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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綜述 從鴉片戰爭到 五四運動前夜

一、如何理解鴉片戰爭前的世界和中國、矛盾與沖突

1.1840年是一塊界碑

1840年,英國發動了侵略中國的鴉片戰爭,打斷了中國一直以來的獨立發展進程,迫使其滑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泥沼。由此,使古老的國家蹣跚步入近代第一頁的1840年,順理成章地成為國內外公認的一塊界碑。從時間尺度上講,1840年是一道界線,此前屬于輝煌古典歲月,此后屬于屈辱沉淪年代;從空間尺度上講,1840年是一道分水嶺,之前是“孤家寡人”的地區史,之后是匯流成潮的世界史;就價值尺度而言,1840年是文明評價標準發生變化的轉折點,宗藩華夷、帝王將相的朝代底色逐漸褪去,古今中外、概念工具、思想資源等西方文明譜系色彩日趨濃重;就歷史發展進程而言,1840年是承前啟后的關節點,兩種文明、兩種制度、兩個時代、兩個世界在同一歷史事件中激烈碰撞,打破了原有的時空限制,緩慢但不可逆轉地改變了中國的前途與命運;等等。但是,1840年作為近代中國的界碑,與其說諸般變化與變化傾向驟然發生于一場戰爭前后、旦夕之間,不如說是中西兩種制度、兩大文明對抗與角力的結果。鴉片戰爭及其之后,中國與世界的各種變化之“果”,必須也只能到鴉片戰爭之前的中國與世界中去尋找原因。

2.鴉片戰爭之前的中國

提及中國,油然而生于人們心中的,往往是古典中國的輝煌與燦爛,傳統中國的興盛與綿延,文明中國的禮儀與富足:雄奇秀美的自然地理風光與濃淡相宜的人文景觀交相輝映,源遠流長的文明之光與異彩紛呈的儒道佛等各家文化內在有機地融為一體、相得益彰,“一體化”的社會結構、“超穩定”的社會系統、“大一統”的存在狀態與人才輩出的制度化培養機制相輔相成……對從秦到清兩千多年的發展歷程,人們既津津樂道于她的歷史悠久、文化燦爛、地大物博、人口眾多,亦營營糾纏于她的循環往復的興衰治亂、改朝換代、王朝專制、凝固停滯。清朝之前,中國的社會形態始終保持穩定,這在很大程度上歸因于其相對穩定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制度架構;至清朝,各項制度都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而正是這些變化,導致了中國社會種種未可預料和不可逆轉的事件發生。

與之前絕大多數朝代不同,清朝是一個“用夷變夏”[1]的王朝;但清朝的“用夷變夏”與元朝強硬的鐵蹄式統治又有所不同:“用夷變夏”是其表,是外在形式,表現為清軍入關、入主中原;“用夏變夷”則為其里,是內在選擇,表現為清朝統治者主動自覺地以漢家傳統制度文化——前明的各項制度、典章禮儀等——整合朝綱、治理社會。是故,清朝乍看上去與歷史上“用夷變夏”的王朝非常相似,實則大不相同。

政治上,清朝依然采用了中央集權的君主專制制度,但其專制范圍與程度已極大地強化;雖明朝時的中央集權已達登峰造極之地步,清朝則有過之而無不及。同為金字塔式的權力架構,同為官僚政治,清朝與以往的朝代相比有兩個截然不同的特征:一是“內重外輕”,即各項權力層層遞進并向上集中,收歸朝堂、內閣(軍機處),最后統一集中于皇帝個人手中。皇帝已不再是權力符號的象征,而是實實在在的至高無上的權力載體,一應大小事務只能由皇帝一個人決斷,帝國的運轉狀況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在位者個人。二是實行“滿漢畛域”,其實就是對滿漢官員有所區分,保證滿族官員的優勢地位和重要位置,這是維護滿族統治地位的重要舉措。變動雖小,其實是在很大程度上拋棄了以往弊端雖多但仍富有效率與靈活性的行政機構的輔政之用,是晚清時期國家統治冥頑刻板、應對變局左右支絀的根源,也是制度設計最根本的缺陷。

經濟上,男耕女織式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與“重本抑末”的經濟政策仍然通行,且清末的農業經濟發展達到了新的歷史高峰,但它僅僅是一種閉關自守式的發展:清朝不僅厲行海禁,片帆不許下海,且不允許制造大船,遂使明朝時期的航海優勢與大船制造技術幾乎喪失殆盡,更兼之鎖國令,僅留廣州“十三行”一處對外通商。長期下來,終導致舉國上下的因循守舊、故步自封,國民對外界變化更是無知與漠然。

