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洛特
- 秘語森林(夢幻街記事)
- 王君心
- 6020字
- 2019-09-25 11:10:14
在以后的幾個星期里,我都以去同學家做作業為由從爸爸的眼皮底下跑開了。
羅淼和羅森的世界充滿了太多太多的樂趣與神秘等待著我去發現,我迫不及待,只想在那條街上再多待一分鐘,哪怕只有片刻。畢竟,我已經掌握了在兩個世界間自由穿梭的方式。
這段時間里我也嘗試了幾次把羅淼和羅森帶到這邊的世界來,可都是徒勞,回到小胡同里的總是我一個人,但這并沒有影響到我們的情緒。
只是銀胡子的話不斷出現在我的夢里。
“……他的邪惡與憤怒已經到了極致,他很痛苦,但是也很瘋狂……”這句話總令我不寒而栗。
“……今后你也許將面臨從未遇到過的恐懼和危險,但是,不要怕,你始終是安全的,這里的一切都是為你而生,你要記住這一點……”
“這里的一切都是為你而生”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一遍一遍地在心底逐字逐句地揣摩。“這里的一切”是指本子里的世界嗎?包括那條大街,小矮人和小精靈,羅淼還有羅森?
一想到這兩個朋友,我就忍不住地感到歡欣鼓舞。那個世界的帷幕是他們為我拉開的。他們倆雖然長得很像,性格卻有著天壤之別。羅森更大方一些,他愛笑,愛說話,做起事來風風火火,讓人感到喜歡;羅淼則更喜歡獨自思索問題,他不愛說話,表情不多,一開口便直沖事情的中心。
這真是奇怪,明明羅森的性格更討人喜歡,我對羅淼的好感卻更多一些。我猜,他有太多太多的秘密,每一個對于他都非常重要。它們就藏在他的內心深處。
還有夏洛特。她究竟是誰呢?到現在我也只知道我與她長得非常相似,其他都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團影子。我打定主意,下次碰到兩兄弟時,要好好地問一問。
“為你而生……”我繼續思考著。為我而生?這究竟是為什么?是什么促使了這個世界的存在?而我在其中又起到了怎樣的作用?和那淺綠色的舊本子有關嗎?想不通,一點兒頭緒也沒有,我敲敲腦袋,聽到了隔壁傳來的啪嗒啪嗒聲。
爸爸一定知道這些事,可我卻無法開口問他。我擔心他會沒收我的本子,這樣我大概就無法見到我的朋友們了。
啪。爸爸的房間里又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是他把鍵盤推進電腦桌里的聲音。
“林衍,中午叫快餐怎么樣?”爸爸站在我的房間門口。
我朝他點點頭:“行。”他轉身打電話去了。
待在家里就是這樣的待遇。吃冷冰冰的外賣食品,和爸爸在飯桌前簡單地一聚,之后便難以再碰上一面,雖然我們僅隔著一堵墻的距離。
我想到了玫瑰坊的象牙蛋糕。我舔舔嘴唇,盡力回味著柔滑的奶油和蓬松的蛋糕融化在口中的感覺,美妙的滋味在我的舌尖上旋轉。自從第一次見面后我又到了羅夫人的店里,免費吃了一塊大大的象牙蛋糕以后,我怎么也忘不掉這樣的美味。
“精靈們對烹飪一向很拿手。”羅夫人對我說,“我們的艾達更是。”她朝墻上的精靈畫像笑了笑。
我又想嘗嘗艾達做的象牙蛋糕了,可是今天我沒有計劃要去那個世界。偶爾也要適當地停頓一下,若是我每天都去,爸爸總會起疑心的,雖然他花在我身上的心思遠不及工作的千分之一。
快餐很快就送到了。爸爸和我都以最快的速度扒著飯,幾乎沒有任何話可以說。偶爾爸爸也會為我夾些菜。
“多吃些魚肉。”他會這樣說著,把魚肉放進我的碗里,然后繼續埋頭吃飯。
我有些沉不住氣了,吞吞吐吐地、小心翼翼地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爸爸,你認識一個銀色頭發的人嗎?”我向爸爸描繪著銀胡子的形象,“他的胡子比頭發還長,也是銀色的。他年紀挺大了,說起話來有條不紊。”
“你說什么?”爸爸驚愕地抬起頭來,“誰?再說一遍?”
“一個銀色頭發的人——”
我才說到這兒,就被爸爸匆匆打斷了:“不認識。”他瞪大眼睛看著我:“為什么提起這個人來?你在哪兒見過他嗎?”
