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棲在家待了三天，有些煩悶。她給梅清瑩打了電話約吃飯，才得知她人離開海城好幾天了，不在國內。

梅清瑩電話里特地表明自己有給她發微信，她沒注意到。

傍晚顧棲在小區附近的公園轉了一圈。看著光禿禿的平地上半大的小孩們嬉笑玩耍，岔路口大爺大媽有說有笑，飯后散步。一對情侶從她身邊擦肩而過。而她孤零一個人，漫無邊際地往前走。內心的孤獨就這么強烈而又清晰地從胸口竄起。

司承碩最近很忙，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兩個基友閉口不提，習慣了他經常干這種事。

其實司承碩這幾天一直在查找顧棲當年的線索，蕭柏晗給他資料，缺少了些東西。有些地方和顧棲根本聯系不到一塊去。

距離城市比賽還有六天的時間，這幾天顧棲有空就和他們幾個去網吧練幾個小時。比賽輸贏對于她沒多大影響，但既然答應他們了，就必須竭盡全力地幫他們拿到冠軍。

顧棲以前不太關注電子競技這一類，這幾天和他們相處下來，多少了解了些內幕。

在這個現實社會中，無論什么行業皆有競爭，近幾年來電競游戲圈，更是被炒作的風生水起，成了二代娛樂。

大把的主播為了出名，擠破頭腦，用盡各式各樣的手段，費盡心思的想吸引更多關注。

說到底還是抵擋不住金錢名利的誘惑，這樣輕松自由——來錢快的職業，很容易的就能掙到大把大把的鈔票，比那些天天擠地鐵坐公交的上班族強多了，風吹不著，雨淋到的，多好。

這樣的職業，試問誰不眼紅，不心動？

比賽前一天，顧棲接到司承碩發的微信，是關于明天比賽的時間，但讓人意外的是沒有比賽地點。顧棲奇怪剛要回信息問時，對方電話比她快一步打進來。

“忘發了地址了？”顧棲問。

“明天你和我們一起過去，你看著時間提前準備下，我們順路過去接你”

“也行。”顧棲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說：“比賽對穿著有什么要求？”

司承碩發出一聲輕笑，忽然有種想逗逗她的念頭，說：“有，必須裙子搭配高跟鞋。”

顧棲：“……..”

他當去走T臺呢，還裙子高跟鞋，顧棲無言，是她多嘴了。

顧棲思忖半秒，似開玩笑的問：“這么正式呢？說的我有點緊張了，要是明天緊張過度，影響了發揮，那罪過可就大了。”

“放心，輕易輸不掉。”司承碩嚴絲合縫的銜接上，語氣輕松隨意。或許他根本不當回事，“即便輸了，那也不會是你的原因。”

顧棲頓了半秒：“我會盡力的，早點休息，明天見。”

司承碩：“明天見。”

*

第二天一早，床頭手機上的鬧鐘，將顧棲從睡夢中吵醒。

顧棲昨晚睡得早，聽見聲音就醒了，她瞇了瞇眼，從床上爬起來去衛生間梳洗。出來時打開衣柜想起了司承碩昨晚說的話。

穿個裙子？

這么想著，顧棲從衣柜里挑出一件淺咖色羊毛長裙，款式休閑大方。既不顯正式，也不讓人覺得隨意敷衍。

顧棲畫了個淡妝，涂了一層薄薄的口紅，整個人看上去比以往精神了許多。她平日里如果沒什么重要的聚會，幾乎天天都是素顏朝天，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自己化妝后的樣子了。

她低頭看了眼時間，快九點半，套了件米白色毛呢大衣，給司承碩打電話。

電話接通，顧棲問：“你們到了嗎？”

司承碩不緊不慢道：“快了，五六分鐘。”

“好。”

顧棲為了節省時間，剛出樓道，就看見前面一輛黑色霸氣的路虎正往這邊靠近，司承碩也看見她了，將車停在她面前，降低玻璃說：“上來吧。”

顧棲想去后座，聽見司承碩說：“你坐副駕駛，后面滿了。”

顧棲又轉過去拉門，上車后瞥了眼后面坐著的三人。

米琦把手里的早飯遞到她面前說：“先吃點早飯，墊墊肚子。”

顧棲接過，嘴角彎了一下：“謝謝！”