思想文化上,雖都是獨尊儒家治國理政之學,但其凌厲的文字獄、刻板的八股取士制度、嚴禁讀書人干政議政等舉措,不僅在很大程度上扼殺了書生士子出仕后的思想活力,同時也在思想文化系統內部禁錮了儒家學說自身的生機與更新途徑。萬馬齊喑的沉悶局面由此形成。因為統治者把儒家學說(主要是程朱理學)奉為神圣不可侵犯的教條,使得本來開始走下坡路的儒學更加走向僵化和腐朽,又因為對“夷夏大辨”的敏感,晚清時期對于外來沖擊和變化一概斥之以“用夷變夏”,而自身卻以正統自居。在今人看來其食古不化、陳陳相因之處,卻正是其苦心孤詣維護道統大義之所在!儒學本是最積極入世有為的學說,由此也只能高居教壇而無可奈何地走向沒落。

社會生活中,清朝統治者一方面積極提倡“滿漢一體”“滿漢一家”,另一方面又特別注意以滿俗同化漢禮,清初的“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可見其由來與抉擇。而各種稱謂也在清王朝的統治秩序下逐漸發生變化,譬如各級官吏的稱謂逐漸從“大人”統改為“主子”,皇帝是最大的“主子”,而傳統的“子民”乃至于官階相對較低的官員則一律被稱為“奴才”,所有人都是皇家的奴才,并由此導致社會習俗與社會心理的一系列變化。清朝乾隆中期以后,尤其強調滿族舊俗,將滿族禮俗逐漸編入禮制大典,上升為“昭垂萬世”的祖宗成法,成為國家意志的組成部分。而由此體現的墨守成規、妄自尊大之意,可見一斑。

必須承認的是,滿族入關后,的確是奮發作為、勵精圖治,盡其所能地打造了一個居于傳統社會秩序之巔的恢宏壯麗的帝國,創造了舉世矚目的成就。而正因其曾經取得了巨大成就,擁有臻于成熟和平衡的社會治理體系,以及文化同化、融合的歷史,使得清朝對于外界變化毫不在意、漠不關心,對外來入侵麻木不仁、反應遲鈍,最終帶來了19世紀痛苦與屈辱的一段歷史。

3.鴉片戰爭之前的世界

按照西方世界的歷史分期,近代是資本主義發生、發展的時代。在世界史上,文藝復興時期、大航海時代(地理大發現)、資本主義革命、工業革命(產業革命)是歐洲各國陸續走出黑暗的中世紀、跨入近代的界碑。如果說前后持續幾百年的文藝復興運動解放了歐洲的思想和靈魂,大航海時代的開啟打破了自然地理空間的阻隔,開始將地區史推向世界史,資產階級革命以政治制度變革為基礎,釋放了社會與人內在的活力與創造力,將人類社會推向新的文明與社會發展形態——資本主義社會,工業革命則為資本主義的發展插上了翅膀,為之提供了看起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動力,保證資本主義最終取代了封建主義。

歐洲資本主義的萌芽同樣寄生、孕育于封建皇權的母體內。最早的資本主義經濟萌芽產生于公元10世紀左右,其標志性特征是作為農村自然經濟對立物的城市和市民階級的出現與興起;資本主義政治萌芽最早產生于11世紀的英國,表現為時人所生動稱謂的“灰腳法庭”,即市民社會中的商法法庭,以及由貴族、教士、市民等組成的新組織——議會(國會),至13世紀末,議會已成為英國管理國家事務的政權組織形式,14世紀初法國也有了在原有政治制度結構中發揮作用的三級會議;最為世人周知的是意識形態領域中所展現的人文主義的精神曙光,它常被稱作資本主義的文明初曙,14世紀開始出現在意大利,16世紀達到高潮,這便是赫赫有名的文藝復興運動,也是絕大多數人所認可的世界近代史的開端。

