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間千星墜，眉梢一月弧。承雨煉黛瀑，霧騰佳人膚。

樓臺小榭，尾鯉銜花，翩翩美人懷抱信鴿輕撫，目畔流轉間，將手中信一眼看盡。

“云都……這次要去的有些遠了。千里殺人，又是麻煩事。”

一襲素裙，開口間如鶯雀婉轉，卻道的是殺人事。

柔指慢捻，信鴿飛，信紙碎。片片紙屑撒入池中，落款處的曹正兩字，轉眼便融的沒有一絲蹤影。

“不過二公子去了這么久，還無消息。也難怪連他那等沉得住氣的人都會著急，倒是又要我來辛苦，也不知我一把年紀了，這身子可還撐得住。”

蓮足佇，艷麗芳絕的美人不過二十之顏，何故道自己美人遲暮？細看之下，那眼中含波卻是秘訴滄桑。

風拂發尾，似是安慰。烏黑長發如黛色瀑布輕瀉，在空中蕩出一句玩笑話。

“有些小鬼，整天偷偷摸摸，一點都沒有公主的樣子，也不知將來哪家敢娶她。”

話音畢，卻是一雙大眼自亭柱后俏生生的露了出來。只聽嬉笑一聲，一名俊俏垂髫女娃蹦跳著湊近。

“萬姐姐，又被你發現了。”

那女娃開口，稚嫩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子俏皮，配上她無邪的小臉更惹人喜愛。

“想躲著我，靖姝你還早了七八十年呢。”

那被稱為萬姐姐的素裙佳人一伸手，輕捏了那女娃的鼻子，女娃卻是不躲，任由疼愛。

“七八十年？再過七八十年，我都該老的走不動了，到時候我還怎么躲呀？”

那萬姓女子微微一笑道：“也對。再過七八十年，你都老了，到時候就是我在木盒里躲著你了。”

靖姝撓撓頭，不明白她的萬姐姐話里是什么意思。不過孩子的注意力，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不明白的事轉念間就不在想。

“萬姐姐，還是你現在的樣子好看。你一會變成哥哥，一會變成叔叔的，姝兒都覺得沒有你現在這個樣子好看。我去跟外公說說，就讓你一直這個樣子好不好？”

萬姓女子搖搖頭，輕道了聲：“不用，我變來變去，是我答應你外公的。再說，我那次變的小哥哥，靖姝你不是纏著說將來要嫁給我嗎？”

靖姝瞬間羞紅了臉，道：“那還不是萬姐姐你使壞，都不告訴我那是你，害姝兒出了丑。”

萬姓女子笑著摸了摸靖姝的頭，道：“好了，我馬上要出門。你在這兒乖乖的啊，過幾天圣上和你娘親就該派人來接你回去了。”

靖姝聽聞，道：“又是外公讓你出去的嗎？”

萬姓女子輕笑：“嗯。”

靖姝道：“我去讓爺爺別讓你去。”

萬姓女子道：“乖，在家好好待著。”

靖姝聽聞，雖是不情愿，可只得點點頭。

靖姝道：“那你能告訴我你去干嘛嗎？”

萬姓考慮了一會措辭，道：“去教訓人。”

靖姝平時在宮里多收管制，聽聞這番話，當即開心問道：“教訓什么人？是壞人嗎？”

萬姓女子臉色略沉，道：“對你外公來說是壞人。”

靖姝咬咬嘴唇想了一會，道：“對外公來說是壞人？那就是壞人啦！萬姐姐加油哦！”

萬姓女子見靖姝天真模樣，也不免展顏一笑。

靖姝突然道：“下次姝兒能出宮不知要到什么時候了，要是我想你了，也好求娘親派人來接你，不知道名字，怕傳錯人。萬姐姐你是姓萬嗎？能告訴我名字嗎？”

萬姓女子轉頭看著花落池中，不知是感傷還是憐惜，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蕭索。

“我的名字？許久沒人問了，現在是姓萬沒錯。”

“現在姓萬？以前不是嗎？”

“嗯，我以前姓千。”

“那為什么又改姓萬了，是不喜歡嗎？”

“因為那是別人給起的。”

“那萬姐姐你現在的名字是什么呀？”

“現在的名字也是別人給起的，雖然不怎么好聽，但他們都叫我——萬人敵。”

“我聽別人講過故事，是說萬姐姐你像書里的那些人，一個人能打一萬個嗎？”

“一個人打一萬個，那累都該累死了。他們大概是說面對我呀，就好像有一萬個人是他們的敵人一樣。”

“那……萬姐姐會分身術？”

“那是書里的才有的玩意。我……只是會改形易貌，變成別人罷了。”

……

……

……

涼城三里坡，早陽初升，空氣還稍帶涼意，小鐵匠仇滄卻已來此多時。

小鐵匠仇滄看著鳥獸探頭露眼四處覓食，當下打了個呵欠。

“那小子，該不會誆我呢吧？”

