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又圓了。
也不知道寧兒有沒有想家。
應該是想的吧，否則也不會特意繪制地圖和密文，向中原人傳遞消息。
她要是知道，我也能看懂密文，會不會很懊惱呢？
想到這點，我笑著把畫折了起來，等著合適的時候，把這副畫送出去。
如果讓被人知道，草原的王，并不想庇護草原，絕對會是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可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畢竟以前的我，并不是草原上的貴族，而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奴隸。
直到我遇到了一個人，才擁有了我的名字。
成為草原的王，也是為了她。
我想，只有獲得了力量，才能擁有她。
可是我失敗了。
這份力量還困住了她的女兒。
好在這一切就要結(jié)束了。
挑著那個小將出城迎戰(zhàn)的日子，我一箭將畫釘在了小將的馬鞍上。
只能釘在這里，若是傷了馬，小將回不了城，會是很大的麻煩。
別人看不到我是故意的，和我對戰(zhàn)的小將卻是能感受到。
小將猛地抬頭，向我揮來一刀。
看到小將的樣貌，我心頭一震。
他和寧兒長得太像了！
可是李將軍沒有其他的親人，寧兒也沒有弟弟。
我用刀架住小將的刀，心中升起一個想法。
“你是樂寧的妹妹康平？！”
小將面色一驚，顯然是沒有料到，我能拆穿她的身份。
而后她的表情又是開心又是擔憂：“你知道我姐姐，她還活著嗎，你想用姐姐的安危來威脅我？”
想到這里，她狠下決心說：“我可以把這座城送給你，但是我要帶走城內(nèi)的百姓，你可以把姐姐還給我嗎？”
真好啊。
寧兒還有家可以歸。
“給我個信物吧，很快你就可以帶你姐姐回家了。”
寧兒的妹妹甩下一枚玉佩，裝作不敵我的樣子潰逃。
也許就是有這樣的家人，寧兒才會念念不忘，從沒有忘記要回家。
我們都錯了。
那一戰(zhàn)后，中原人沉寂了很久，無論如何挑釁都不會開門應戰(zhàn)。
我們帶的糧草不多，草原的戰(zhàn)士撐不了多久。
我也撐不了多久。
在天上沒有月亮的那天，我突然吐了滿地的血。
正在議事的下屬們亂作一團，阿斯則是迅速接管局面，控制了整個王帳。
有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我很驕傲。
我病重的消息，沒有傳出去一絲一毫。
在忙完這些事之后，阿斯走到我的榻前，認真的問我。
“父親，你愛過我的母親嗎？”
愛，是飄渺，并且沒有辦法控制的事情。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可他能夠看出來。
阿斯冷笑一聲：“那父王就親眼看著我與寧夫人大婚吧！”
如果要大婚，那只能再委屈寧兒一段時間了。
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大夫們的面色越來越重。
直到有天晚上，圓月再次懸掛在空中，我恢復了病前的精神，喝了三碗羊湯。
誰都知道，我這是在回光返照。
我抬頭看了一眼圓月，又看向阿斯說：“請寧夫人來一趟。”
說到底，阿斯并沒有我心狠。
沒過多久，寧兒被人送進了我的帳中。
她穿著一襲紅衣，像是中原的新嫁娘。
“我都要死了，你竟然穿得如此喜慶。”我打趣著說，“也好，平日里打扮太素凈了，不適合你。”
寧兒坐在我的手邊，為我斟了一杯酒。
這酒是中原來的東西，輕飄飄的，根本喝不醉人。
“寧兒，來草原之前的事情，你還記得什么嗎？”
寧兒的臉上帶著笑，眼中連一滴淚水都沒有。
真是和我一樣心狠的人。
“我母親的箱子里收著一幅畫，畫上是塞外風光，草地駿馬，還有一個小馬奴。”
“她和我說，那個馬奴很蠢，以為當上了草原的王，就能促成兩族和諧，邊關再無戰(zhàn)事。”
“可是有更多的人，不希望邊關無事，皇宮里的人怕邊關太閑會一路南下，長安城的人則是怕無戰(zhàn)事后，就撈不到兵餉。”
“你說，這個馬奴蠢不蠢。”
我搖頭說：“不蠢。”
寧兒輕笑著說：“我也覺得不蠢，畢竟有些話太過冠冕堂皇，就失了真正的意思。”
她知道我和她母親曾經(jīng)相識。
也知道，我了解了她的身份。
這么聰明又心狠的人兒，中原皇帝到底是怎么舍得，將她扔進茫茫荒漠。
“寧兒。”我低聲問道：“你愿意用一城之地，換你妹妹的平安嗎？”
寧兒拿出了玉佩。
那是經(jīng)過恩和的手，到達她手里的玉佩。
“不如換一換，用皇帝的腦袋，換我妹妹的平安，如何？”
哈哈哈哈，不愧是……
不愧是中原的公主，李將軍的后人。
她的傲骨，從來都沒有被草原的風雪消磨掉。
“就算交換，那也是阿斯的事情了，我要去長生天，見我那有緣無份的孩子了。”
寧兒的眼角劃過一滴淚水，墜入發(fā)絲，消失不見。
她沒有任何問題要問我。
無論是玉佩，她的妹妹。
或是……
我愛的人到底是誰。
“能陪我看一場焰火嗎？”我對寧兒伸出手，微笑著問她：“本來想留在你生辰時放的，可我要死了，以后就沒機會了。”
寧兒又倒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她扶著我走出了帳外，我們一起靠坐在地上。
草原的風呼嘯而過，吹亂了她的發(fā)絲。
“嘭——！”
一朵焰火飛上天，炸開絢爛又短暫的花朵。
寧兒抬起頭，眼中有著無盡的懷念。
“蘇日勒。”她喃喃道。
“怎么了？”
寧兒沒有低頭，視線依舊盯著天上的焰火。
“路上走慢一點兒。”
沒頭沒尾的話，別人根本聽不明白。
我卻是笑逐顏開。
“好。”
我不會去追趕你母親的步伐，會在長生天等著你來尋我。
耳邊的聲音消失，眼睛也看不到任何的光。
我卻依舊能感受到，寧兒握著我的手，在微微顫抖。
寧兒你放心，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
所以，你可以慢一些。
看遍人世間美好，再來長生天，慢慢的說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