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圣靈鎮的門口，艾琳仍然無法想象昨夜曼達希迪說明的一切。

“這個鎮子上的所有人都是背景，只是為了服務于戲劇而特別制造出來的存在。為了防止帝國或者圓環法師會議注意到這里，‘女王’取走了這里所有人作惡的可能。”

“作惡的可能？”艾琳有些不理解，“怎么做到的？”

“人偶。”曼達希迪言簡意賅，“通過將所有人轉化為只剩下真善美的‘完美存在’，這座小鎮里的人不可能以任何形式發泄自己身上的惡意，也就更不可能起沖突。”

“這……”艾琳只感覺呼吸一窒，“這有可能嗎？”

“忘記你在學院里學過的所有東西吧，”曼達希迪搖搖頭，“這個世界上，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

女法師將自己的面孔隱藏在藍色的兜帽下，碧藍色的眼珠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來來往往神色各異的行人，三三兩兩追逐嬉戲的孩童，樹蔭花間相談甚歡的老人，城門塔樓盡忠職守的士兵……

這幅繁榮和諧，生機盎然的場景，真的是被“制造”出來的嗎？

艾琳的神色開始恍惚，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撫摸上小腹：“如果真的是被制造出來的，那我生活在這樣美好的地方又有什么關系……無論真還是假，如果我們一家能夠在這里團圓的話……”

“該進城了。”冷如冰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沒時間在這里多愁善感，夫人。”

“呵……”艾琳搖搖頭，輕輕瞥了一眼身旁的騎士。她知道他的身份，帝國隊長克里斯，接下來三天里她的搭檔。

當然，在戲劇里他們的關系可并非如此。她，魔法師艾琳，扮演的角色為剛剛失去丈夫的“馬庫斯公爵夫人”。她的本名是艾琳娜·梅耶，現名是艾琳娜·馬庫斯，一位擁有一定法術護身的高貴女士。

相對的，馬庫斯則扮演了她的護衛，小克萊頓，綽號“鐵手”。同時，這位常年把自己鎖在盔甲里，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強悍騎士其實……是她“丈夫”，馬庫斯公爵同父異母的私生子。

按理來講，這種隱藏身份應該是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的秘密。可是，劇本從一開始就明確地將這一情況告訴了艾琳。這完全出乎了她的預料。

劇本已經給出了艾琳在五幕戲后成功生存的條件，那就是找出自己丈夫死亡的“真相”。但是，她并不知道克里斯扮演的小克萊頓的成功生存條件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發現自己已經知曉了他的秘密。她更不知道，在自己丈夫的死亡這件事中間，小克萊頓還有他的部下們（帝國小隊的剩余四人）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最重要的是……

艾琳長出一口氣，輕輕往馬車的窗口挪了挪，盡量用自己的身軀抵擋絲絲寒風，一雙靜湖般的眼睛落在了身旁的座位上。

如果僅僅是她一個人也就罷了，但是現在……

她的嘴角揚起一絲笑意，慢條斯理地調整了一下被子的位置，讓里面的兩個小肉團睡得更舒服一些。

她偏偏不是孤身一人。

沒錯，按照劇本所說，艾琳娜·馬庫斯已經有了三個孩子，她的長子今年十三歲，在馬庫斯公爵過世后立刻被她送到了圣靈鎮，交托給維納老爺，同時也是她名義上的最后親屬。

至于她和這個“最后親屬”之間究竟是個什么關系……劇本沒說，她自己更不可能知道。

現在，艾琳娜·馬庫斯只能帶著自己的一對雙胞胎兒女（今年五歲）來到圣靈鎮。從她之前找到的日記本來看，艾琳娜本人并沒有來過這座鎮子，她只在某些人的（一堆人名，具體的關系沒有說明，恐怕只有“艾琳娜”這個角色本身才知道。）只言片語里了解過這座小鎮的部分面貌。大部分的描述都是“美好、祥和、神靈庇護的場所”；小部分人表示這里的人簡直帶著面具在生存，完全是“最虛偽的無恥之徒的聚集地”；還有少數瘋狂的藝術家建議她可以重新拿起畫筆，到這里尋找新的靈感。

只有一封信與眾不同。

這封信被“艾琳娜”放在自己的首飾盒下面壓住，顯然是相當重要的線索。信上的署名很有意思，“布倫特的馬蒂卡”，這是一本小說里的女主人公的名字。小說的名字艾琳已經忘記，但是具體內容還有大概印象，似乎講述的是一對女孩相互傾訴煩惱，為對方解決難題，最后成為好友的故事。除了馬蒂卡，另外一個女生的名字是“拉斯特的艾琳娜”，可能艾琳娜就是用自己的名字當成了筆名，然后恰巧遇到了另一個有著相同想法的姑娘，兩人最后憑借這本小說有了緣分也說不定。

