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轉型人類學
- 趙旭東
- 2751字
- 2019-10-25 20:08:49
七、朝向一種新新人類學
剛剛過去的2016年的人類學是充滿活力并著實關注中國社會現實及中國在世界之中的文化新處境的人類學,這種人類學在基于一種中國意識而構建著自身發展的學術路徑。“一帶一路”、城鎮化、人口的跨界流動、城鄉協調發展、民族醫學以及微信民族志、藝術民族志,凡此種種的主題,都可用一個“新”字來加以涵蓋。由此而提出來的新問題、新概念、新主張以及新方法可謂比比皆是,比如基于文化的人類學視角的城市新移民問題、民族地區城鎮化問題,還有山海文明、江河文明、農耕文明以及農業技術遺產的跨越村落的歷史民族志的書寫研究。而互聯網技術影響下的線上線下民族志方法在時空上的新拓展,使得一種虛擬卻真實發生的現代中國人新生活的圖景在為越來越多的人所清晰地意識到。中國人類學在此意義上走上了具有世界性意義的新新人類學的研究軌道,這種人類學關注文化轉型,關注少數群體,關注互聯網,關注生活世界中的任何新鮮事物,也善于把握時代脈搏的律動。而更為重要的問題或許是,在一個日益全球普及的互聯網世界中,如何能夠使人類的每一分子保有一種體面的、有文化的生活。這已經不再是什么爭論不休的預測或者洞見,而是實實在在地向著每一個人撲面而來的令人無法躲避的現實圖景。
與此同時,我們仍舊沒有忘記這個學科在中國的獨特的發展歷史,我們試圖通過追溯既往來開拓一個全新的“人類學的中國時代”。一種跨越時空的人類學的紀念,借助對費孝通的江村調查八十年的紀念活動而展開。天南海北的學者們匯聚在江村,面對一個有著八十年變遷史研究記錄的江南小村,我們緬懷費先生對人類學中國化的初創之功,對村落研究在人類學中的真實意義進行再反思。毋庸置疑,人類學借助一種獨具魅力的田野方法以及極為詳盡的民族志報告的呈現,在吸引越來越多不同學科的研究者真正關注此一學科并將之運用于自己的學科領域的研究中,包括政治、歷史、工商、藝術、醫療、法律、發展等領域,這些領域通過添加人類學的視角而不斷地拓展出新的研究天地,形成不斷自我加強的分支學科或者跨學科的人類學學科群。最具權威性的中國人類學民族研究會下設的三十五個分支委員會以及躍躍欲試正在申請中的分支學科委員會,已經足以說明在人類學當中為應對中國現實處境而開展的分支學科研究的繁榮景象。
更為重要的則是,中國的人類學也在全方位地打開自己的大門,不僅走向田野,而且走向社會與文化之中的不同領域。文化轉型仍舊是一個正在全世界范圍內發生的過程,走出中國的海外民族志研究以及走進并試圖重新理解中國的人類學研究相互交叉,二者并行不悖。而人類學如何重新真正面對并解釋世界秩序新格局下的種種文化的轉變、轉向與轉型,將是未來人類學家要共同面對的真實現實。就像氣候變化的問題成為一種全世界的新政治一樣,人類學家自身也在面對一種有似氣候變化的世界格局的新語境。這使得人類學家參與世界的責任感和對當下現實的擔當意識有了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覺。這些都在引領中國人類學走向應用的領域。只有人類學的應用研究,并且也只有在人類學的應用之中,人類學才能真正活在當下,歷久彌新。
當世界文化為一種日益趨同的向心力所引導,一種文化多元的離心力也同時在不斷地自我復制、加強和建構。其中向心力是全球一體化的聲浪,而離心力則是具有文化相對性的文化主權、邊界和遺產意識在全球范圍內的自覺和凸顯。曾經的多元一體格局是針對中國歷史而提出來的一種包容性文化圖景,自費孝通1988年首次提出這一概念以來,經歷近三十年的時間,中國自身發生了改變,世界的文化構成格局也發生了改變,我們很顯然需要重新思考當下中國乃至世界的新的多元一體格局究竟是怎樣一副樣貌,以及它實際應該有的理想模式是怎樣的。
今天看來,現實中的文化構成格局乃是一體多元的。這種一體多元的格局可以應用在對當下中國民族關系的理解以及世界范圍內的政治與文化秩序的新構建上。我們顯然在面對一個一體性的人類理想和多元化的社會與文化現實并行不悖、雜糅交錯的復雜化了的世界,某一種固定化的原則或者僵化的思維都難以真正應對這樣一種復雜的局面,我們需要一種靈動的、富有創造性和實踐性的新思維。我們今天的人類學不再是那種清晰劃界的他我關系分野下的區域研究,我們需要真正深入其中并跳出來來看我們所共同面對的世界及其文化存在的多樣性,它是基于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超我的想象而構建的。同時我們需要理解每個民族、每個人群、每個社區乃至每個個體在今天的真正徹底的文化自覺和個體自覺,而各種方便易得隨時隨地可以出現的自媒體技術又使這種自覺變得更加生活化、美學化、虛擬化以及對象化。在此意義上,中國人類學遇到了比以往任何一個時代都更加需要思考和洞見智慧去應對的新現實。它可能是虛擬化了的,卻是真實存在的;它可能是相互有著張力和沖突的自我與他者的關系,但借助一種來自最為基層的且走心的實地田野調查,這種區域性的、局部性的以及流動性的關系沖突和斷裂可以朝人類智慧性的融合和彌合的方向去努力,從而構建出一個美美與共的未來世界。這是當下中國人類學家乃至世界人類學家真正努力的方向和承擔的責任,也是他們能為世界做出的貢獻。
未來的文化將會是注重創新的文化,借助既已存在的多重文化要素而形成文化的大拼盤,每一種文化都不再是原來意義上的自我孤立、自我隔離和自我保護的“世外桃源”,而是逐漸轉變為一種真正意義上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文化,同時又有一種共享文化而不是獨占文化的趨勢。曾經的由地理空間意義上的山川、湖泊以及海洋造成的文化阻隔,在今天都日益消弭,人們跨越文化的邊界不過是一種說走就走的旅行。這種旅行曾經是許多冒險家、人類學家、民族學家、古生物學家、博物館學家等要用一年甚至幾年才可能完成的,而在今天則是一天之內或者數天之內即可完成的事情。而越來越多的不同種類的頻繁的跨越文化邊界的旅行,使得文化的感知圖景不再單單由人類學家或者民族學家這個專業群體來提供,人類學的文化研究的新主張以及新方法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其所研究的題目已經不再局限于傳統意義上的部落、家族、裂變支、親屬制度以及社會組織之類,互聯網、艾滋病、跨界民族、虛擬民族志、文化遺產、日常生活展演等紛繁多樣的研究主題為中國的人類學帶來一片生機。
中國的人類學曾經為自己的學科獨立地位而努力地呼喊,這方面的主題研討也不止一次不止在一個地方開展,但人類學過去沒有自己的圈子,這無意之中卻成就了這個群體自身的凝聚力。而人類學家所做的實地研究和理論思考在使其自身的空間不斷地打開,這個打開了的空間將會是一種無限發展的空間。人類學將會不失時機地進入其他的學科領域,并不失時機地從對其他學科領域問題的深入探尋中來思考中國人類學的自身學科體系的構建,這無疑是一種良性發展的、富有開放性的以及具有學科交叉性的中國人類學拓展的新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