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遠看著一片狼藉的宴會大廳，看著坐在斷裂的石桌邊緣喘著粗氣的帕爾哈提，想問的問題有很多，但不知為何，他說出口的第一個問題卻與自己之前認為的有了差異。

“你是誰？”

“我是誰？”帕爾哈提輕輕說著，“這可真是個有趣的問題。”

“如你所見，”他答道，“我之前是一位國王，現在是一個上了神祇必殺名單的卑微的凡人。”

“僅此而已？”

“不，當然不是，”這位形容狼狽的國王繼續說著，語氣平淡，就像在講一個故事，“我曾經和你一樣來自藍星，按照你的認知，我可以被算作是穿越者。”

“穿越者？”

“你是通過兩界縫隙來到這個世界的吧？”帕爾哈提看到黎遠精神緊繃起來，輕輕搖頭，“不必驚訝，我也曾與世界相合，即使現在留在世界基石上的只是歷史的一段虛影，也足以知曉你的來歷。”

“虛影？”黎遠緊盯著在反噬后看起來虛弱不堪的國王，無法相信這個對他來說無比真實的世界只是歷史的一段虛影，但理智告訴他自己，這一切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真的。

“藍星所在的那片時空是個特殊的存在，在我最輝煌的時候，我曾隔著隔著無垠虛海遠遠望過它，”帕爾哈提目露追憶之色，“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嗎？”

“我看到了掙脫這個世界，邁向更高層次的機會。”

帕爾哈提語氣平靜得如同在述說屬于另一個人的故事，黎遠無法看到他的情感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波動。

“你成功了嗎？”

“我失敗了，不然我的這段執念也不會附著在世界的基石上，直到你的到來將我喚醒。”

“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這個世界的歷史，從你觸碰將我處刑的十字架，走進歷史中時，便與我在世界中留下的足跡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是你的命運。”

黎遠沉默著，他敏銳地覺察到了一點不協調的地方——他剛剛蘇醒時，并未立刻來到這片活著的歷史，而是在靜寂的王城中，遇到了那個名叫提拉蘇的奇怪的人。

“你想要得到什么？”黎遠直接發問。

“你真是一個直接的人，”帕爾哈提嘴角翹起，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不過我喜歡。”

“藍星是偉大的，它在無垠虛海的一角，為無數世界帶來了躍升的希望，”帕爾哈提站起來，勉強在黎遠面前站直身體，“我不在乎它是否能成為最終的勝利者，邁向更高的維度，我只想真正地活著。”

“做個交易如何？”

“我將我所有的知識都送給你，只希望你能夠在力所能及時，斬斷我與達姆克賽晶壁系的聯系，將我這個可憐的失敗者從歷史中撕扯出來。”

“我如何相信你？”

“我給你一個相信我的理由，”帕爾哈提說道，“王冠，那是至高天父時代殘余的神祇留在你身上的賭注；黑蟒，那是我身為至高的時代時，那些卑鄙的背叛者的余孽用銜環之神的尸體下的注；而你靈魂上的灰霧，是如今達姆克賽晶壁系的一半至高權柄持有者基列亞巴的后手。”

“即使我騙了你，但事情還會變得更糟嗎？”

“那我在荒野遇到的一切算什么？”黎遠想到自己在荒野經歷的一切痛苦的折磨，全身幾乎都要顫抖起來。

“荒野？你是指世界基石的外在顯化嗎？”

“很明顯，”帕爾哈提的笑容有些玩味，“那是一場為你而演的戲。”

黎遠坐在地上，看著高懸于天空正中的那顆光芒四射的太陽，久違的疲憊感幾乎將他淹沒，“為什么如此對我？”

“我只是一個來自藍星的普通人。”

“你是從藍星來到這個美麗世界的第一個人，”帕爾哈提吃力地挪動身體，坐到黎遠身旁，“你是紐帶，你是因果宿命糾纏的點。”

“黎遠，你之前的野心在哪里？”帕爾哈提就像一個勸慰晚輩的長者，“你不是想站在新人類的頂點嗎？你不是想掌控自己的命運嗎？”

“你這樣頹廢，對得起你曾經歷過的那些嘲笑、恥辱、痛苦、絕望嗎？”

“不要讓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我的野心？”黎遠喃喃自語，“我的野心？”

“我同意你的交易，”黎遠站起來，他恢復了平靜，眸子深處就像裝著一潭幽靜的碧水，“把你的知識給我，當我力所能及時，助你脫離這個世界的束縛。”

“當然，”帕爾哈提化為一道白光，飛進黎遠額頭，“這是一個公平的交易。”

一個白色的光團出現在黎遠靈魂的虛空中，它的上面是被灰霧遮擋的星空，下方是荒蕪的大陸，它為這片黑暗的世界帶來了光明，甚至壓過了星空中那唯一一顆星星的光亮。

黎遠嘗試著去感知光團，一道道信息流浮現在他的腦海，以緩慢的速度，被他一點點理解。

“一個至高神所有的知識，”黎遠看著周圍開始崩潰的世界，看著一切歸于虛無，慢慢失去了意識，“即使它是毒藥，也必定是美味的。”

虛無吞噬了存在，色彩斑斕的世界破裂成大小不一的碎片，在虛空中褪去屬于自己的色彩，并最終泯滅于無形。

帕爾哈提自虛無中走出，他穿著覆蓋全身的黑甲，目光復雜地望向黎遠消失的地方，向著冥冥中某個偉大的意志傾訴，“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對嗎？”

“為此我欺騙了他，也欺騙了我自己。”

“安達奎琳，我的世界，”帕爾哈提的目光變得柔和，“我愛你。”

……

黎遠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飄散在半空中的白色霧氣，它距自己很近，以至于每一次呼吸都能將其中一部分吸進自己的身體。

“這是什么地方？”黎遠從腐爛的枝葉泥土上站起來，看到的是一片沼澤的邊緣，陽光透過白霧，將沼澤的顏色散射到空中，為白霧鍍上一層淡淡的灰色。

“我從荒野中出來了？”黎遠冷靜地打量四周，看到的除了被霧氣籠罩的沼澤外，還有沼澤邊緣低矮的灌木叢和樹林。

不知名蟲子的叫聲在此刻響起，那是真實的生命的氣息。

“這才是正常的開局。”

黎遠深吸一口氣，將沼澤的腐爛氣味灌滿胸腔，“異世界，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