我說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回答:“昨天回家的時候碰見了這么一個人,他說他認識你……”
爸爸猛吸了一口氣,目光有些恍惚。他在思索,他在回憶。我知道,他在隱瞞一些事情不讓我知道。
“然后呢?他還說了些什么?”
“他說他認錯人了,很快就走開了。我有些好奇,所以才問你。”我說,盡量做到臉不紅心不跳。
爸爸長吁一口氣,右手指轉了轉手表帶。他喝了一大口湯,不動聲色地對我說:“他一定是認錯人了,我可從不認識這樣的人。”
剩下的時間里我們只是低頭扒飯,短暫的午餐時間過后,我們又回到了各自的房間里。
這天下午,我發現爸爸明顯心不在焉。他不時出入衛生間,或是到客廳來拿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對他的工作應該沒什么作用。走回房間時,他會悄悄地瞥一瞥我的房間,稍稍地停頓一會兒。我有些后悔提起這個問題,爸爸開始警惕起來了。
和他平靜地對峙了幾天,我還是忍不住了,又以同學約我出去玩為借口,一心想帶著淺綠色的舊本子到那條隱秘的胡同里去。
幸好爸爸答應了。
我把舊本子揣在懷里,趁爸爸寫文章的當兒走到門邊,穿上運動鞋。
剛系好的鞋帶又松了,我不得不再綁一次。就在這時候,懷里的本子落到了地上。啪,紙頁嘩啦啦地翻開了。
金色的光從書頁的裂縫里源源不斷地涌出,汩汩地流到腳邊,把還未反應過來的我拽了進去。
我不斷下墜著。著地時,我盡量蹲下身子,向后仰了仰,總歸是沒有摔倒。這是羅淼教給我的方法,好像挺管用的。
糟糕了。到了下一秒我才發現,我根本連家里的門都還沒打開就不見了,爸爸看到了會怎么想呢?再回去一趟?不行,搞不好馬上就會被撞見,還是再等一等。
我四處張望著,對幾家店和雕塑已經有了或多或少的印象。我開始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走了起來,記得要迎著薄荷味的和風一直往南,往南,穿過兩條馬路,再轉三個彎道,一路上要路過彼得?潘、拇指姑娘、多蘿茜和托托的三個雕塑,然后走過一家金碧輝煌的燈飾店,還有一家咖啡廳,就是玫瑰坊——羅淼和羅森的家了。
叮當。推開玻璃門時,頭頂的鈴鐺響了起來。
“歡迎光臨。”在同一刻,柜臺上的羅夫人就會向你投來柔和的目光,“需要些什么嗎?”
可是當她看到我時,語氣就會變得更加親切起來:“林衍,你來啦。等等,我知道……羅森!羅淼!”
她轉過身去,對著樓上喊著:“林衍來啦,你們快下來。”
不一會兒,兩個長相酷似的男孩就順著樓梯跑了下來,帶著明媚的笑容,一起沖我打招呼:“嗨,林衍,早上好。”
我通常會報以一個微笑。
這之后,我們就會隨意地到街上逛一逛,有時也會到集市里去。我總是非常享受這些過程。
可是今天,玻璃門剛在身后合上,我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問身邊的兩兄弟:“可以和我說說關于夏洛特的事嗎?我想多知道一些……我到現在只知道她和我長得很像……”
“你知道這些有什么用?”羅森問。
“我覺得我和她有某種聯系。”我說,“你看,她和你們是好朋友,現在我也是你們的朋友——這點我應該沒弄錯吧——我覺得我更應該多了解她一些,也許對你們尋找她也會有些幫助,不是嗎?”
羅森的口氣軟了下來,他說:“那好吧。”
兩兄弟就走在我的左邊,我身旁走著的是羅淼,他接著說:“好幾年前的事了吧,那時候我們還是兩個小孩,也是這樣在街上閑逛,她就從街道一旁冒冒失失地跑了出來。”
“她和我們打了招呼,就像對老朋友那樣。然后,我們帶著她在街道上隨意閑逛起來。那時她大概只有十歲,我們也一樣。你和她真是非常像——你們都對我們身邊的一切感到新奇和有趣,瞪大眼睛望著街道上的一切,那些天橋上的廣告牌,堆滿商品的櫥窗……”羅森說著,目光似乎飄向很遠的地方。
“我一直覺得我在哪兒見過她,在很久以前。”羅淼插嘴道,“可她說那是第一次見到我們。”
我們踏上一座低低的用石頭圍砌起來的橋。橋下的水流仿佛靜止了一般,輕輕淺淺地倒映著湛藍的天空,那些穿梭在水中的金色魚,竟像是從云朵中躥出一樣,若隱若現的鱗片隱約如漂在水中的花瓣,睡在低垂的柳葉里。
“之后,她就常來找我們玩。”羅森靠在橋梁上,懶洋洋地補充道,“時間都非常不確定——和你一樣——有時是清晨,有時卻是黃昏,有一次她居然在凌晨敲響了我們家的門。”
“然后呢?”