仇滄一手拿著塊看不出是劍還是刀的長形鐵片，一手往嘴里塞了個青菜包子，正咀嚼間，聽得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響。

轉頭一看，正是揉著睡眼走來的雙宿。仇滄一喜，瞬時跳起身來。

“你小子，可真讓小爺好等。我正想著吃完這包子就走了呢！”

那雙宿瞬間睜大了眼，四處嗅著鼻子道：“包子？哪有包子？還有嗎？我要叉燒包。”

仇滄沒好氣地將手中咬的還剩半個的包子扔了過去，雙宿伸手接住，正猶豫要不要吃呢，肚子卻咕嚕作響替他做了決定。

雙宿口中吃著那半個包子，含糊道：“你只說早上，又沒說啥時候來，不怪我。再說你畫的地圖橫七豎八的，害我好一陣找。”

仇滄想到自己確實沒交待清楚，但還是清了清喉嚨道：“那只能怪你自己笨，昨日都跟你說了要偷偷摸摸。既然是偷偷摸摸，當然要趕早趁這種無人的時間，這都想不到！”

雙宿也不說話，將包子一口吃下，咀嚼半天，咕咚一聲吞下了肚子里。

“我吃完了。”

“那……咱們開始吧？”

雙宿點了點頭，卻無動作。

仇滄道：“來呀，快教我呀。”

雙宿有些疑惑，撓了撓頭道：“……我不知道怎么教你，你要學什么？”

仇滄比劃了一下手中鐵片道：“當然是你家絕學，能御劍飛行、開山裂石、斷江橫云的那種！”

說著，仇滄一個金雞獨立，比了個御劍飛行的姿勢。

雙宿道：“那種我不會，而且我師上的劍，也不是那種劍。”

仇滄道：“那你師傅都教會你什么了？”

雙宿道：“我師上的劍招是其獨創，現今共有七式，為一劍發一招。皆是取自北斗七個星宿，名為宿劍。”

仇滄疑惑道：“那咋不叫七星劍呢？”

雙宿道：“師上說，叫七星劍的太多了，像武當七星劍，泰山的七星落長空……師上覺得太沒氣勢了，故而叫作宿劍，他的名號也因此而來。”

仇滄道：“你方才說一劍一式，那豈不是你師上有七把劍？我那日見他也沒三頭六臂啊，七把劍！他拿的過來嗎？”

雙宿哈哈道：“師上要是有三頭六臂就好了，我就不要天天替他背著劍了。不過我跟師上這幾年，從來沒見過他發過第二劍，皆是一劍敗敵。”

仇滄聽聞一劍敗敵，兩眼放光，一劍斷恩仇，那不正是他心往的大俠模樣嗎！

“就這個就這個！一劍敗敵，恩仇不留！我要學這個！”

雙宿道：“沒那么容易的，我到現在也還沒學會。”

仇滄道：“你一個小娃娃，屁大點高。你學不會，可不代表小爺我學不會。”

雙宿輕聲道：“那行吧……嗯……當初師上怎么教的來著……”

雙宿回憶了一會，接著按動背后劍匣，接住飛出黑木劍。

只見雙宿沖仇滄一揚手，道：“來吧，打我。”

仇滄聽聞一愣，看了看手中鐵片，雖是打鐵廢料，可比雙宿手中木劍的重多了、也像樣多了。再看看自己的體格胳膊，比雙宿粗了半圈。

“你別后悔啊！”

“來吧。”

仇滄見雙宿滿不在乎的樣子，有些生氣。有樣學樣的比著連環畫里大俠們的姿勢，便是踢踏著腳步，揚手一記重劈朝雙宿肩頭砍去。

還未等仇滄反應過來，一聲鏗鏘，手中鐵片卻已飛出十步遠啪嗒一聲砸在樹干上。仇滄再回神間只看到一個黑色劍尖指著自己的喉嚨。

仇滄順著劍尖看去，雙宿的表情，好像換了一個人，格外冷漠。可雙宿轉瞬又恢復了之前的孩童天真模樣。

只見雙宿走到鐵片旁，劍一挑，將鐵片扔回小鐵匠手中。

雙宿道：“錯了。師上說，劍走中直，他的劍招雖劍路在攻但其勢在守，出招留四分力，觀對方之動，其后而變。你方才將劍當刀來使，劍雖也有橫豎斬敵之招，但卻為掃，本意在傷敵退敵，非是取命。”

仇滄道：“傷敵？傷的大了，不也是取命了嗎？”

雙宿道：“那倒不錯，但這說的卻是要你隨機而變，把握機會。跟刀勢卻有不同。”

仇滄似懂非懂，道：“啥又叫劍路在攻但其勢在守？要是守，哪來的傷人？觀對方之動，其后而變，那不就成了兩招了？哪來的一劍一式呢？”

