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強壯威武的男人，現在只剩下一把輕飄飄的骨頭。

煙火還在繼續，他的溫度卻在一點點消失。

在煙火聲音的掩飾下，邊關的將士貼近王帳，并且發起了沖鋒。

王帳的一側響起了廝殺聲。

阿如溫查斯率先反應過來，拽住我的胳膊，想要帶我離開。

“該死的中原人，怎么碰巧是今天來！”

舊王剛死，新王還沒有接任。

這正是王帳虛弱的時候。

我跌跌撞撞地跟著阿如溫查斯離開。

他將我甩在一匹馬上，自己騎上另外一匹馬，大喊道：“撤到東面，撤！”

邊關到底來了多少將士，沒人知道。

草原人擅長的是騎戰。

要是被拖在王帳里拼殺，他們會損失更多的人。

“跟好我！”阿如溫查斯抽空說了一句：“要是被中原人抓走，你只會比現在更慘！”

戰場上，刀劍無眼。

阿如溫查斯拽著我的韁繩，不給我逃跑的機會。

他另一只手拿著兵器，隨時準備抽刀砍人。

可這是蘇日勒許給我的承諾。

袖子里，藏著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

“阿斯。”

阿如溫查斯轉頭看向我，眼中帶著驚訝和欣喜。

這是很多年來，我第一次如此親昵地喊他的名字。

削鐵如泥的匕首，削斷手指也很輕松。

只是眨眼時間，阿如溫查斯失去了他的手指。

我挽起韁繩，駕馭著馬遠離他。

“我要回家了，告辭。”

阿如溫查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的手掌。

下一刻，他舉起手中的刀，想要砍死我騎著的馬。

“咻——！”

一支箭，穿透阿如溫查斯的肩骨，帶著巨力讓他往前沖了一下。

長刀不可避免的落地，他再也攔不住我了。

阿如溫查斯咬牙切齒的說：“是不是恩和……”

“姐姐！”

幾匹駿馬朝著我們的方向疾馳而來。

沒有恩和。

他們的身上，穿戴的都是中原的戰甲。

兩匹馬貼在阿如溫查斯身邊，用刀架住他的脖子。

一匹毛發如雪的駿馬奔向我，馬上的人摘下紅羽頭盔，對著我伸出了手。

那張與我七分相似的臉上，有著喜悅和激動。

我張了張口，只覺得喉嚨酸澀。

“康平？！”

隔著冰冷的甲胄，康平與我緊緊相擁。

草原王庭沒有還手之力，恩和帶著剩下的人突破重圍，在夜色中奔向北方。

康平沒有阻攔。

“我了解過草原大皇子的行事作風，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帶著部下向我們求和。”

阿如溫查斯被關進了大牢里。

即便醫治及時，他的左手也沒法再恢復從前。

至于右手，肩頭的骨頭全部碎掉，他這輩子也沒法自己抬手手來。

康平很討厭阿如溫查斯。

因為……

“外祖父的頭顱，被他帶走了！”

我沉默著捧出盒子，將其遞給康平。

康平沒有問我，她只是沉默著接過盒子，然后離開了。

我又開始了等待。

然而這次是在邊關的將軍府里。

母親就是在這里長大的，這里有著她很多美好的回憶。

我數著庭院里的樹，數到第六棵，用匕首挖著樹下的泥土。

母親說過，她在這棵樹下埋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她沒有告訴我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說，那是十分重要的東西，但不能讓父皇知道。

自從失去了那個孩子，我的身體就變得有些差，挖幾下土就會很累。

我挖挖停停，從日上高頭挖到日墜西山。

回府的康平看到我，快步走了過來，好奇的問：“姐姐是打算把這棵樹挪走嗎？”

我搖頭。

“母親說過，她在這里留下了很重要的東西。”

康平依舊沒有問。

她只是拿走我手中的匕首，用盡全身的力氣挖土。

她的力氣很大，沒多久，埋在地下兩尺的石盒就被挖了出來。

康平把石盒抱出來，擦去上面的浮土，又扶著我坐在石凳上。

“以后這些累事記得喊我，姐姐身體不好，不要太勞累。”

“好，我記住了。”

我笑笑，打開了石盒。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幅畫卷。

畫上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藏著的，是草原上的河流水脈。

牧民順水而行，只要有水的地方，絕對能找到人。

可以說，在這副水脈圖下，草原王庭不再有藏身的地方。

畫卷下是一串鑰匙，一本冊子，還有半塊虎符。

我拿起虎符，把它遞給康平。

“你現在應該很需要它。”

擁有了虎符，就能命令邊關的將士。

康平看了虎符一眼，不由得笑了起來，“我還以為被人偷走了，我還費勁巴拉地搞來了另外半塊。”

康平從懷里，掏出了另外半塊虎符。

按照規矩來說，另外半塊虎符應該在皇帝的手里……

康平是怎么得到的這半塊。

會有什么麻煩嗎？

“姐姐莫慌，這虎符是陛下給我的。”康平安慰道。

“為……什么？”

為什么要給你虎符，為什么你稱呼父皇為陛下？

“來之前我領了密旨，陛下封我為皇太女，待他賓天后，我便繼承皇位。為了能平定邊關戰亂，這是他給我的誠意。”

“他的皇子，殘的殘，敗的敗，沒有誰能與我抗衡，他封我為皇太女，是給我們雙方一個體面。”

“如果他不想給這個體面，我就會讓他體面。”

康平的語氣很冷。

但很快，她又笑了起來：“姐姐，別怪我無情，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個曾經軟糯的妹妹，現在已經成為了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

母親若是看到，一定會很開心吧。

我握住康平的手，搖了搖頭說：“是我這個當姐姐的還不夠厲害，讓妹妹勞累了這么多年。”

康平將頭靠在我的肩上，無聲流淚。

我們都知道，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皇城里那位高高在上的人。

可他是我們的父親。

就是我們的父親，將我們推入別人的魔爪。

因為他不需要功高震主的李氏，也不需要母親為他誕下任何孩子。

哪怕是女孩。

現在看來，他的擔憂也不無道理。

也許就連母親都不會想到，康平會登上皇位。

可就算做到了一切，我們還是會難過。

為母親，為外祖父，為了我們自己回不去的天真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