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錦衣夜夜行
- 豐芝
- 2916字
- 2019-10-30 10:00:00
段文昌被送入他早已買好的墓地。
在段文昌的墓地旁邊,我照二姐的意思,也幫王胖子選了一塊墓地下葬。
一場秋雨連綿了一星期。
醫院樓下的那塊血跡被雨水沖涮得象什么事情也沒發生過。
幾天下來,二姐已經憔悴得沒了人形。
她抱著小晚,孩子在她懷里哇哇大哭,她只呆呆地看著懷里的孩子,不停地默默流淚。
她再這樣哭下去,眼就要哭瞎了。
我無法安慰她。我也不能說王胖子的死因。王胖子受段福偉挾迫不假,但他失手掐死李怡,又故意撞死老謝卻是事實。他將自己陷入泥潭不能自拔,以為死便能洗脫罪名,可他輕輕一躍,留給二姐的傷害卻是一生。孩子還這么小,我不敢想,他最后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情跳下去的。
他出門前跟二姐說他去給小晚買奶粉,他停在醫院的車里確實有兩筒奶粉,可人卻已經變成了一攤肉泥。
原本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人的最終歸途就是死亡,向死而生是人的宿命,所以,每個人對死亡都是有準備的。即使是意外之死,雖然突然,親人傷心過后都能平靜接受,而王胖子的這種死法,突然、決絕、慘烈,二姐想不明白,一個對家庭充滿眷戀的人,一個對未來有著清晰規劃的人,一個前一刻還親吻著孩子出門去給孩子買奶粉的人,竟然能從二十多層的樓下跳下,她不知道她做錯了什么。
不是她錯了,又是誰做錯了?
我和二姐不是手足勝似手足,他們是通過我認識的,是通過我相戀生子的。我真的是不祥的人嗎?我是該恨我自己,還是恨段福偉?
這一連串的打擊,已經讓我麻木了。
我雖然市儈、功利,但我并不惡毒,并努力地一心向善。我遇事習慣性地檢討自己,把所有罪責都攬上身,一直在試著理解與原諒,可此時,這么沉重的負罪感我背負艱難,我的原諒已經變成了懦弱與姑息。
從二姐家出來,大姐問我:“你去哪兒?”
是啊,我去哪兒?天地之大,再無讓我牽腸掛肚的家。我咬著牙說:“報仇!”
我爬上車,不顧大姐在后面的追問,飛快地將車開走。
路上的車流和平常一樣,擁擠熙攘,經過一個路口,在橫穿馬路的行人中,一個老年婦人蹣跚著走過,那女人和老媽很象,上衣也象是我她生日時給她買的那個外套。我眼神一恍,綠燈亮了,那個身影也消失在了街角。
我連忙打電話給小緯:“老媽呢?”
小緯的聲音象是剛睡醒:“她在里屋睡覺呢。”
我放下心來,剛要掛電話,只聽小緯在急呼:“姐,老媽出去了,她趁我睡著,自己跑出去了。”
“你睡了多久?”
“大概一個小時,她吃飯前就說要去找你,我哄她午睡后再去......”
剛才的那個橫穿馬路的老人是老媽無疑。
我一個急剎,后面頓時響起一片車鳴。我只得順著車流向前,到下一個路口左轉調頭,又右轉,拐向剛才老媽消失的那條街。
只見街道兩旁店鋪林立,行人匆匆,哪里有老媽的身影。一陣風過,路兩旁的樹葉嘩嘩飄落,說不出的清冷。
我將車停到路邊,沿街一路尋找,一路找一路喊一路問,拐過一個路口,正欲哭無淚地彷徨,想著要向左還是向右,只見馬路對面的一個商店門口有幾個人圍成一圈在看熱鬧。
我飛過地跑過去,從人縫中鉆進去,只見一輛電動車歪倒一旁,癱坐在地上的,正是我那找得腿都快抽筋的老媽。
我跪倒在地,扶起她:“媽,你怎么跑出來了?”
“我騎著車正常走,這老太太猛地拐過來,迎面撞上了......”一個男人語氣惶恐地說。
“你傷到哪里了?”