隨著資本主義萌芽在歐洲各國的成長、壯大與成熟,資本主義因素的相互結合、調節與加強,雇傭勞動與市場逐漸發展起來;曾經托庇于封建皇權(王權)或與之結盟的資產階級新貴族開始以政治革命的形式維護自身的經濟利益。以1640年國會反對君主專制的事件為起點與標志,英國上百年的資產階級政治革命拉開了序幕;法國、德國和俄國也在稍晚一些時候確立了資本主義制度。與之同步進行的,是這些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對美洲、非洲、亞洲瘋狂的海外殖民擴張與海盜式掠奪,并為此不惜發動殖民戰爭。財富的積累大大加速了歐洲資本主義的發展,而資本主義的進一步發展則需要更多的物資與財富來支撐;自詡為給全世界帶來光明與文明的資本主義,就是在這樣一輪又一輪血與火的暴力之中完成其自身發展所必需的原始積累的。

18世紀下半葉,英國首先開始著名的產業革命(工業革命),一個世紀內即將工人的日勞動生產率平均提高了20倍[2];而在短短半個世紀內,機器生產即風靡資本主義諸國,并逐漸占據主導地位,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的飛速發展。與之同時激增的是對產品市場和原料需求的日益增多。這不僅極大地加快了資本主義列強征戰全世界的步伐,也引發了列強之間愈演愈烈的殖民地爭奪戰。越來越多的民族與國家被卷入資本主義世界市場的旋渦。到19世紀30年代,非洲的北部和南部、美洲的加拿大、大洋洲的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亞洲的西南和東南部,都已經或者正在成為資本主義列強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其中,英國擴張的殖民地最多,面積最大,這些殖民地人口約1億,使英國成為“日不落”帝國。

鴉片戰爭之前,在資本主義席卷全球的浪潮中,中國是為數極少的尚未受到戰爭波及的、仍以獨立國家形態存在的文明古國與大國之一,但自鴉片戰爭開始中國成為資本主義國家潮頭所指、鋒芒所向,終究難逃列強的堅船利炮。恰如馬克思所指出的,“接踵而來的是歐洲各國以地球為戰場而進行的商業戰爭。這場戰爭以尼德蘭脫離西班牙開始,在英國的反雅各賓戰爭中具有巨大的規模,并且在對中國的鴉片戰爭中繼續進行下去”[3]。英國侵略中國的戰爭,就是在這樣的國際環境下展開的。即便沒有鴉片這個爭端,也會尋找其他的理由來發動戰爭。惜乎清帝國對此渾然不覺。彼時的中國,閉目塞聽,只想守成,不思進取,仍希冀在一個孤立的與世隔絕的環境里繼續自己天朝上國的統治,殊不知在世界大勢、歷史車輪碾壓之下,獨善其身已再無可能。

4.鴉片戰爭之前中國與世界的互動

中國在歷史上曾是開放和強盛的象征,著名的陸路、海上絲綢之路是其往昔繁華的見證。在西方人心目中,中國一直是一個富庶、神秘、遙不可及的東方天堂式的存在。16世紀以前,阿拉伯商人在經營中國貨物的貿易中獲利豐厚,令歐洲商人艷羨不已,決心要找到通往中國的商路。1500年前后的地理大發現及新航路的開辟為之提供了條件;歐洲商人紛紛前來亞洲,尋找財富和機會。

1573年,英國探險家威廉·布爾(William Bourne)出版了《論海上霸權》一書,書中列出了5條通往中國的航線[4];12年后,門多薩(Juan Gonzales de Mendoza)撰寫了一部《中華大帝國史》,理想化地把當時的中國社會及政體描繪得完美無缺,還稱道中國人“是一個沉靜的和有才智的民族”,該書在歐洲世界引起轟動,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出版。盡管書中對中國的描述有許多錯訛,但再度激發了西方世界尤其是新興資產階級對中國的熱望和追逐。英國學者格林堡(Michael Greenberg)指出:“近代使東方和西方發生接觸的是商業。但事實是西方人出來需求中國的財富,而不是中國人出去尋求西方的財富。”[5]

