仰有壁立千仞之態(tài)度而又能不斷深化，不以時俗為轉(zhuǎn)移，不俯仰隨人。他始終愛黨愛人民，始終為祖國的命運、社會的進步在思考、寫作。他的作品求真務(wù)實，是智慧與良心的結(jié)晶。小說中塑造的人物、安排的情節(jié)極富魅力。我也欣賞他的文風。他思想敏銳、筆觸瀟灑，行文簡、樸、老、辣而又鮮、活，常顯示出犀利性或幽默感。《清江壯歌》中的龍騰虎躍、壯懷激烈；《夜譚十記》中的濃郁川味、深遠寓意；《滄桑十年》中的憂國憂民、善惡美丑；《盛世三言》中的貼近現(xiàn)實、耿耿激情；《京華夜譚》中的驚心動魄、傳奇色彩……均是我歡喜并認為在創(chuàng)作上應(yīng)當學習的。當然，他有許多長處，我無法都去學習：例如他是書法家，我則本來字就寫不好，左眼失明后，更無法揮毫潑墨；例如他不但會寫新詩，舊體詩詞更是寫得聲調(diào)鏗鏘、氣魄雄偉，我也學不了；例如他是中國作家中用電腦寫作的先行者，我則至今仍是“手工業(yè)者”。我還發(fā)現(xiàn)馬老擔任多年的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至今，開會從不遲到，在會上每次講話，雖并不照稿宣讀，但總是自己先寫稿作好準備。講話時，每每都有新意，不老套、不草率，足見其嚴謹。他對新苗新人的重視，對老作家的尊重，對后進者的放手，諸如此類，耳濡目染，與之相近，有春風潤懷之感。

馬老白首丹心，寫作的書齋起名為“未悔齋”。他說過：“寫了幾百萬字的所謂作品，非想以傳世，但求自己的良心得安而已。也就是屈原說的那兩句詩‘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屈原的這兩句詩，是我一生信守的，我是帶著自己的良知良能，才從事寫作的。”

他也說過：“一個人一生如果沒有在風雨中行走，沒有在危難中經(jīng)受考驗，那只能算是白來這多姿多彩的世界上走了一遭。”這位在地下工作、行政崗位、作家天地三個平臺上前后風云際會、笑對滄桑的馬老情深意長地說過：“我對于中國人民奮斗百年，包括我的許多戰(zhàn)友曾為之流血犧牲才贏得的新中國，總希望它很快富強起來，立于永遠不敗之地，在世界上揚眉吐氣。”

馬識途其人其文，從他的經(jīng)歷、行動，從他的擲地有聲的言論、作品中，“亮”給我們的就是這樣一個錚錚鐵骨、年高德劭、儒雅而又堅忍的高大形象。馬老有《九十自壽詩》七律一首：“滿頭霜雪一龍鐘，閱盡斧斤不老松。近瞎?jié)u聾唯未傻，崇廉惡拒盲從。心存魏闕常憂國，身老江湖永矢忠。若得十年天假我，揮毫潑墨寫興隆。”詩中充滿樂觀精神，讀后使我動容，如聞天風海濤之聲。

本來，人屆高齡，閑適的條件具備無缺，完全可以棄筆休養(yǎng)了，但馬老還要奮筆寫下去，如同戰(zhàn)斗。我理解他，也敬重他。這是出乎對文學的一腔眷愛，別無所圖；這是對于祖國、人民的兩肩責任，不愿冷漠。當今文苑雖然熱鬧，名家如云，佳作無數(shù)，但不良作品也仍存在，而且有的還受到惡炒，侵占市場。作為一員老將，他不愿彷徨，有話要說，豈能不為信念及初衷之貫徹而披甲上陣、縱馬橫戟耶！？

這部十二卷的文集，還不是馬老作品之全部。他過去的作品，散見各處報章雜志者極多，有的早已散失，一時難以覓齊；有的尚待整理，也需假以時日。

好在馬老繼續(xù)會有新作問世。看來，文集嗣后繼續(xù)有補遺卷出版，也是可能的。

寫序至此，附詞一首，祝福馬老，作為結(jié)尾。

水調(diào)歌頭

贈馬老（識途）

馬老涵雅量，心中自剛強。投身革命，怒發(fā)沖冠勇對死亡。驚濤視為屏障，狂笑隱地下，令德有遐芳，識途明向背，青云志無疆。

雄心在，終未悔，老益壯。馳騁文壇名將，眾口皆尊仰。喜慶高齡九十，依然松柏風華，龍馬精神爽。翰墨揮華章，壽比蜀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