兄弟倆相視一笑。羅森接著說:“她很機靈,活潑,大方,爸爸媽媽都非常喜歡她。尤其是她非常喜歡吃艾達做的象牙蛋糕,媽媽總是免費請她吃。”
羅淼接過話音:“可她也有和你不一樣的地方。認識的幾年時間里,她對自己的家庭與身世絕口不提。我們只能猜。她從來都只穿裙子,動作很優雅,了解的東西也不少。我們猜測她也許是哪戶人家的大小姐,有好幾個家庭教師跟著,因為家里邊管教得太嚴了,就偷偷溜出來玩。不管怎么說,她都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
羅森贊同地點了點頭:“就在你出現的不久前,夏洛特有五六個月沒有來找過我們,也沒有留下任何消息。本來我們對她的了解就不多,在我們看來,她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
“有沒有可能她要搬家了卻來不及和你們說一聲呢?或許是有什么急事,需要時間來解決?”我說。
“有這些可能吧。”羅淼望著水中的魚。
“要真是這樣也好。”羅森說,輕嘆了一口氣,“可我還是有些不甘心,總覺得哪兒不太對勁……”
就在這時候,一輛小小的馬車在空中搖搖晃晃地朝這邊駛來,對于這樣的場景我已經習慣了。誰知道,它笨拙地纏進了橋邊的柳枝里,掙脫出來時,幾乎飛不動了,眼看就要撞上石頭做的橋梁。
羅淼伸出手,默不作聲地幫小馬車糾正了方向。
“謝謝,謝謝!”小精靈細細的嗓音從馬車里傳出,緊接著,我看到了一頂牛仔帽從車窗里露了出來。
“利奧。”我叫道。
“噢,林衍,剛才是你幫了我嗎?真是太感謝啦……”
“不是我。”我伸手指了指身旁的羅淼,“是羅淼,他幫了你。”
“哦。”利奧像是被噎住了似的,羅淼也沒有開口。我差點忘了,他們還在吵架呢。
最終,還是風精靈用力清了清喉嚨,說:“謝謝你,羅淼。”
“不用。”羅淼擺了擺手。風精靈緊跟著笑了。
利奧駕駛著小馬車離開了,我們也接著向前走去。我忽然發現,街道兩旁的裝飾比起往日,看起來更像十全十美的童話。
參差不齊的路燈掛上了藍和白交織的藤環,垂下銀色的王冠。精靈們在給雕塑施魔法,銀色的粉末撒過之后,它們又如新的一樣。橙色、紅色、藍色、白色的小花簇擁在路旁,一種枝葉細嫩的植物像磚一樣一塊塊疊起來,人們架著梯子,把它們修剪成各種模樣,書、月亮、翅膀,或是盤旋的階梯。
“那些就是方形草。”羅淼在我耳邊解釋說,“聽說在南方的小鎮上,人們用它們搭造金字塔。再過一陣子它們成熟了,摘下來配上精靈的魔法就可以制成方形汽水了。”
街道兩旁的店面因為簡略的修整也變得煥然一新,隨處都可以看到金色的綢緞,點綴著銀色的星星、月亮。紅磚墻上、商店的招牌上,甚至是道路的中央,都可以看到深藍色的斜長字體醒目地寫著:
公主的16歲生日
讓我們獻上最真摯的祝福
“公主的生日?”我默念著,扭頭對兩兄弟說,“這里有一位公主?你們是不是還有國王與王后?”
“是啊。”羅森疑惑地望著我,手指向遠方,“你沒看到嗎?就在那兒,不是有一座城堡嗎?”
我抬起頭來,順著羅森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密密麻麻的小樓房身后,看到了尖尖的塔樓和華麗輝煌的城堡。
和所有的童話書描繪的一樣,青藍色的城堡在藍天下顯得格外美麗而宏偉。我立在原地遙望城堡,心中騰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我覺得那座城堡分外眼熟,似乎我曾站在它面前過……
“怎么了?”羅森伸出手在我眼前揮了揮,打斷了我的思路。
“沒……沒有,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們還有國王和公主。”
“你之前沒注意,我們曾經和你提過公爵和國王,不是嗎?”羅淼插了進來,“所以,幾個星期后,公主的生日自然是舉國歡慶的節日。”
“你們見過公主嗎?”我問,“她漂亮嗎?”