較之葡萄牙、西班牙、荷蘭等老牌資本主義國家,英國到達中國較晚,但后來者居上。較之各國為打開與中國的貿易大門所進行的努力,英國也更為強韌和持久。早在伊麗莎白時代的1583年,英國就曾尋求與中國發展自由貿易,伊麗莎白致函明朝萬歷皇帝,未料信使一行人在印度受阻于葡萄牙人。17世紀初,詹姆士一世致中國皇帝的信函被信使帶到中國,事竟敗于沒有一個中國人敢翻譯和傳遞信件[6]。迄今有文獻可考的中英貿易的最早記載,是1637年(崇禎十年)的英國商船船長威德爾(John Weddell)率領船隊強行武力闖關進行貨物買賣事件[7]。此后,英國以英屬東印度公司為代表,先后在澳門、臺灣、廣州、廈門、定海等地逐年展開貿易活動。因為英國人拿不出多少東西與中國交換,也沒有足以打破中國自然經濟體系的商品,相反中國人不需要從別的地方買一文錢的東西[8],且在傳統朝貢體制之下,中國的互市口岸并沒有做長期海外貿易的打算,故而盡管英商經營中國貨物利潤可觀,但其商業投資活動進展磕磕絆絆,并不順利。

進入18世紀,整個歐洲刮起經久不衰的“中國風”,英國概莫能外。與之相應,中英貿易迅速發展,而茶葉貿易尤為發達:英國對茶葉的需求呈幾何級數增長,從1684年的5箱增至1720年的40萬磅,到1800年又增長了57倍,達到2300萬磅[9];茶葉貿易額一度占到英國對華進口貨物貿易總額的80%[10];“茶葉帶給英國國庫的稅收平均為每年330萬(英)鎊。從中國來的茶葉提供了英國國庫總收入的1/10左右和東印度公司的全部利潤”[11];茶葉貿易的發達,帶動了英國航海業的發達和英屬北美殖民地制糖產業的發展。而在此期間,清朝仍處于種種顧慮之中,“毫無疑問,17世紀末競相與中國通商的歐洲各國彼此間的劇烈紛爭,有力地助長了滿族人實行排外的政策。可是,更主要的原因是,這個新的王朝害怕外國人會支持一大部分中國人在中國被韃靼人征服以后大約最初半個世紀里所懷抱的不滿情緒”[12]。1757年(乾隆二十二年),乾隆皇帝斷然下令僅準許廣州“一口通商”。吊詭之處在于,較之自康熙年間延續下來的“四口通商”,“一口通商”的貿易限制和緊縮政策顯然是一種倒退,卻因其規范性、變通性和壟斷性,在客觀上促進了中英貿易的正常化發展。18世紀中葉,英國對華貿易的總值開始超過其他歐洲國家對中國貿易值的總和;到18世紀末,英國對中國輸入值占歐美國家輸入值的90%左右,中國輸出值占歐美國家輸出值的70%以上[13]

18世紀70年代,英國失去了北美十三個州的殖民地,更加看重對中國這個亞洲最大商品市場的開發。為了限制東印度公司的權力,奪取對華貿易統治權,英國政府“開始將中國視為其國家政策的頭等目標”[14],決心派遣使團來華,意欲與清政府建立起正式的外交關系,考察與搜集相關的情報信息。經過各方討論和周密準備,1787年12月21日,以英國陸軍中校查爾斯·卡斯卡特(Charles Cathcart)為正使的使團前往中國。肆虐的海上風暴和痢疾等流行的時疫,使得船隊在路途中受損嚴重。1788年6月10日,卡斯卡特在路途中病逝,使團無功而返。但英國政府并沒有就此放棄對中國的“探索”。1792年(乾隆五十七年),英國國王喬治三世授意以馬戛爾尼(George Macartney)為特使組成龐大使團出使中國。1793年,馬戛爾尼使團成功抵達中國,被清朝官員超出外交慣例高規格接待,但在清朝官員逼迫其下跪叩頭時馬戛爾尼深感屈辱,并就禮儀問題發生沖突。在隨后正式接見使團的過程中,馬戛爾尼代表英國政府提出增開天津等商埠,允許英國在舟山附近指定一小島作為英商停泊、居留、存放貨物之所,在澳門、廣州內河運獲得免稅或減稅等無理要求理所當然地遭到拒絕。1816年,英國政府又派出阿美士德(William Pitt Amherst)使團使華,但由于英使拒絕行中國清政府當時的禮節,直接導致訪華失敗,英國人所期待的貿易談判更無從談起。差不多同一歷史時期,美、法等國也做過類似的爭取與努力,同樣以失敗告終。唯一例外的只有俄國,因為其與中國接壤而得以從陸地貿易中獲利。盲目排外、無視世界天翻地覆的變化,使清政府一再錯失與資本主義接軌的良機。上述種種挫折非但沒能消除西方列強對中國的窺視與覬覦,反而催生其以武力、戰爭逼迫中國就范的欲望。

