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制度與經濟變動的歷史實證
- 陳勇勤
- 2442字
- 2019-10-24 20:23:37
二、重本抑末與本末并重
自先秦到明清,均把農業看作本業,把工商看作末業。
男耕女織所反映的是以耕織結合為特征的家庭生產。韓非有段話比較早地把它描述了出來,他說:“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3]顯然,丈夫與耕相關,婦人與織相關;前者為食,后者為衣。一家的吃穿要自己解決,因此耕織被稱為本業,即《史記·商君列傳》所記“僇力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自管仲提出士、農、工、商四大職業劃分后,除武士職業屬于專門參與軍事活動以外[4],與經濟活動直接相關的就是農、工、商三大產業。如果認為當時是把農業當作本業,那么對耕織的理解進一步引申,所謂耕織就是指農業。
在觀念上認為工商業的重要性次于農業,并不等于輕視工商業,更不等于明確主張重農抑商。
首先,看西周時期的情況。
(1)重農,同樣重視工商業。《周禮·天宮》記載的“以九職任萬民”,就是劃分了九種職業。其中,“生九谷”的糧農、“毓草木”的果農、“作山澤之材”的林農和“養蕃鳥獸”的牧農,相當于廣義的農業。糧農在當時稱“三農”,是指在平原旱田、山區坡田和水鄉水田三種不同的地理環境中生產糧食的農民職業,這是狹義的農業。廣義的農業被列為九種職業的前四項,說明西周時代對農業的重視。手工業當時稱“百工”,商業當時稱“商賈”,它們分別被列為九種職業的第五項和第六項。
(2)布帛是商品,也是納貢品。《詩經·衛風·氓》提到“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反映出布和絲已成為一種商品。《禮記·王制》規定“布帛精粗不中數,幅廣狹不中量,不粥于市”,反映出由國家管理的市場對布帛的質(精粗)和量(幅度)有統一要求。再看《周禮·地官·閭師》記載的國家對貢賦的規定,有“任農以耕事,貢九谷;……任嬪以女事,貢布帛”。可見,布帛在西周已成為一個稅種。正因為布帛屬于國家對民間規定的一項納貢品,所以對布帛質量的統一要求,就是財政從支出方面考慮可以統一使用。在這里,我們又有一個問題,“貢布帛”的嬪與“貢九谷”的農是否有內在聯系?如果兩者有內在聯系,那么“耕”和“織”在這時候就已經結合在農戶家庭中。而從對布帛質量的統一要求看,市場上的布帛顯然是分散制造出來的,也就是分散制造才會造成質量上的不統一。所以,布帛實際上還是來自分散的家庭。
其次,看春秋戰國時期的情況。
《墨子·非命下》提到,“農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強乎耕稼樹藝……而不敢怠倦者,何也?……婦人之所以夙興夜寐,強乎紡績織纴……而不敢怠倦者,何也?……農夫怠乎耕稼樹藝,婦人怠乎紡績織纴,則我以為天下衣食之財,將必不足矣”。又提到,丈夫從事耕稼樹藝,婦人從事紡績織纴。以上所言已經點出,在一個農戶家庭中,男子耕作、女子紡織所創造的財富,解決了一家以及社會的吃飯穿衣問題。撇開具體的某一家農戶不談,就全部農戶來說,可見必然有些家庭的農產品、紡織品要流入市場,否則那些既不耕作,又不紡織的人吃什么?穿什么?《管子·國蓄篇》說,“谷賤則以幣予食,布帛賤則以幣予衣”。它的本意是貨幣使用包含輕重原理,即“物之輕重……貴賤可調”,但我們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看,就是一部分農產品、紡織品確實已被拿到市場上用于交換。
《孟子·梁惠王上》記載:“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由于桑和帛有必然聯系,因而農戶產業中的農業和家庭手工業也就聯系在一起了。《孟子·滕文公上》記載,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后食乎?”曰:“然。”“許子必織布而后衣乎?”曰:“否,許子衣褐。”“許子冠乎?”曰:“冠。”“奚冠?”曰:“冠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曰:“許子奚為不自織?”曰:“害于耕。”從這里可以看出,通常一個農戶是自種自食、自織自衣,但有些農戶單純種地,并不從事織布,因而需要用農產品去交換紡織品。
荀況明確改變了管仲對士、農、工、商四大職業劃分的次序,提出“農農、士士、工工、商商”,即四大職業的次序為農、士、工、商。它反映出兩層意思:一是農業被排在首位,呼吁農的社會地位應高于士的社會地位;二是職業不能搞世襲,職業身份不應事前既定,而應當事后認定,也就是從事哪種職業不是天生的,只有從事某種職業后才能具有該職業身份。為什么農業要排在首位?按《荀子·富國》的解釋,“士大夫眾則國貧,工商眾則國貧。……故田野縣鄙者,財之本也”。士大夫多了,從事工商業的人多了,都會造成國家的貧窮。只有農民才是創造財富的根本,所以農業是國富的首要條件。達到國富需要采取各種相應的措施,其中之一是“無奪農時”。國家富裕也要農民富裕,民富的關鍵是內在的“務其業”和外在的“勿奪其時”。[5]
韓非同樣談到國富和民富怎樣才能達到富這個問題。“富國以農”,即發展農業是國家致富的根本;“不能辟草生粟而勸貸施賞賜,不能為富民者也”,即“辟草生粟”是農民致富的根本。[6]有重農這個前提,韓非針對產業經濟提出了本末論,認為農為本,工商為末。[7]他還指出:“明王治國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所謂名卑,就是從國家角度讓從事工商的人處于低賤的社會地位,被人瞧不起。
關于管子的耕戰概念和商鞅的農戰概念,胡寄窗把“戰”解釋為戰爭。《管子·禁藏》說:“耕器具則戰器備,衣事習則功戰巧矣”。胡寄窗認為管子主張耕戰,主要是講寓兵于農。我們知道,管仲的四民分業定居論明確強調士、農、工、商各有其定居區域,而士又主要指武士,他們是兵的主要來源。顯然,這和寓兵于農自相矛盾。實際上,“類似于戰爭”和“戰爭”明顯為兩個問題。也就是說,耕戰、農戰的“戰”本意是指競爭,具體為經濟上的競爭。競爭類似于戰爭,但競爭的經濟爭斗畢竟不是戰爭的軍事爭斗。所以筆者認為,耕戰、農戰都是指農業競爭,國家在農業競爭中獲勝,自然就會帶來“國興”“國安”和“主尊”,這就是《商君書·農戰》說的“國之所以興者,農戰也”“國待農戰而安,主待農戰而尊”。所以筆者認為,耕戰、農戰代表的是一種強國思想,即依靠農業達到經濟力量的強大。當然,國家強大和國家富裕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因而通常被統稱國家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