羅淼和羅森一同搖搖頭,羅森說:“沒有,我們誰也沒見過公主。一般百姓是見不到她的。聽說她的脾氣壞得很,二十個管家都拿她沒辦法——在全城為她的生日祝福時,她也從未出現在我們面前過,大概在宮殿里享用馬車那樣大的生日蛋糕吧。”
“上一次城堡好像被破壞得很嚴重啊,是不是到現在還沒修整好?”羅淼蹙著眉,凝望著遠處城堡的一個小角落,那里像是不停地掉下些磚頭來,簡直像個年邁的老人那般咳嗽著。
“城堡被破壞了?”我驚訝地問。
“三個月前的事了。”羅森說,“但是國王什么也沒告訴我們,人們就傳說是被帶有魔法的隕石砸中了。”
“我覺得有些蹊蹺。”羅淼說,“這種程度的破壞對精靈來說應該不值一提啊,為什么還要讓那些不懂魔法的小矮人來修整呢?這樣要到何年何月才能修好?”
羅淼的老毛病又犯了。羅森彎下嘴角,對他說:“也許他們覺得這樣才能使城堡被修整得更精細一些。好了,羅淼,不要對什么都充滿懷疑。”
羅淼沒有回答,還在思考著。
羅森聳了聳肩,問我:“公主生日的那天晚上我們會舉行盛大的宴會,你來嗎?”
“讓我想想……什么時候?”
“就在八月的第四個星期五。”
“等等。”我在腦子里飛快地計算著,然后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天也是我的生日啊。”
羅森瞪大眼睛,說:“真的嗎?林衍,你和公主的生日在同一天,這真是……太巧了。怎么樣,你能來嗎?我們也可以為你辦一場宴會,艾達做的生日蛋糕棒極了。”
我搖搖頭:“我想那天我得和我爸爸一起過,也許來不了。”
“哦。”羅森嘆了一口氣,“每到公主的生日時夏洛特也總來不了,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啊?”
我撇撇嘴,表示抱歉和無奈。
“沒關系,過幾天就是萬靈節了。到時候你應該可以來的吧?”羅淼對我說。
“萬靈節?”我問,“那是什么節日?”
“我差點忘了。”羅森接著說,“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不是什么特殊的節日,差不多就是一家人到森林里辦個野餐會,很簡單,但真的很快活。”
我想了想,回答道:“我想我能來。”
“那就行了。”羅淼和羅森一同笑了起來,這一刻他們倆看起來真是一模一樣。
我看了看手表,說:“我得回去了。”
“這么早!”羅淼說。
“你才剛來呢。”羅森也不解地看著我。
“對不起。”我帶著歉意說,“今天出了點問題,我得回去看看。明天見——”
“那本本子的事情你弄清楚了嗎?”羅淼飛快地說。
“沒有,我到現在還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羅淼挑起眉毛:“會不會是——”
羅森嗅到了不良話題的開端,果斷地接過話音:“會不會是小精靈的惡作劇?小精靈老喜歡做這樣的事,不是嗎?對另外一個世界的本子施了魔法也是有可能的。”
“可為什么我們無法到那個世界里去呢?小精靈們就可以去了嗎?這些都解釋不通啊……”
羅森露出“糟糕,又開始了”的表情。
我沖他們擺擺手,說:“下一回再聊聊吧,線索還是太少了。”說罷,我熟練地讓沙霧從地面飄起,直到家里的客廳一點點浮現出來。
我蹲在地上,拾起淺綠色的舊本子,放進懷里。剛站起身來,爸爸就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看到了我。
“這么快就回來了?”他問。
“嗯。”我隨口答道,“外邊太熱了。”謝天謝地,爸爸沒有發現我的秘密。
“不對……”爸爸接著說,“今天早上你出去時好像連門都沒開,現在回來時也是。”
“我有開門啊。”我努力做出疑惑不解的表情來,“怎么,你沒聽到嗎?”
“啊,那就是我沒聽見了。”爸爸撓撓頭,看起來還是沒想明白,“你最近有些不對勁。”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為什么?”
“我也說不清。”爸爸含糊地回答。
“爸爸,”我試探性地問,“再過幾個星期就是我的生日了吧?”
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爸爸很快就回答說:“啊,對。蛋糕什么的我已經訂好了。你想要什么禮物呢,林衍?那天晚上你可以請同學到家里來。”
我認真地搖搖頭:“有我們兩個就行了。”
我說著,揣著藏在衣服里的本子跑回房間。望著墻上媽媽的畫像,仍然是獨自一人度過寧靜安詳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