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不知高達多少層的大廈，它坐落在空曠的荒地上，就像沙漠中生長的一顆枯樹。

荒地上是一片漆黑的，唯有從大廈一層中漏出的幾點蠶豆大的暗黃燈光照亮了其門前的一小片區(qū)域，遠遠望去，如同清秋江面上浮動的船火，帶著些許江水的冰冷。

黎遠站在大廈的旋轉(zhuǎn)門前，感知向四面八方延伸，但由于因為某種未知原因的阻礙，他只能掌握方圓五米之內(nèi)的動靜。

在鬼域迷宮更深的這一層，目前的他還做不到像第一層般如魚得水。

“但與其說這是鬼域的第二層，倒不如說這是進入鬼域之人意識的更深處?！?

大廈門側(cè)的高臺上，幾個朱漆剝落的大字在光線的陰影交錯中滿積灰塵——石山武館。

不只是武館的招牌，連著整棟大廈都破舊得像是經(jīng)歷了百年時光的沖刷，整體上下，都流露著陳舊的味道。

就好像大廈被搬到了這里，然后孤獨地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不過這意識更深處的投影，無疑是被鬼域加工過了的。”

黎遠看著看了一眼高臺上的招牌，重新將注意力放回了建筑本身。

這個開在一座現(xiàn)代化大廈中的武館，正是黎遠之前苦求成為新人類的方法時，花盡全身積蓄，才學(xué)到一套不入流拳法的地方。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那時在面對武館外師的拒絕后，離去時的失落與不甘。

有些記憶就像酒，藏得愈深，愈是讓人難以忘懷。

“石山百仞，其上有虎，

吊睛白額，從風(fēng)而行，

一吼山林震，二吼百獸驚，

時人畏之，頌曰山獸之主?！?

黎遠輕聲念著虎嘯拳開篇明義的第一段話，推開旋轉(zhuǎn)門，走進了大廈。

……

“參謀長！目標(biāo)踏上了明鏡臺的第二層臺階！”

“什么！”

崔子格手中漂亮的青花瓷杯被他捏得粉碎，“確定是第二階？”

“這是天眼傳回的景象！”

傳話的正裝黑衣男面容肅穆，打開手中一個巴掌大小的裝置，一幅清晰的畫面出現(xiàn)在裝置的屏幕上。

一個扭曲的空間內(nèi)，存在著一個丈圍方圓，有著三層臺階的青色石臺，一個一米二左右，披灰袍戴面具的人形生物正站在第二層臺階上，并靜立不動，好像一具雕塑。

但是崔子格看著扭曲空間外那被從石臺上涌出的黑霧完全籠罩，并已經(jīng)被拆除干凈，只剩一扇兩米高銀白色門戶矗立的紅楓鎮(zhèn)，心里卻升起一股難言的危機感。

“聯(lián)邦的那群廢物！”

“不是說目標(biāo)的能量評級只有ε級嗎！怎么會有能力踏上明鏡臺的第二階！”

“目標(biāo)是藍星人還是異界生物？”

“不能確定！”

“只是利用明鏡臺的囚困特性做一個囚籠罷了，怎么會惹出這等事來！”

“若是那灰袍生物踏上第三階，將鬼王喚醒，那麻煩可就大了！部長會斃了我的！”

“不行！”

“不能再指望聯(lián)邦財團的那群廢物了！”

崔子格伸出手，指著黑衣男，“現(xiàn)在！立刻！拿著密鑰，帶上狄山石，讓第三隊進去！”

“務(wù)必將灰袍生物抓出，如若不能，就地格殺！”

……

“前臺沒有人，大廳里一個人都沒有。”

“也是，這里又怎么會有人呢？”

大廈內(nèi)部的陳設(shè)就像它的外面一樣陳舊，枯萎的花莖貼在花瓶的外壁上，地毯霉?fàn)€，就連大理石的前臺也出現(xiàn)了裂紋。

“一個新人類開辦的武館，理應(yīng)人人趨之若鶩才是，又怎么會落得如此田地？”

“意識更深處的投影，”黎遠喃喃自語，“莫非我心底更希望武館變成這個樣子？”

“當(dāng)然是。”

一個幽幽的聲音自黎遠身側(cè)響起，帶著詭異和血腥氣。

黎遠轉(zhuǎn)過身，看到了一位披甲執(zhí)銳，殺伐之氣盈天的將軍。

“你是誰？”黎遠平靜地問出這句話，面具遮蓋著他的臉，使人看不見他的面色。

“當(dāng)你見到我的時候，不就已經(jīng)有答案了嗎？”

將軍身上的戰(zhàn)甲變?yōu)榱碎L袖長褲，頭盔變成了鴨舌帽，戰(zhàn)靴化為了休閑鞋。他頂著黎遠的臉，唯一不同的是，他拿著一根屬于將軍的長槍。

“看，”將軍嘴角彎起，“我是你。”

“不，你是鬼王?！?

“何必否認得如此果決？”將軍依舊笑著，“我費勁千辛萬苦來到這里，難道只是為了換來你的一句否認嗎？”

“你想吞噬我？”

“不，并不是，”將軍搖搖頭，“我只是想和你合為一體。”

“來玩?zhèn)€游戲吧，”將軍忽然消失在了大廳的空氣中，只留下一句話，“如果你能走到這座大廈的頂層，我的這縷本源就送給你。”

“如果不能，那你就是我的了?！?

大廳重新恢復(fù)了安靜，只有黎遠靜靜站在那里。

“為什么你們每個人都認為吃定我了呢？”

黎遠面具下黑色的瞳孔變得猩紅，“我亞希多弗，一生從不受制于人。”

血色的圓球在黎遠手中升起，并迅速膨脹，僅僅兩個呼吸后，便變得像小轎車一般大。

“通通摧毀！”

“停下！”

黎遠揚起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他瞳孔的顏色在漆黑與猩紅之間來回變幻，百相也自他的肩頭飛起，懸浮在空中，換上了一張哭泣的臉。

“銜環(huán)之神！亞希多弗！你給我安靜點！”

“黎遠，你這個懦夫！空有強大的力量，還被別人像個小丑一般玩弄，簡直辱沒我世界之蛇的位格！”

兩種語氣，兩種情緒的話語自同一張嘴中被說出，黎遠的面具下隱藏的臉抽動著，活像一個精神分裂的病人。

“我是黎遠！我也只能是黎遠！”

血色圓球在空中于瞬息間泯滅，殷紅的鮮血從面具的邊緣流出，“滴答”著落在積滿塵土的地面。

黎遠一把抓過空中的百相，一口吞了下去，一半哭泣一半微笑的面具漸漸發(fā)生了變化，所有凹凸的線條紋路消失，它不再擁有任何情緒表情。

眾生百相，即是無相。

黎遠的左眼瞳孔一片漆黑，右眼則變得猩紅，他的雙眼失去了焦距，身體好像行尸走肉般越過電梯間，踏上了走向大廈二層的樓梯。

“我是黎遠?！?

他喃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