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將來這老廠區移交給政府之后他還能不能繼續在這里做下去這事，賈樹斌自己心里開始沒了底，一整個下午都在想著這事，心不在焉地跟老黎在廠區里巡邏著。人就是這樣，當有了心事之后，就會感覺時間過得特別慢的。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他卻不想回家，而是在外面溜達起來。眼看到吃晚飯的時間，他匆匆往家里去。

回到了家里，老賈夫婦已經把飯煮好了，菜也洗好切好，一切準備妥當，就等賈樹斌回來就可炒菜了。看到樹斌進了家門，他媽趕緊進廚房去炒菜。

樹斌家的房子夠大，典型的四室兩廳，一百四十多平方。家里的擺設說不上豪華，倒也整潔干凈，主流的家具、家電一件不少，電視機旁邊擺著一個鎦金的笑面佛。偏棕灰色的皮質沙發、暗灰的茶幾，一套檀木茶具似乎表明了主人愛好，灰色的窗簾讓客廳的里光線顯得有些昏暗。

樹斌換好了鞋子，聽到客廳里有人聊天，他定睛一看，原來老黎叔也在。老黎叔在跟他爸說著話，賈樹斌靜靜地在邊上聽著，不時地給老黎叔倒茶敬煙什么的。

老黎與賈全柱都是快六十的人了，被冶煉爐長期照射出來的古銅色的臉是他們共同的特征，樹斌靜靜地聽著他們聊著廠里的往事。這些故事樹斌不知聽過多少次了，他知道他們經常在一起聊廠里的往事，聊起來又會止不住。樹斌在邊上毫無表情地聽著，不敢插一句話。

“你們一家可不錯了，每天都能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老黎說，說起這話老黎心念一閃臉上飄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干笑。

“我家斌兒還得你們老同志照顧著才行，年輕不懂事的。”賈全柱說著。

“這個你放心，斌兒也是我侄兒了，我看著他長大的，這次他能進護廠隊，說明廠里還是給我們這些老同志面子的。”

聽到他們說的這些話，賈樹斌有些失落，于是進廚房幫著做菜去了。他不想去聽父輩們說的這些事，去廚房里幫忙是最好的辦法。

“小賈呀，今天下午看你有心事一樣的？說出來讓老黎叔幫你分析分析。”看著樹斌端著菜往餐桌上送，老黎叔問賈樹斌。

“沒什么事呀！有事肯定跟你老黎叔說了。”樹斌不假思索地說。

聽樹斌這么說，老黎不好再說什么。

“這孩子，這么大了，還讓老黎叔不省心。”賈全柱說，“先不說這個了，咱們先吃飯吧。”看到菜已經上齊了，賈全柱趕緊招呼老黎開始吃飯。

賈樹斌默默地吃著飯，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一邊吃著飯一邊想著這一個月來心里窩火的事情多了，他想靜靜地思考一下。

吃完了晚飯，樹斌知道老黎叔肯定又要跟他爸聊很長的時間。他跟他們打過了招呼就出去了。

賈樹斌來到了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雖然天氣已經很冷了，可街上照樣熱鬧著，看著年輕人說說笑笑的樣子，他想起了他的女朋友吳小佳，他本能地拿出手機準備撥號，可最終還是停住了手。

他繼續向前走著，湘市這個地方雖然只是個地級市，但夜生活一點也不比省會差，看著那些自己以前經常光顧的夜宵攤，看著那些攤主們老遠就在向他招呼著，他都是笑一笑，然后擺一擺手，絲毫都不為所動。要是在以前，下了中班回來肯定要在那些攤上吃上一通，陪著幾個朋友，甚至帶上小佳吃到午夜才回去。但他今晚沒有一點興趣，看到那些攤主他跟逃跑一樣的躲著。

慢慢地樹斌離開了鬧市區，路燈暗了下來，路上的車一下少了很多，聲音也慢慢地遠去了，偶爾能看到零星的散步的人。再往前走，前面就到廠里的專用線了，過了專用線就到了廠區。這條專用線是廠里的原料與產品運輸的主要渠道。這時他突然醒悟過來了，他要往回走了。他明白，這條路是以前老陪著小佳走的路。