后座的傅嘉浩對她笑笑，平時話癆的姜明今天出奇的安靜，看見她只是莞爾一笑，卻沒說話。

顧棲心想他們可能是賽前緊張，這大約是所有人的通病。

“快吃吧，外頭天氣冷，等會又該涼了。”米琦嘟噥催促。

顧棲拆開紙質包裝，里面是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還有一杯豆漿，心里霎時一絲暖意流過。

這段時間，她已經習慣了和他們相處的方式。并且每次心情自然而然地感到愉悅。

這感覺不懶，她想。

這地兒距離市中心不遠，一路暢通無堵，只用了二十分鐘左右。然而等他們到達比賽現場的時候，現場已經擠滿人。

有人看見司承碩，立馬起了哄，還有的當場就直接尖叫起來，引得全場人朝這邊看過來。視線都聚焦到一處。

這畫面，使得臺下觀眾崇拜，臺上對手眼紅。

顧棲在身后低聲調侃：“看來你們平時沒少得罪人。”

姜明難得反應快：“啊……是呀，實力太強，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是弱者最直觀的表現。”司承碩表情淡淡的，起話來總是一副不急不緩，一針見血，漫不經心，溫和又懶散的模樣。即便這樣也給人一種疏離不好接近的感覺。

顧棲想，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能一臉波瀾不驚，似乎任何事都激不起他一絲漣漪。

這種人往往藏得深。

通過這些天的相處，顧棲對幾人的性格了解了個大概。司承碩這人天大約生就不會有自卑感，只有與生俱來的自信。

主辦方早就給幾人留好位置，上午就兩場比賽。到正式開始的時候，顧棲被周圍肅靜的氣氛弄得神經都繃起來。

司承碩余光不經意瞥見她因嚴肅，面無表情的臉，丟了條口香糖給她，“緩解緊張專用。”

顧棲沒忍住，笑出聲：“真假的。”

司承碩一副”不信你試試”的表情。

顧棲拆開包裝袋，放進嘴里嚼了一會，反復做機械化動作，還真能分散人的注意力。司承碩把剩余的丟給姜明，姜明給另一頭的米琦和傅嘉浩一人分了一條。

上午10:30游戲才正式開始，他們還有十分鐘的準備時間。司承碩坐中間，顧棲坐他左側，旁邊是姜明，右側是傅嘉浩和米琦。他們的對手都是職業級別選手，姜明之前和顧棲普及了一些關于他們的優勢和劣勢。俗話說的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姜明還偷偷分享給她一些小秘密，說他們比賽時用的套路，都是司承碩想出來的。他那腦子里，花樣百出，盡是一些奇特想法。

比賽雖然講究套路，關鍵還是得意識靈活才行。

幾個人進了組隊，顧棲無意抬頭，瞥見一個對手投來自信滿滿不屑的笑。

那笑里的意思大概就是覺得他們能穩贏，而他們必輸。

司承碩抬了下眼皮，嘴角微扯，勾出一個輕嘲的笑。那雙眼眸漆黑清明，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感。

也只是一眼，他隨意的移開視線，盯著電腦屏幕若有所思起來，認真里帶了幾分漫不經心的隨性。

除卻第一次比賽的米琦以外，姜明略微緊張，傅嘉浩看不出任何。

顧棲想，大概喜歡才會如此重視。

顧棲低頭看了眼時間，估摸著第一局比賽會持續多久。

司承碩調整了下坐姿，偏頭就看見顧棲左半邊臉的輪廓。他打量幾秒，低聲問：“還緊張啊？”

顧棲側頭：“在想第一局游戲，對方能堅持多久。”

司承碩想也不想，回答：“二十分鐘內。”

顧棲笑了一下，這話雖低調卻足夠囂張。他也有這個實力，毋庸置疑。

信任這個東西很神奇，可也得分人對事。

見她笑，司承碩眉梢輕佻，問：“怎么，不信啊？”

顧棲說：“信。”

司承碩心情似乎好了些，嘴角勾起一縷似有若無的笑。

傅嘉浩一抬頭就見司承碩笑的一臉沐如春風。

臥槽！今兒個太陽真打西邊出來了，笑得這么風騷。

以往見司承碩這樣笑的次數可以說是屈指可見。傅嘉浩心涼半截，他們將近五年友誼比不上一個剛認識幾月的人，瞬間覺得內心荒涼一片…….

