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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辛亥革命與君主專制制度的終結

一、如何理解近代中國的資產階級革命

1.近代中國的資產階級革命

“革命”一詞最早出自《易經》,《周易·革卦·彖傳》提到“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但值得注意的是,此處“革命”并非近代意義上的革命,而是指“革除天命”。在古代,中國人相信上天授權統治者管理天下,乃為“天命”。當統治者失德,不敬天、不法祖、不勤政、不愛民,弄得天怒人怨,“天命”就要更改,這就叫“革命”。

步入近代,國人對“革命”的理解發生巨大變化。20世紀初,鄒容在《革命軍》一書中對“革命”進行了以下兩個角度的闡釋:一是通過暴力手段推翻現存的政權和王朝;二是以暴力改變舊的政治制度,同時推翻現有政權,建立新的政治制度和新政權。因此從這一標準看,中國近代資產階級革命是一場不同于傳統農民起義的巨大政治變革,是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人組織發起的革命,并建立了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是中國社會一系列矛盾集中爆發的產物。然而,推動歷史前進的資產階級革命并不是依靠少數個人力量發動的,它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革命爆發的歷史條件既包括社會矛盾的激化,也包括外國侵略的加重;既包括社會新興力量的崛起,也包括革命骨干的宣傳和實踐。辛亥革命的爆發就是上述多種因素交互影響的產物。

《辛丑條約》簽訂后,西方帝國主義國家加強了對清政府的控制,多方擴展在華勢力,提出的割地賠款等不平等要求,加重了中國的困境。列強除商品輸出外,還擴大了在華設廠的規模,紛紛在華修筑鐵路和開采礦山。1903—1904年,英國派兵侵入中國西藏地區。1904—1905年,日、俄兩國為了爭奪在華利益竟然在中國東北展開戰爭,清政府宣稱“局外中立”,日本戰勝俄國,取得俄國在中國東北南部的侵略特權。截至1914年,列強在華新設工礦企業130家,銀行等金融機構85個,筑成鐵路3772公里[1]。投資鐵路不僅包括修路權,還包括對鐵路的所有權及經營管理權,甚至囊括對鐵路沿線礦產開采權,上述特權嚴重侵害了中國的經濟利益,激化了中國社會的內部矛盾。

為擺脫困境,清政府相繼實行政府行政體制改革和預備立憲,希望通過施行“新政”挽救統治危機。1901年4月清政府成立督辦政務處,宣布實行“新政”。主要內容包括:設立商部、學部、巡警部等中央行政機構;裁撤綠營,建立新軍;頒布商法商律,獎勵工商;鼓勵留學,頒布新的學制,并下令從1906年起正式廢除科舉考試。1906年宣布“預備仿行憲政”,并于1908年頒布了《欽定憲法大綱》,制定了實現君主立憲的方案,但又規定了9年的預備立憲期限。預備立憲沒有能夠挽救清王朝,反而激化了社會矛盾,加重了危機。其間,為推行“新政”,清政府舉借外債高達3.4億兩白銀[2]。國庫的虧空使清政府不得不將大量賠款和償還外債的負擔分攤給各省,這樣就進一步激化了中央與地方的矛盾。地方官員為完成上級指派的任務也不得不向普通民眾增加稅收,此舉招致民眾的強烈反抗。據不完全統計,各種因抗捐抗稅爆發的民變,1905年為103次,1906年為199次,1907年為188次,1910年達到266次[3]。如此頻繁的民變極大地削弱了清朝的統治基礎,為辛亥革命的爆發創造了條件。