事實上,1767年前,英中貿易主要還是一般商品的“合法貿易”。英國主要對華輸出紡織品等機器制品,中國主要輸出茶葉、生絲、瓷器等農產品和手工業品。因為中國自然經濟強大的抵抗力,英國的工業產品在中國幾乎找不到銷路,連年滯銷,以至于在印度和中國,商品堆積如山,形成巨大的貿易逆差。又因為不了解中國的市場需求,英國開始從國內運載白銀到中國來平衡差額。東印度公司來華商船裝載的白銀經常占90%以上,商貨則不足10%[15]。1800年前,東印度公司在廣州的進口生意沒有一年是不虧本的[16]。在貿易赤字的巨大壓力下,英國人處心積慮,要尋找一種商品,使其既能產生足夠豐厚的利潤來平衡貿易逆差,又能方便長途運輸和銷售,因此他們找到了鴉片。1767年前,鴉片作為藥品,經由葡萄牙人輸入中國,其總量非常有限,每年不會超過200箱。而英印對華走私輸入鴉片始自1773年,是將其作為非正常商品進行貿易的,而且刻意將鴉片口味進行提煉,調制成中國人喜歡的味道。當時,對鴉片的輸入數量有不同統計,但公認的大致數量為,從1775—1790年,英國長期將對華鴉片貿易保持在每年1000箱的一個較低水平;1798年以后,對華鴉片走私貿易量呈現激增趨勢,迅速達到平均每年4000箱。“嘉慶五年至十六年(1800—1811年),每年平均4016箱,嘉慶十六年至道光元年(1811—1821年),每年平均4494箱。”[17]從19世紀20年代起,鴉片逐步取代棉花,成為英商對華貿易的最大宗貨物;到19世紀30年代,鴉片輸入數量突飛猛進,已占其輸華商品總值的2/3。據統計,1821—1827年年均輸入6752箱,1828—1835年年均輸入17264.5箱,1836—1839年年均輸入23401.7箱[18]。如果按照合法商品的貿易數額來統計,1839年前,英國對中國每年都會產生數額巨大的貿易逆差;然而鴉片讓這一形勢立刻逆轉,白銀流向進而發生改變,“從1828年到1836年,從中國流出了3800萬元”[19];“盡管天朝政府拼命抵制”,英國販商“在1837年還是把價值2500萬美元的39000箱鴉片順利地偷運進了中國”[20]。其間獲益最大的當屬英國無疑,既在中國市場上賺得了大量白銀,又發展了印度市場。