“大家準備好，倒計時十秒。”

游戲主持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生，聲音鏗鏘有力，爽朗清明，跟他的職業很搭。

顧棲只帶了一只耳機，游戲開始，幾個人表情嚴肅，聚精會神的盯著電腦屏幕，神情比平時多了絲認真嚴謹。

前期司承碩打野，節奏有條不紊，姜明一個人在上路，經濟被對方CAD壓制，有些吃力。這時顧棲在中路拿了一血，司承碩助攻，全場頓時一陣轟動。

對方中單是個男生，此刻怔愣著表情，他反應已經夠快了，結果還是死在對方手里，甚至還來不及看清楚過程。他迅速點開顧棲的裝備看了眼，這是什么鬼出裝？攻擊速度，簡直強悍無敵。

讓他更意想不到的是，一個女玩家竟然會有如此快的手速，實在令人驚嘆。同時他有些不甘心，他的不甘心來自于自己不能死在一個女人手上。

下路傅嘉浩和米琦接著又是一血。

姜明上單處于劣勢，被對方射手步步緊逼，已經有些吃不消。司承碩打完藍buff，對顧棲說了句：“跟上。”

兩人從草叢穿過去幫姜明，姜明會意用了大招困住對方射手，對方肉忙上前擋傷害，保護射手。兩人隔離防御塔的保護，這時顧棲出了反甲將對方射手和坦克打殘一半，司承碩大招一出，展現完美雙殺。

比賽不到十分鐘，對方丟了上路和下路兩個防御塔。 SJF隊以4/0的戰績領先。

SJF是司承碩組的戰隊名稱。

解說每隔幾分鐘便會報一次戰績，并且分析他們的精彩操作。

顧棲聚精會神的盯著電腦，指尖快速敲打著鍵盤，關注著屏幕左上方的小地圖動向。突然感覺打游戲比她熬夜碼字還辛苦。不僅手速要快，意識要強，支援要及時，搶人頭更要快很準。

司承碩前期節奏帶的順利，到后面對手經濟處于弱勢，對方五人除了打野有經濟優勢以外，其余人幾乎到了不堪一擊的狀態。顧棲還發現他們配合的方式出現漏洞，一有機會就襲擊對方脆皮，讓她不得不承認的是，她和司承碩配合的默契十足。

上午兩局比賽，SJF連勝。下午如果順利，直接可以進入終極PK賽。

距離下午比賽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幾人都懶得下樓，顧棲點了外賣，他們在樓上餐廳解決了午飯。今天比賽現場人山人海，除卻其中一部分比賽選手，其余都是榮耀愛好觀眾。

顧棲去了趟衛生間，見外面排了一條長長的隊，沒有十幾分鐘絕對進不去。顧棲跟在后面，掏出手機有些無聊的翻著訊息。

這時從顧棲旁邊走過來兩個十七八出頭的女生，聽到她們和自己說話，顧棲下意識抬頭。其中說話的女孩活潑開朗，另一個笑容甜美，安靜靦腆，身上都散發著青春氣息。

女孩開口第一句話是：“姐姐你好，我們從深圳特地跑過來看SJF比賽的，你能幫我們要一個他們的簽名合照嗎。”

顧棲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會有人找上她，正思忖怎么回答時，另一個女孩也開口符合道：“拜托你了小姐姐，我們真的很喜歡TN，你就當實現我們一個夢想好不好。”

TN....是司承碩的游戲ID，上午比賽的時候顧棲可沒少聽臺下觀眾吶喊這個名。只是她沒想到，這些人就為了看一場比賽，特地從外地趕來，在她看來著實瘋狂。

這到底是有多喜歡這游戲，亦或者說喜歡司承碩。

看著兩人期盼的眼神，顧棲有些為難了，不忍拒絕。可她不是司承碩，不能自作主張替他答應，得看他的意見。

“我幫你們問問吧。”顧棲說著點開手機給司承碩打電話。

電話接通，顧棲說：“怎么辦，我被你的小迷妹堵在廁所門口了，需要救場。她們說要不到你的合照簽名，就不放我走…….”

