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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旁資老聃釋迦文——佛家思想受家庭的影響

蘇軾在《齊州長清縣真相院釋迦舍利塔銘(并敘)》中說:“昔予先君文安主簿贈中大夫諱洵,先夫人武昌太君程氏,皆性仁行廉,崇信三寶。捐館之日,追述遺意,舍所愛作佛事,雖力有所止,而志則無盡。”三寶是佛教用語,意為佛、法、僧,蘇軾說父母“崇信三寶”,意為父母都是佛教徒。但結合父親蘇洵的整體經歷與所存詩文來看,很難說他是一個佛教徒,蘇洵也曾寫過自己的崇道事跡,因上文有所提及,此處便不再贅述。蘇軾的母親程夫人則因家族的佛教因緣對佛教篤信不疑,可稱得上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

蘇軾母親程夫人的娘家與佛教結緣很深。程夫人的父親,即蘇軾的外祖父與佛教有一段奇緣,蘇軾在《十八大阿羅漢頌》中曾記錄過:

軾外祖父程公,少時游京師,還,遇蜀亂,絕糧不能歸,困臥旅舍。有僧十六人往見之,曰:“我,公之邑人也。”各以錢二百貨之,公以是得歸,竟不知僧所在。公曰:“此阿羅漢也。”歲設大供四。公年九十,凡設二百余供。

外祖父程公少年時游京師,遭遇蜀亂,得蒙十六位僧人錢財相助,賴以歸家。后尋訪僧人不得,視十六僧為阿羅漢,從此在家供養佛像。受父親的影響,程夫人也篤信佛教,亦在家供養佛像:“軾家藏十六羅漢像,每設茶供,則化為白乳,或凝為雪花桃李芍藥,僅可指名。”由此推測,程夫人之所以崇信佛教,是受到父親的影響,而她嫁入蘇家后依舊“崇信三寶”,“愛作佛事”,耳濡目染中,年幼的蘇軾自然也會受到影響。此外,宋僧惠洪著《冷齋夜話》,其中《夢迎五祖戒禪師》一文言蘇軾幼年的佛教因緣:

坡曰:“軾年八九歲時,嘗夢其身是僧,往來陜右。又先妣方孕時,夢一僧來托宿,記其頎然而眇一目。”云庵驚曰:“戒,陜右人,而失一目,暮年棄五祖來游高安,終于大愚。”逆數蓋五十年,而東坡時年四十九矣。后東坡以書抵云庵,其略曰:“戒和尚不識人嫌,強顏復出,真可笑矣。既是法契,可痛加磨礪,使還舊觀,不勝幸甚。”自是常衣衲衣。

學界普遍認為《冷齋夜話》多有假托,多夸誕,因此文中所錄東坡語不能視其為真,更何況作者惠洪本是僧人,自然要竭盡全力將蘇軾與佛教牽扯上一些因緣。此文固然不能當真,但惠洪之所以會寫程夫人懷蘇軾之時,如何夢見五祖高徒,而后生蘇軾,蘇軾八九歲后又夢見自己前世乃僧人云云,必是深知蘇軾家中有此宗教氛圍,深知程夫人是佛教徒。故雖是穿鑿附會,但確有行此假說的客觀條件。

母親的信仰往往會影響到孩子,何況程夫人也絕非一般的古代家庭婦女可比。蘇洵在蘇軾十歲左右時四方游學,正是程夫人擔起了教育蘇軾的責任,《東坡先生本傳》曰:“生十年,父洵游學四方,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又,蘇轍《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云:

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學四方,太夫人親授以書。問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太夫人嘗讀《東漢史》,至《范滂傳》慨然太息。公侍側曰:“軾若為滂,夫人亦許之否乎?”太夫人曰:“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耶?”公亦奮厲,有當世志,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

此文是蘇軾去世后,弟弟蘇轍為兄長所寫的墓志銘,里面記錄的事情自然真實不虛。從文中可得知幾點:一是程夫人文化程度頗高,可讀史書;二是程夫人雖為一介女子,卻有大丈夫氣。范滂是東漢官員,為人清廉,正直不阿,后因黨錮之禍與李膺、杜密等人死于獄中。拜別其母時,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1]范母因重氣節而被后世稱贊,而程夫人愿做滂母,足見其之重義,有英雄氣概。程夫人并未以權高位顯者作為榜樣教育蘇軾,而是為范滂這樣一個耿直清廉、不與奸佞同流合污的悲劇英雄“慨然太息”,并表示自己“能為滂母”。蘇轍寫此文時已是62歲,但回憶少年時母親對兄長的教導卻能記憶猶新,可見母親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因此,程夫人信仰佛教,蘇軾多少也隨之被動地習染佛禪。

蘇軾在《子由生日,以檀香觀音像及新合印香銀篆盤為壽》一詩中寫道:“君少與我師皇墳,旁資老聃釋迦文。”此處說的就是年少時和蘇轍一起讀書的情況。從此詩來看,蘇軾少年時不僅每日研讀儒家經典,還輔以道經與佛經,但讀釋迦文的具體心得體會如何,蘇軾并未提及,大約他也自覺只是“旁資”而已。與其說幼年時讀到的佛經或家里供養的佛像讓他印象深刻,倒不如說是他七歲時所見到的眉山老尼,幾十年后仍讓他感覺如在目前,并填一闋《洞仙歌》:

仆七歲時,見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嘗隨其師入蜀主孟昶宮中。一日,大熱,蜀主與花蕊夫人夜納涼摩訶池上,作一詞,朱具能記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無知此詞者,獨記其首兩句。暇日尋味,豈《洞仙歌令》乎?乃為足之云。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倚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此詞填于元豐五年(1082年)黃州任內,此詞歷來爭議很大,前人評論褒貶不一,但毫無疑問《洞仙歌》是契合蘇軾彼時心境的作品。在黃州任內,蘇軾于詩文中塑造了許多幽人的形象,以此自喻,此詞中的花蕊夫人亦是一位幽人,蘇軾的序言乃是“以此序自晦耳”,“或謂東坡托花蕊夫人以自解耳,不可不知也”。序言中雖寫佛山老尼,但詞中表現的卻非禪境,而是仙境,與其說這是佛家的空,倒不如說是道家的仙。

可以說,蘇軾幼年時的佛家因緣大致得之于家庭佛教因緣的耳濡目染,在他成年后的詩文中鮮少記錄少年時對佛教的種種直接觀感或是對佛家生活的向往之情。或許少年時對佛教的態度奠定了他日后雖研習佛經,卻并不信奉佛教,“終在佛之外”的基礎。


[1](南朝)范曄:《后漢書·范滂傳》,卷六十七,782頁,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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