至于這封信的內容……艾琳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關于上次你說的那些事情，我覺得，并非所有的人都會抱有相同的想法。全心全意成為一個好人固然是好事，可是，沒有人能做到只付出而不求回報。所以，你說的那個‘神秘朋友’，他，真的沒有什么特殊目的嗎？”

艾琳看著這張散發著玫瑰香氣的信箋紙，還有上面那屬于少女的圓潤字體，心下一陣說不出來的甜蜜，好像“艾琳娜”本人的思緒在她的身上活過來了一般。

“這是個可愛的姑娘，真的很可愛。”她想到。

當然，欣賞是一個方面，從信件里提煉重要信息又是一個方面。

首先，“上次你說的那些事情”是什么？既然這并非兩人的第一次通信，那艾琳娜有很大可能在上一次的去信中提出了某個很讓她苦惱的問題，希望得到馬蒂卡的回答。

其次，“神秘朋友”是誰？他為什么能做到“只付出而不求回報”？艾琳本身很同意馬蒂卡的擔憂，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艾琳娜可能真的被什么人盯上了也說不定。

這樣想來……

“唔……媽咪？”

小女孩特有的軟糯嗓音響起，艾琳的思緒瞬間收攏，這是一個信號，意味著第一幕第三場的開場詞即將開始。

“媽咪？”

“我在呢，親愛的。”艾琳連忙收拾好信件，轉身把睡眼惺忪的小女兒抱在懷里，用自己的身軀給她當了枕頭，“還有一段路，你可以先睡一會。”

“呃……好……別忘了提前……叫我一聲……我想……看看白宮殿……”

“好的，小萊卡。”艾琳輕輕撫摸著她金色的頭頂，感受著她逐漸均勻的呼吸，“我一定會的。”

“夫人。”

艾琳的眼角猛地一沉，手上動作仍然輕柔地壟上被子，等確認自己的孩子們已經睡熟，這才伸手攏好頭發，擺出一副“公爵夫人應有的架勢”來。當然，舉手投足之間她盡量表現得有些僵硬，好讓自己的人設更加符合劇本的要求。

“有什么事嗎，克——克萊頓。”

心頭一緊，艾琳知道自己的神經太過放松，險些就把“克里斯”的名字脫口而出，好在自己急中生智，立刻改口為劇本中他的名字。當然，她的心里仍然有些忐忑，生怕劇本判定自己不合格而重啟，萬一艾琳娜和小克萊頓沒有那么熟，互稱教名是不符合規定的行為呢？

好在幸運眷顧了她，這一次劇本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這讓艾琳松了一口氣。

“馬上就要到山腳的驛站了，夫人。”鐵手的語氣永遠都是毫無波動，“我們可以暫且休息一下。小少爺和小小姐也需要時間來放松自己的身體，您的妝容也是一樣。”

“多謝，鐵手騎士。”艾琳微微頷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高貴而冷漠，“您可真是盡職盡責，甚至比我們的老管家艾博還要精通管理之道。我甚至覺得您不應該持劍，或許雞毛撣子是個更加優秀的選擇？”

馬車后的兩個普通侍衛偷偷笑出了聲。

“多謝您的夸獎，夫人。”鐵手波瀾不驚，對笑聲充耳不聞，好像剛才被狠狠羞辱的并不是他本人一般，“可惜我已經發誓追隨蘭諾爵士的腳步，在他的生命之火永恒之前，我絕不會放下手中的利劍。”

“那就好，我們……”

“嗚嗚——嗚——”

話音未落，一陣號角聲突然響起，凄涼悠長。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抬起頭，鐵手本人更是直接抽出了腰間的長劍，伸手示意自己的部下把盾牌交給他。

“出什么事了，鐵手？這號角……”

“您先回馬車里，夫人。”鐵手將盾牌固定在自己的左手上，右手揮劍指揮自己的部下站住陣型，“有膽大包天的匪徒把我們當成了一塊精美的肥肉，要狠狠咬上一大口才罷休呢。”

“在這里？”艾琳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

“對，就在這里。”鐵手抬頭打量了一下遠處，不易察覺地聳聳肩，“離圣靈鎮只有五公里的倒霉地方。”

“看樣子你們的敵人很勇敢。”

“勇敢？不不不，我的夫人，”鐵手頭一次冷笑起來，“有實力的人可以稱自己為勇敢，但是他們……哼，一群烏合之眾，只能用‘送死’來形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