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者的世界中，劍意并不等同于凡世劍客眼中的劍道境界，而是一種被賦予力量的念。意是由神魂發(fā)出的思維波動，修行者要修成劍意，不在于他的劍術要多么高超，而在于這種念有多么強大。”

“當念足夠強大，凝成劍意，一劍斬出，真氣隨念而行，化作劍氣，可斬破萬物。但要將這種念磨礪到意的程度，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本座不知你是如何將冥鴉飛度這一式修煉到如此地步，但要練出賜死劍意，并不是枯坐靜修就能做到。”

顧寒枝聞言眉頭一皺，“清彌師叔，那該怎么做才能練成賜死劍意？”

清彌面無表情，冷聲道：“殺戮。不管是人是妖，是善是惡，只有殺戮足夠的生靈，領悟‘死’的真諦，才能領悟賜死劍意。當年宇文寂能練出賜死劍意，死在他劍下的生靈，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何謂‘死’的真諦？”

“‘死’的真諦……，本座也不清楚，但本座知曉‘死’的真諦不是唯一的，換句話說，不同的人，修出的賜死劍意可能是不同的。”

見顧寒枝一臉迷惑，清彌解釋道，“就比如宇文寂，他領悟的‘死’乃是‘毀滅’——身軀被徹底摧毀，在世間連一絲痕跡沒有留下，是他眼中的死。所以在他修成賜死劍意后，死在他劍下的生靈，幾乎全部都灰飛煙滅。”

“宗門典籍中記載，曾有一位前輩入門前乃是一名將軍，因為是從尸山血海中爬出的猛將，他很快就修出了賜死劍意，他對于‘死’的理解是‘撕裂’——戰(zhàn)場上最多的，便是碎裂的尸體。他的劍不同于宇文寂那般神鬼莫測，但卻銳利無雙，一劍出，碎裂四散的劍氣能有百斬之效，死在他劍下的生靈，都化作了肉沫。”

清彌幽幽說道，“即便賜死劍訣大成又如何？不過是一時的無敵，最終還不是要死在自己的劍下。看到宇文寂的手了嗎，那是賜死劍訣的反噬。本座之前提及的那位前輩，于一靜夜中死去，閉關的石室染成了血色，全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傷痕，而五臟六腑更是化作碎末。”

“……無需殺戮了，我想我已經(jīng)領悟了屬于我的‘死’之真諦。”

顧寒枝聞言沉思片刻，若有所悟地說道。

他閉上雙眼，感受著體內(nèi)流淌的真氣，一種無形無色的勢彌漫開來。

清彌詫異地掃了顧寒枝一眼：這小子分明是陷入了頓悟之中。

但她終究是見過風浪的人，天資絕代的大教圣子圣女也見過不少，轉過頭將目光投向一旁被五六個傀儡木人圍毆得大呼小叫的姜雨君，“你覺得本座是在折磨你也罷，這些木人傀是不會停下攻擊的，唯一能讓它們停下攻勢的方法，只有將其擊破！”

這些木人傀，雖然無法使用術法，但堅固異常，而且動作靈活無比，即便一個初入筑基的修士也無法輕易拿下，更不要說姜雨君這個不過練氣十層的小修士。

姜雨君只能不斷地躲閃，實在躲不過去的時候，用一些耐打的身體部位硬抗，所受的疼痛也會少一些。這是他在之前半個時辰的“折磨”中學會的。

但是要擊破這些木人傀，怎么可能？

姜雨君腹誹不已，但小臉上卻罕見地露出堅毅之色，他已經(jīng)明了，向清彌這個女魔頭求饒是沒有用的，反而會招來更加猛烈的折磨。

雙手護于胸前，擋下木人傀的重拳，姜雨君靈活地閃到一旁，甩甩酸麻的手臂，同時眼角密切關注著其他木人傀的攻勢，喝道：“清彌，你這個壞女人，回去后我一定會將此事稟告父親，讓他找你——”

姜雨君的話語戛然而止，伴隨著清彌不屑的冷哼，木人傀的攻勢更加洶涌，他需要用盡全部心力來抵擋。

“這不過是本座對你的第一重考驗，若是度不過去，你也就不配活下去了。”清彌神情冷漠，“就算你死了，宇文寂也對本座無可奈何。”

姜雨君聞言身子一抖，但馬上便恢復過來，左支右擋，眼中燃燒著火焰，“哼，……壞女人你……你看……看好了，我……我一定會……將這些破木頭……頭拆成碎……碎片！”