與此同時,伴隨19世紀末20世紀初民族資本主義的發展,中國民族資產階級的力量也明顯增強,民族資產階級普遍樹立了像美法革命那樣建立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的政治目標。他們視野開闊,有民族責任與歷史擔當,在積貧積弱的國情和風起云涌的民眾反抗中,逐漸形成了推翻清政府、建立民主共和政體的革命目標。其中,以孫中山為首的資產階級革命團體發展成為近代資產階級革命的中堅力量。資產階級革命派的骨干是一批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這些青年學生接觸到近代西方資本主義的思想文化,其中不少人在民族危難加深、群眾自發斗爭高漲的形勢下,開始摸索救國救民的新道路。1903年,章炳麟發表了《駁康有為論革命書》,反對康有為的保皇觀點,歌頌革命;鄒容寫了《革命軍》,熱情謳歌革命,闡釋在中國進行民主革命的必要性和正義性,號召人民推翻清政府,建立“中華共和國”;陳天華寫了《警世鐘》《猛回頭》兩本小冊子,痛陳帝國主義侵略給中國帶來的沉重災難,揭露清政府已經成了帝國主義統治中國的工具,號召人民推翻清政府這個“洋人的朝廷”。資產階級革命團體在各地成立。其中重要的有華興會、科學補習所、光復會、岳王會等。1905年8月20日,孫中山、黃興、宋教仁等人在日本東京成立中國同盟會,孫中山被公舉為總理,黃興被任命為執行部庶務,實際主持會內日常工作。同盟會以《民報》為機關報,并確定了革命綱領,這是近代中國第一個領導資產階級革命的全國性政黨,它的成立標志著中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而1911年辛亥革命的爆發和1912年中華民國的建立,更是在根本上改變了帝制中國的面貌,對后來的歷史發展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2.中國近代資產階級革命成功與否的評價標準

中國資產階級革命是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人組織發起的革命,通過革命建立了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但我們判斷一場革命是否成功,不僅要看革命是否奪取了舊政權、建立了新政權,還要看革命是否給社會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換言之,是要判斷中華民國建立后,中國社會的根本矛盾是否發生了變化,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是否改變了舊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性質。這就要求我們必須以革命的領導階級和革命的目標兩個方面為評價標準去衡量。

(1)具有雙重依賴性的資產階級。

鴉片戰爭后,中國逐漸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中華民國的建立,盡管在國家性質、國家政權組織形式等方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由于資產階級自身軟弱性及其對外國資本、本國封建勢力的嚴重依賴,導致革命未能獲得成功。

首先,中國資產階級對西方勢力具有很強的依附性。從鴉片戰爭開始,西方帝國主義國家就強迫中國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獲得了中國內地的領事裁判權、內河航運權、海關權、鐵路管理權、商業貿易權、開采礦山權等,勢力范圍從沿海向內陸擴展。這些帝國主義國家,一方面掠奪大量的生產原材料,另一方面對中國進行商品傾銷和資本輸出。在這種情況下,中國逐漸成為世界資本市場的一部分。截至1913年,國內外國資本占中國煤礦投資總額的79.6%,是新式采鐵和冶鐵企業投資總額的100%,同時,控制了全國41.2%的紗錠和49.6%的布機。遍布全國的幾十家外國銀行及其分支機構,更是控制著中國的金融命脈,中國經濟半殖民地化程度加深,中國民族工業難以獨立發展。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人開辦的企業不得不依靠外國資本參與,掛起洋人的招牌。因為憑借外國資本的庇護,不僅可以減免稅收負擔,還避免了來自清政府的干擾。1912年民國成立初期,買辦商人搖身一變成為新的資產階級,也依然對帝國主義國家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在資本、技術和人力資源等方面同外國保持諸多聯系。因此,從這個角度看,中國民族資產階級雖具有渴求民族獨立、自由民主的革命愿望,卻又受制于和帝國主義國家千絲萬縷的聯系,無法徹底地反對帝國主義。

其次,中國資產階級同封建勢力的聯系也由來已久。從歷史上看,中國民族資產階級特別是大資產階級的主要成員,本來就是從封建統治階級中分化出來的,這一點從洋務運動興起后表現得尤為明顯。在中國近代工業化起步的過程中,早期進行官督商辦的洋務官員依靠自己的政治影響力,不僅將個人的資本用于投資與經營,還紛紛安排其子女、親屬經商。因此,中國最早的資產階級絕大多數都是從經商官僚中分化出來的。與此同時,商人、地主、軍閥亦紛紛辦廠經商,而真正由工業資本積累發展起來的企業則寥寥無幾。在這種情況下,中國資產階級在政治、經濟、思想等方面不可避免地帶有非常濃厚的封建色彩,他們同封建政權、封建經濟保持著非常密切的聯系。為了盈利,他們通常利用自己手中的政治勢力和社會關系去開礦建廠,以謀求原料收購、產品行銷等方面的便利。同時他們也極為看重穩妥而高收益的高利貸、地租等封建剝削方式,希望獲得優厚的經濟利潤。當時,凡是有勢力的資本家都走上了類似的道路,這充分反映了民族資產階級對清朝封建勢力的依附。