前些天他的好朋友劉銘曾經偷偷地跟他講過一件事，讓他好好考慮一下。劉銘的女朋友葛芳與小佳關系很好，有一次對小佳說：“你看你自己也做得不錯，現在樹斌這小子竟然去做護廠員，跟他交往就沒什么意思了。你想想，人家一問你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你說是做護廠員的，那你臉往哪擱？”當時小佳就一臉的不高興，盡管后來小佳沒有明說這個意思，但交往確實少了很多。

說起小佳，樹斌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雖然兩人已經交往二三年了，但似乎關系總是進展不大。以前有一次他在財務部遇到敏姐，聊起這事，黎敏就曾告訴過他：“你們的關系更象小孩過家家，離真正的愛還有一定距離，還沒到那種深度。”那次之后他就怕見黎敏了。

他漫無目的地游蕩著，看了下時間差不多了，心想：“老黎叔應該回去了。”于是，他趕緊往回家里走去。

到了小區里，他家里燈還亮得通明，隱隱約約還能聽到老賈與老黎在家里說話的聲音。他于是敲門進去了。

樹斌進屋一看，老黎叔跟全柱聊著什么，正聊得興起。

看到樹斌進來了，全柱盯著他看了一會，說：“這么晚才回來，我正準備要打你電話找你了。”

“哦？找我什么事呢？”樹斌問。

“你在護廠隊的事，剛才你老黎叔都跟我說了，你表現得還不錯。咱做一行就得愛一行才行。好好地做好本職工作，平平安安過日子最重要了。咱家里并不靠你來養活的，只要老實本分過日子，咱家還是可以過得去的。”

這種話賈爸爸已經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確實，三代人還是積累了不少財富的，光房子就有三四套了，還有各種他說不出來的收入。如果僅是為了生活，確實也能過得下去。但他們父輩并不能理解樹斌的苦惱。

樹斌露出一臉不耐煩，說：“護廠隊有什么好聊的，難道你們就真希望我當一輩子護廠隊員了？我這個年紀做護廠隊的有幾個人？更何況到時這邊的貨物搬遷完了護廠隊也要解散的。”

這句話在樹斌心里壓抑了很久了，今晚被老賈勾起來一說，他終于爆發了出來。

“你是什么意思？難道我還做錯了不成。”全柱一聽樹斌這么說，頓時嗓門提高了很多。

“這些事真不想跟你說了......”樹斌還想說什么，話還沒說出來。

“你這孩子，跟你爸怎么說話的？”樹斌媽趕緊制止了樹斌繼續說下去。

老黎聽樹斌說出了這話，臉色沉了下去。過了一會，他趕緊安慰起樹斌來：“今天不說這事了，小斌有想法也能理解，畢竟年輕人想有個更好的工作很正常的。護廠隊這種活給我們退休老工人來做更合適些。不過，你也應該好好跟你爸說，為了進這個護廠隊，你爸可沒有少求人的。”

聽到老黎叔這么一說，樹斌不再說這事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懊悔的表情。看了下老賈，他趕緊對他爸說：“我知道你為我想了不少辦法，我會好好地把握機會的。今天有點累了，我想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班的。”

說完，樹斌就去準備洗漱休息了。

客廳里只剩下賈全柱夫婦與老黎三人了，被樹斌一頂撞之后，全柱的心里有了一肚子的不痛快。

“老黎，你看這孩子越來越不象話了，竟然也頂嘴了。真有點不知好歹了。”

“老賈，話也不能這么說，有些事還是聽聽孩子自己的想法更好，他已經不是小孩了，應該有自己的路要走，咱們這一輩就少操點心了。”

“讓他自己去選路？那還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非惹出事來不可！”

“你看你，又來了。你真是操心的命，你還管得了他一輩子的事不成？小斌說的也不完全沒有道理，快三十歲的人了，他能自己做決定了。年紀輕輕讓他做護廠員，很容易被人看不起的，說不定找對象都會成問題。”

老黎話剛一出口，馬上收住了。剛才全柱還跟他說著小斌跟小佳的事來的。老黎一下尷尬起來了。

小斌媽見狀，趕緊把話題叉開了。事實上，小斌媽也不贊成小斌去護廠隊，她覺得年紀輕輕去護廠隊會被人瞧不起，做家長的也是臉上無光，在鄰居前面都抬不起頭來。之前跟老賈說過很多次，但拗不過他，只好隨著老賈的安排去做。

過了一會，老黎告辭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