顧棲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現在被人圍住，出不去了。”

司承碩聽了會，懶懶地問：“在廁所門口？”

“嗯~”

“那你等會兒，我下去”

“好。”

掛了電話顧棲對面前的女生說：“他等下會過來，你們過去等吧，別堵在廁所門口。”

“謝謝小姐姐。”兩人說完，一臉激動興奮。

顧棲頗有些無奈，她對游戲不感冒也從不追星，因此沒法感同身受。

幾分鐘后顧棲從洗手間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司承碩被一群人圍堵在走道中央，平時淡然的臉上，此刻面無表情。

大多數女粉絲要求合影，全被拒絕了，其中還不乏幾個男粉絲。

有幾個女生一臉瘋狂，場面比追星還嚴重，看的顧棲心驚膽戰。她走近了些，透過間隙見司承碩神情越發冷漠，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疏強烈的排斥感，幾乎不近人情。

司承碩看見顧棲，撥開人群，走過去拉起她的手腕，淡淡道：“下午比賽快開始了。”

顧棲看了眼被拉的手腕，眉心一跳，心想壞了。忽略手腕傳來的酥酥麻麻的感覺，她動了動，想要從他手掌心抽回來。可司承碩似是有心跟她較勁兒，無視她的意圖，面無表情的拽著她往前走。

“你快放開我啊。”顧棲崩潰，周圍一群人都在看。

司承碩無動于衷，當沒聽見，繼續走。

這不是存心讓人誤會嗎？

報復她？

見司承碩不說話，顧棲干脆不走了，站在原地。

司承碩也停下來了，回頭看她。

“你什么意思？”顧棲問。

“我說我什么意思？”司承碩終于松手放開她，不答反問。

顧棲皺眉，冷著臉越過他朝比賽現場走。司承碩手落進兜里，不太愉悅地笑了下，跟上去。

一下午顧棲臉色都不是很好，米琦有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選擇閉口不提。

下午五點半點比賽結束，SJF獲得海城榮耀城市賽冠軍，姜明代替全隊人上臺領獎。顧棲說有事提前走了，司承碩撈起外套在眾目睽睽之下跟在顧棲身后出了大廳。

外面天空中陰沉沉一片，霧霾皚皚，地面覆蓋了一層濕氣。

顧棲打了車，站在馬路邊等。司承碩走到她旁邊說：“我有事和你談。”

“改天吧。”顧棲這會兒實在沒心情。

司承碩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垂眸盯著她的臉，問：“你就真的一點也不記得我了嗎？”

顧棲抬頭，一臉茫：“什么？”

“八年前你在鷺江旁救下的小男孩。”司承碩又道，“八年后他翻遍海城終于找到救他命的那個女孩。”

司承碩嗓音很輕很低，也很平靜，仿佛在訴說一個平淡無奇的故事。

可那微微發顫的睫毛，卻出賣了他。

他說完，眼尾有些發紅。

顧棲手驀地一顫，一口氣滯悶在胸腔里。她直直地盯著他，仿佛在確認他話里的真實性，又仿佛陷入回憶。

司承碩見她呆滯的目光，抬手將她往路邊拉了拉。

顧棲反應過來，表情依然有些滯愣。

原來世界，如此之小。

兜兜轉轉半載，光陰流逝，歲月依舊不負重仍在前行。原來他就是那個一直出現在夢魘里的男孩。他此時此刻就站在她面前，顧棲想到幾年前那場差點置她于死地的車禍，閉了閉眼，嘴角輕扯了一下，笑容輕諷，直達眼底。

記憶里，那滿地的雨水摻雜著血跡，模糊不清的建筑矗立在霧氣之下，周圍一片灰暗之色。

畫面跳轉，初見司承碩閑散輕佻的笑臉和躺在地上氣息薄弱的男孩混合在一起........那畫面交織錯亂，在顧棲腦海里循環放映。

顧棲腦袋倏地炸開一道光，零零散散的記憶從四面八方涌入腦海。

她覺得可能是自己產生幻覺了，內心無法平靜。

以至于后來她開口對司承碩說了一句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荒謬至極的話。

“你是來報恩的？”

這話說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司承碩倒是無所謂的笑笑，“可以啊，以身相許么。”

一個壓在雙方心頭多年的沉重話題，被他玩笑般似說出來，話里滲透了某種無法言喻的痛感。

顧棲打的車到了，上車離開前對司承碩說：“給我點時間消化下。”

顧棲坐在車內看向窗外，心頭堆砌了許許多多往事。

樹欲靜，而風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