因此,總的來看,中國資產階級對外國帝國主義和本國封建勢力的不獨立,使其對革命的作用極為有限。民國成立后,盡管他們掌握著全國經濟的命脈,卻沒有承擔起為民請命的重任,甚至也沒有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政治權力,而只是滿足于和現有的當權者進行協商,將自己融入新的政治框架,并力圖糾正政治運轉的毛病而已。加之近代以來客觀政治經濟條件的限制,使民族資本主義在整個國民經濟中所占比重極小,特別是工業資本所占比重不足,產業結構不均衡,沒有形成獨立的工業體系。這些因素都造成處在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夾縫中的資產階級先天發育不良,無法改變其自身“軟弱”的歷史特征,以致不敢提出徹底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綱領,不能充分發動和依靠群眾,不能建立堅強的革命政黨,無法成為革命的核心力量,無法完成革命而實現其目標。因此,中國資產階級雖然有反帝反封建的要求,卻始終缺乏革命的堅決性和徹底性,因而也就不可能領導中國民主革命取得成功,資產階級共和國的方案也最終無法落實。

(2)革命任務的偏差。

早在革命黨成立之初,就明確以“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民生主義”為旗幟,將“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作為自己的革命目標。但這些主要由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構成的革命黨人,狂熱有余卻缺乏長遠的眼光。辛亥革命后建立起的中華民國,雖然在政治上推翻了清朝的封建統治,但在“民權主義”和“民生主義”方面,乏善可陳,鮮有建樹。

首先,在對民權主義的認識上,革命派內部的觀點并不統一。革命黨里的很多人都把反清斗爭看成是至高無上的,并以此作為參加革命的理由,認為只要推翻清朝統治,就可以建成“民國”了,革命就大功告成了,所謂“革命軍起,革命黨消”就是這個道理。但他們忽視了民主重建和革命領導權問題,出于對和平的渴望,情愿同北方的立憲派等進行妥協。孫中山對此非常失望并發出質問:“沒有革命重建,革命總統又有何益?”而立憲派、舊官僚則利用了這一點,迫使孫中山將總統讓位給袁世凱。此時,海內外立憲勢力、舊官僚政客集團在政治上十分活躍。他們并不贊成激烈的革命,希望革命成功后盡快恢復有利于他們的社會秩序。因此紛紛組黨建黨,希冀在未來的國會選舉中爭得有利位置。但革命派對他們缺少警惕,不能自覺地區別自己與他們在革命目的、對象上的不同,認為只要反清便是同志,沒有注意他們對革命陣營所起的瓦解作用,致使立憲派聯合舊官僚共同絞殺了革命。而南京臨時政府也沒有提出任何可以滿足農民土地要求的政策和措施,反而以保護私有財產為借口維護封建土地制度。而這些內容其實與立憲派人物的主張并無二致,對此許多革命黨人很不理解,甚至有同盟會會員在孫中山面前擊案痛陳,還有不少人從此與國民黨分道揚鑣。