“沒傷,沒傷,不疼,不疼,經兒,我找不著你,我想你了,你放學啦?”老媽笑嘻嘻地拉著我,動作矯健地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那,我......”那個男人如釋重負。
我沖他擺擺手:“沒事,沒事,走吧,走吧。”
男人嘴里說著謝謝,迅速騎上車,一溜煙地跑了。
人群一哄聲也散了。
我拉著老媽的手,兩人慢慢往回走,去找我的車。
“經兒,我想你了,你也不回來看我,小緯不讓我找你,我恨趁她。”老媽不住地沖我撒嬌,象個開心頑皮的孩子。
“小緯一看你沒在家,嚇壞了,害得我們著急,幸虧今天我看見了,不然上哪找你,這天越來越冷了,穿得這樣單薄。”我脫下外套,給她披上。
“她睡著了,讓她睡,我就不告訴她,我跟她說,她老打岔。”
“那你也不能偷偷跑出來,多讓人擔心。”
“天天呆在家里,悶得很。”
“你出門以后記得拿著我給你買的手機。”
“我不想拿,老記不住咋用,不會用,我也怕丟,那么貴重。”老媽象孩子一樣地揮手。
“手機再貴重也沒你貴重,知道不,手機丟了可以再買,你丟了,我就沒媽了。”
“真哩?你擔心我,經兒,嘿嘿,好,好,我以后拿上,別哭,在大街上哭,讓人看見羞。”老媽看我急得想哭,卻得意地笑了。
我只得也苦著臉笑了。
把老媽送回家,正準備陪她上樓,方立時打電話過來。
“段老先生有遺囑要宣布,所有人都到齊了,就等你了。”
“段福偉在嗎?”
“在。”
我正愁找不到他,他沒弄死我,是他的不幸!
我趕到事務所,一進門,便見一身正裝的方立時抱著個孩子,面露慈祥,目光柔和,一手拿著個奶瓶,低頭正給孩子喂奶。
一見我,向我招手:“來,快來,來看看我養的孩子。”
他的臉上難得有笑容,這和平時一本正經的高冷范大相徑庭。他旁邊還站著個女人,相貌端莊,舉止得體,眷戀的眼光一刻也未離開方立時懷里的孩子。如果我沒猜錯,女人應該是方立時的妻子。
同樣和方立時的妻子有著復雜眼神,站在一旁的,還有孫菲和曉光。
孫菲也來了。
也只有段文昌的死,才能把一群各懷心思的人都聚在一起。
我對孫菲沒有任何偏見,她付出了,就應該有所回報,這也是段文昌的遺愿。
我最近因為開心的丟失,不敢去看別人家的孩子。我怕我一看,就會忍不住傷心難過。我只裝作模作樣毫不聚焦地掃了一眼孩子,努力擠出一絲笑意:“恭喜,終于有孩子了。”說完,我匆匆從他身邊走過,“段福偉在哪兒?”
方立時向會客室示意,我猛地推開門,段福平和段福偉還有密斯高都在。
我冷眼看一眼密斯高:“這里有你什么事?你以什么身份坐在這里?出去!”
段福平站起來:“姐。”
“你也出去!”
我一把把段福平甩出門,又上前揪著密斯高的衣服將她拎出去,砰地關上了門。
一連串動作下來,還不到五秒,正在翹著二郎腿打電話的段福偉還未明白過來,我一拳便打在了他的臉上,打落了他手里的手機。他頓時鼻血長流。
他捂著臉,眼露驚恐:“你想干嘛?”
“想干嘛?我今天廢了你這個混蛋!”又一拳揮過去連人帶椅子打翻,我撲上去,騎在他了身上。
段福偉奮力架住我的胳膊,腰一挺,將我掀倒,順手抄起桌子上的茶杯砸向我,茶杯里的水卻潑灑下來,灑了他一臉。我一歪頭,避過杯子,趁他擦臉,又爬起來一腳踢在他的手腕,順手將他胳膊一扭,又將他反身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砸下。
拳頭落在肉上,撲撲做響。沒有了半邊臉的老謝,不知下落的開心,慘無人形的王胖子......心頭有多少恨,我的拳頭就有多用力。
“你瘋了,救命......”段福偉的慘叫,被我又一拳打得咽回肚子里。
外面的人聽到動靜,一涌而入,有人將我拖開。從后面抱著我的腰的是方立時,他低聲說:“陸經,冷靜。”
“媽的,你這個瘋婆子,賤貨,野種......”段福偉艱難地爬起,嘴里仍罵罵咧咧。
我一把甩脫方立時,一腳上前,踹在段福偉的屁股上,段福偉應聲趴下,頭朝下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吐出一口血水,怪叫一聲:“我的牙......”
曉光冷靜地扶起段福偉。
方立時和段福平一人一邊,把我拉出會客室,方立時的妻子抱著孩子站在外面,她懷里的孩子迎面看到我,猛地張開手奶聲奶氣地我:“媽媽......”
和老謝一模一樣的眼睛,和老謝一模一樣的額頭......我揉了揉眼睛,眼前活蹦亂跳的孩子,不是我日思夜想的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