即使上氣不接下氣，他依舊發(fā)出這樣的怒號。

“本座很是期待。”

清彌不痛不癢地回應一聲，坐到?jīng)鐾ぶ校〕霾杈撸瑑?yōu)哉游哉地泡起了茶。

“師尊，這樣對待姜師弟，是否太過殘酷？”姜雨君鼻青臉腫，一身華服破破爛爛的樣子，令紀笙羽心生不忍。

清彌搖搖頭，揭開壺蓋，將沸水倒入茶壺，“笙羽，不要多管閑事。”

“是。”

徒兒，你怎么會明白，姜雨君這孩子將要面臨的，是多么險惡的未來。

清彌心底輕嘆一聲，她怎可能是那種遷怒于孩子的人，之所以這樣對待姜雨君，其實是為了他好。

妖龍道的化龍之術，乃是逆天之舉，伴隨著境界的精進，將會一次又一次面臨天劫。除此之外，以這小子軟弱的心性，不敲打一番，如何能夠保證日后不被應龍真血中蘊藏的龍之意志影響，迷失心智？

更何況，他修行的第一步便是最兇險的化龍。

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千年為應龍！

正常來說，妖龍道走應龍一脈的弟子，第一步應該是化虺，但姜雨君因為應龍真血的存在，第一步便是化龍！

這意味著，當攀升筑基境界的時候，他就要迎來第一次天劫！

要讓姜雨君成功度過此劫，清彌也無太大把握。此事是否能成，還要看顧寒枝是否足夠優(yōu)秀。

清彌不自覺地掃了顧寒枝一眼，她的衍算之術能算出姜雨君大劫將至，卻算不出顧寒枝的命格。

他是天命不可測之人！

……

死亡，對于顧寒枝而言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情。

在天魔界，他每時每刻都會聽到萬千天魔隕滅的聲音。那是一種瘋狂至極的嘶鳴聲，也是毫無痕跡的死亡。

他也曾吞噬過無數(shù)的天魔，但從未將其與殺戮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這是所有天魔的本能：互相吞噬，變得更加強大。

他來到人界后從未殺過一人，顧氏山莊的遍地亡尸，也是被這具身軀原本的主人殺死的。

沒有殺戮，就無法領悟“死”的真諦，無法凝聚賜死劍意。

但清彌的話語提醒了顧寒枝：死亡的方式不止一種，殺戮的方式也并非只有一種。

顧寒枝知道，凡界所有的生靈，都是擁有魂魄的。魂魄若是消亡，那么生靈也便死去了。

這樣說來他也算是經(jīng)過無數(shù)的殺戮了——天魔的本質(zhì)，不過是一些極其特殊、強大而又恐怖的魂魄罷了。

追憶著那魂魄凋零的熟悉畫面，顧寒枝腦海中響起了永無止境的嘶鳴之聲，那是天魔臨死前不甘的掙扎，那是常人不可耳聞的靈魂寂滅之音。

心靈深處那座囚籠中的存在，仿佛也感覺到了顧寒枝的變化，發(fā)出了更加猛烈的嘶鳴聲。

筋脈內(nèi)流動的賜死真氣，化作了散不開的漆黑之色，但又詭異地呈現(xiàn)出一種透明質(zhì)感。

悠然品味著靈茶的清彌似乎聽到了什么，身軀一震，猛然向顧寒枝看去。

顧寒枝身上半透明的墨色真氣從四肢百骸噴涌而出，緩緩凝聚成了一只巨大的冥鴉虛影！

虛影明明是死物，但那對鴉目卻靈動異常，仿佛真實存活一般。

顧寒枝猛然睜開雙眼，目中神光一閃，冥鴉虛影向著天際振翅起飛，不過瞬息就隱沒不見。這一幕顯得有些雷聲大雨點小，但在清彌眼中，那股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聲音并沒有消失，而是以一種肉眼看不到的軌跡伴隨著冥鴉虛影遠去。

“多謝清彌師叔指教。”顧寒枝看向清彌，真誠地謝道。

清彌將望向天際的目光收回，“好兇悍的劍意，本座想知道，你的賜死劍意中，包含了何種‘死’之真諦。”

“……寒枝愿稱其為‘魂寂’。”

“魂寂，魂寂。”清彌念了兩遍，贊同地點點頭，“一劍斬出，神魂寂滅，的確名副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