除此之外,革命黨在實施民權主義過程中所犯下的另一個錯誤是,革命黨人雖然推翻了舊的政治制度,熱切追求西方民主制度,但對什么樣的民主制才是中國最需要的、中國該采取總統制還是內閣制等問題,始終沒有形成統一的看法。事實上,在南京臨時政府成立之前,同盟會內部就對未來究竟采行總統制還是責任內閣制存有爭議。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黨人,堅決主張總統制,理由是民國初建,國家尚未統一,必須賦予總統更多的權力,實行總統制,以鞏固新政權。但以宋教仁為代表的另一批人則堅決主張實行內閣責任制,賦予內閣更多的權力,理由是鑒于中國數千年君主專制傳統,若總統權力過大,日后難免出現變相獨裁,因此竭力反對實行總統制。黃興則表示,究竟實行哪一種制度,要到南京交付各省都督府代表聯合會表決。表決的結果是決定選用總統制。然而,事情并沒有就此畫上句號。由于孫中山讓位給袁世凱,并制定《中華民國臨時約法》限制袁世凱的權力,內閣制和總統制的爭論再次浮出水面,最后確定為二者并存的混合制。因此,從整個過程看,這種做法明顯有“因人立法”的特點,革命黨試圖通過立法和制度的變更,將袁世凱置于有名無實的地位,來分散、削弱、架空袁世凱的權力。這種“因人立法”“因人易法”的做法,從根本上違背了革命的精神。特別是《中華民國臨時約法》規定“國務員于臨時大總統提出法律案、公布法律及發布命令時,須副署之”。換言之,國務總理和各部總長均有否決總統決定的權力。但我們又不能據此認為臨時政府實行了內閣制。因為在真正的內閣責任制中,總統是不能自由地決定、選擇內閣首腦和成員的,內閣是從議會內多數黨中產生的,內閣首腦由議會中占多數的黨的領袖擔任。因此,這種既非“總統制”又非“內閣制”的制度架構,實際是一種畸形的制度,不僅體現了革命黨內部的思想混亂,同時也為后來國民黨和北洋軍閥的政治斗爭埋下了禍根。

其次,在民生主義方面,民國政府很少關注民生問題,特別是廣大農民關心的土地問題。甚至一些革命黨的領袖也對農民的革命性表示質疑,自始至終不愿發動農民階級,反對自下而上的社會革命。孫中山就表示,“如果把地主的田地拿來分給農民,農民固然得到了好處,但地主卻要受損失”,而地主“現在都是稍明白事體的人,對于國家大多很有覺悟,而農民一般全無覺悟”[4]。這就造成新政權與農民階級的脫節,導致這樣一場改變中國命運的歷史巨變沒能在農業社會掀起大的高潮。與此同時,一方面,中國廣大農村并沒有在辛亥革命的沖擊下發生積極的變化;另一方面,受新興城鎮經濟的影響,農村又出現資源流失、被城市經濟沖擊等新情況。然而此時,作為世界資本主義經濟體系的一部分,城市已不能為農業手工業者提供有效的市場服務,而是低價掠奪農產品并高價銷售工業品,造成城鎮與農村之間嚴重的經濟掠奪關系。更嚴重的是,這種城市對農村的掠奪不僅表現在農業原材料方面,還表現為城市對農村市場資本的吸附。據中國1921—1925年農業經濟調查的結果,在農民消費中,自給部分占65.9%,購買部分占34.1%[5]。這意味著城鎮對農村的掠奪擴展到商品交換領域,社會財富從農村流向城鎮、大都市及資本主義世界的生產中心。與此同時農村依然要擔負地租和賦稅,農民逐漸陷入貧困的境地。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傳統鄉村社會急速衰落,城市與鄉村已無法構成良性的經濟互動。需要指出的是,這種民生主義的滯后,特別是城鄉經濟結構的差距,不僅使占中國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的生活境況持續惡化,還給民國政治的民主化帶來極大阻礙。城鄉之間的巨大落差已經足以說明資產階級革命關于“富國強民”的方案并未成功實現。

正如董必武所言,“辛亥革命的意義是偉大的,它在廣大的人民中造成了民主精神的高漲,為新的革命斗爭的發展開辟了道路”,但它“沒有打碎封建軍閥和官僚的國家機器。近代中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經濟基礎,更是原封未動。中國的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封建主義的革命任務并沒有完成”[6]。從辛亥革命存在的問題看,中國資產階級領導的舊式民主革命,是不可能提出徹底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綱領的,其平均地權與國富民強的目標也均未能實現。因此,中國的資產階級革命無法完成改變中國社會性質、實現民族獨立和富國強民的歷史目標。


注釋

[1]劉克祥,陳爭平.中國近代經濟史簡編.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252.

[2]周育民.清末財政與晚清社會.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384.

[3]李新.中華民國史:第1編(下).北京:中華書局,1982:1.

[4]孫中山.孫中山選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937-938.

[5]嚴中平.中國近代經濟史統計資料選輯.北京:科學出版社,1955:328.

[6]董必武.董必武選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487,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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