清朝名義上對鴉片進口始終持反對態度。早在1729年,雍正帝就曾頒發過清朝第一號禁煙令:“興販鴉片煙者,照收買違禁貨物例,枷號一月,發近邊充軍;私開鴉片煙館引誘良家子弟者,照邪教惑眾律,擬絞監候。”[21]此后禁令屢屢重申,愈禁愈嚴,卻因有官員支持背景的鴉片販子公然大量地賄賂清朝各級官吏,有恃無恐破壞禁煙,最終使禁煙實際收效甚微。“帝國當局、海關人員和所有的官吏都被英國人弄得道德墮落。侵蝕到天朝官僚體系之心臟、摧毀了宗法制度之堡壘的腐敗作風,就是同鴉片煙箱一起從停泊在黃埔的英國躉船上被偷偷帶進這個帝國的。”[22]“皇帝下詔嚴禁鴉片貿易,結果引起了比他的詔書更有力的反抗”[23],甚至出現了“鴉片之禁愈嚴,食者愈多,幾遍天下”的現象[24]。英國政府表面上遵守清政府的禁煙令,實則通過競價走私等手段成為鴉片貿易的幕后推手。以1834年為轉折點,此前英、印鴉片貿易的重心在于獲得純粹的商業利潤,此后則轉向稅收和運輸,且由英國政府直接指揮和關注在中國的殖民掠奪活動。鴉片煙毒泛濫導致中國白銀外流,國庫空虛,銀貴錢賤,物價飛漲,幾乎要摧毀清朝的貨幣財政體系;而且,盡管相關數據統計顯示可能吸食鴉片者最高可達中國當時總人口的1%(林則徐1838年語),但可怕的是全國上下都出現了吸食鴉片的現象,“官員弁兵,幸不登覺;負販傭工,亦多癖嗜”[25];更為嚴重的是,鴉片不僅戕害了中國人的身體,也敗壞了他們的精神,消磨了他們的意志。關于這一點馬克思引用了英國人蒙哥馬利·馬丁的看法,“不是嗎,‘奴隸貿易’比起‘鴉片貿易’來,都要算是仁慈的。我們沒有毀滅非洲人的肉體……我們沒有敗壞他們的品格、腐蝕他們的思想,也沒有毀滅他們的靈魂。可是鴉片販子在腐蝕、敗壞和毀滅了不幸的罪人的精神存在以后,還殺害他們的肉體”[26]。馬克思說道:“幾乎不言而喻,隨著鴉片日益成為中國人的統治者,皇帝及其周圍墨守成規的大官們也就日益喪失自己的統治權。”[27]震驚于鴉片所造成的統治危機,清政府決定厲行禁煙。在禁煙舉措上,道光帝采納黃爵滋用死刑來懲戒吸煙者的奏議,曉諭全國,開展全國范圍的禁煙運動,并派遣林則徐前往廣東查禁海口,領導禁煙。為此,英國政府頻繁展開交涉,多方“勸說”清政府開禁鴉片,無果。因為林則徐堅定而卓有成效的禁煙舉措,尤其是虎門銷煙,直接帶來英商的巨額耗費,損及英國的財政利益與國內經濟,招致了沸騰的戰爭叫囂。鴉片商販馬地臣(James Matheson)向英國外交部上書稱,“在華英商處于毫無保障的地位”,中國的禁煙運動“使英國工業陷于癱瘓,英國稅收每年損失500萬鎊”[28]。由此,英國政府一方面繼續在東南沿海維持鴉片走私活動,另一方面積極策劃戰爭。1840年4月,英國議會就對華戰爭展開爭辯,最終以271票對262票通過戰爭法案[29],隨后,英國政府決定派遣侵華遠征軍,發動蓄謀已久的侵略戰爭,史稱“鴉片戰爭”。


注釋

[1]“夷夏大辨”歷來被稱為“春秋大義”,原意是說,可以“用夏變夷”,但不能“變于夷”,即不能“用夷變夏”,這是基于傳統的夷夏文明觀而言的。因在較長的歷史發展階段中,中原文明及文化的發展程度遠遠高于周邊各民族,提出“夷夏之辨”的目的在于防止文明發展程度較低的民族毀滅文明發展程度較高的民族,有防止開歷史倒車的意思。

[2]陳紫華.英國工業革命的特點和歷史意義.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0(3).

[3]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96.

[4]劉鑒唐.中英關系系年要錄.成都:四川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9:50.這五條航線是取道好望角、取道麥哲倫海峽、西北航路通過北美、東北航路通過俄羅斯、北極航路通過北極。

[5]格林堡.鴉片戰爭前中英通商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1.

[6]蕭致治,楊衛東.鴉片戰爭前中西關系紀事.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48-60.

[7]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56-57.

[8]同③162.

[9]伊佩霞.劍橋插圖中國史.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2:176.

[10]嚴中平.中國近代經濟史統計資料選輯.北京:科學出版社,1955:9.

[11]格林堡.鴉片戰爭前中英通商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3.

[1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784.

[13]虞和平.中國現代化歷程:第1卷.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24.

[14]Harlow Vincent T.The Founding of the Second British Empire//侯毅.英國首次遣華使團的夭折:卡斯卡特使團來華始末.蘭州學刊,2009(7).

[15]汪熙.英國東印度公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213.

[16]同①212-214.

[17]姚薇元.鴉片戰爭史實考·中國史學史概要.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16.

[18]相關數據根據吳義雄《鴉片戰爭前的鴉片貿易再研究》(載于《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2期)一文表7所列數據計算得來。該文認為馬士、劉鑒唐的統計數據并不可靠。

[19]費正清,劉廣京.劍橋中國晚清史:1800—1911(上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184.此處的“元”當指美元。

[20]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806.

[21]李圭.鴉片事略//中國史學會.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鴉片戰爭(六).上海:神州國光社,1954:140.

[22]同②805.

[23]同②779.

[24]肖一山.清代通史:第3卷.北京:中華書局,1987:912.

[25]郭廷以.四國新檔·英國檔(上).臺北:精裝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1966:28.

[26]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802.

[27]同①779.

[28]姚薇元.鴉片戰爭史實考.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5.

[29]肖一山.清代通史:第2卷.北京:中華書局,1987: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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