雙宿搖搖頭道：“所謂守，不是說防守，而是守住劍招。劍式一出，雖已定招，對敵卻是多有變數，像是對方撤步躲開怎么辦？對方準備格開劍路怎么辦？不能說一招出，便不再管，那樣只是徒費力氣而已。”

見仇滄似是明了幾分，雙宿接著道：“所以師上說，要根據對方的不同應對手段，將劍招運使自如，進行破解。簡單的說，就是要學會思考，要將劍當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意所至，劍鋒指。所以其后而變，指的是變化傷敵方式，是將劍招貫徹到底，不是變招而是變劍路，這樣才能做到一招敗敵。師上說，武學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世上很多事都是一樣，重要的是守住本心。”

仇滄想了想道：“將劍當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那不就是人劍合一咯？你師上這么厲害！”

雙宿琢磨了一會，道：“人劍合一？好像也可以這么說。所以劍招在其次，師上也從未過深地教過我劍招，他說等我徹底明白那些道理，我便能學會屬于自己的劍招了。”

仇滄道：“那也就是說，我也能像那些大俠有自己的武功了？嘿嘿，到時候起個啥名好呢？一定要響亮一點！”

雙宿看仇滄興奮的表情，疑惑道：“我問問你，你為什么想學武功？你家里或者師傅人不教你嗎？”

仇滄哼了一聲，揶揄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家里有錢能請得起那般好的師傅……”

雙宿撓撓頭道：“錢？我沒給過師上錢啊？家里……家里肯定也沒給過。找師傅還要花錢嗎？”

仇滄一瞪眼道：“啥？你真傻還是假傻。要找師傅，首先得送上禮金，那還得看人家愿意不愿意，然后要是談成了還得辦拜師宴，定期送上銀子，而且平時自己吃飯啥的還得自己花錢，花銷可多著呢。”

雙宿道：“這我倒是沒聽說過……”

仇滄道：“反正就是這樣啦！我家是付不起那些銀子。像唐家堡就好多了，雖然不收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平時吃食也得自己承擔才行。但唐堡主嫌我小，不愿意收我，再加上我爺爺也不讓……”

仇滄說道這兒，一拍胸脯道：“告訴你啊，唐堡主跟我爺爺關系鐵著呢！等我再大些，肯定會親自來收我為徒的。”

雙宿回想了一下，想到唐三娘，面露苦色。

仇滄看雙宿的表情，不知他什么意思，琢磨了一會，忽然靈光一閃。

仇滄自腰間掏出幾文錢，道：“得了得了，看你那樣子，不就后悔忘收錢了嗎？”

雙宿有些疑惑，仇滄卻是大手一伸把錢揣在雙宿懷中。

仇滄道：“既然你教我武功，那小爺我也大方，這是我偷偷存下來的，給你，回去正好讓你買幾個包子吃。多了沒有啊！我還得存著給爺爺買酒喝呢，不過你別想讓我叫你師傅。你別告訴我爺爺，不然他不讓我學武，這些你還得退給我！”

雙宿聽到能買包子，也不拒絕。

雙宿道：“你爺爺為什么不讓你學武啊。”

仇滄道：“他說，我不用學。說現在世上，沒有人是我需要去打倒的敵人……確實，雖然隔壁二瓜那小子天天找我麻煩，可壓根打不過我。我學武就是想將來有一天能揚名，跟那些大俠一樣，那樣肯定能賺到錢，到時候天天給爺爺喝好酒。再說，我不去打別人，沒準別人要來打我，能有兩手功夫自保總是沒錯的。”

雙宿似懂非懂點點頭，他從來沒考慮過這些問題，只是覺得跟師上學武有趣。

雙宿道：“既然如此，那我先把師上教我的入門吐納法子傳給你吧。對以后練武有用。”

仇滄問道：“學會了就能使內功了嗎？”

雙宿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主要是強身健體用的，但一直練下去確實能會一點內功。我練的你現在學不來，先教你這個好了，等你練成了之后再教你我現在練的。”

仇滄兩眼放光，細細的跟著雙宿練習打坐吐納。

時間過了不知多久，仇滄雖然未全盤掌握，但已有一二心得。驀然抬頭間，看到太陽漸正，叫了聲：“壞了！”

說著仇滄便起身，對雙宿道：“今兒時間不早了，再不回去，我爺爺該要找我了。明天一樣的時間，還是這里，繼續來教我啊！”

仇滄拔腿就跑，雙宿猛然喊道：“哎！你別忘了給我打的劍。”

遠見仇滄揮了揮手中鐵片道：“放心吧！忘不了！正打著呢，這個就是。”

雙宿看著仇滄手中揮舞的鐵片，想起那彎彎曲曲、歪歪扭扭、黑不溜秋的樣子，臉色一苦。

“那就是我的第一把鐵劍？太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