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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一、研究對象與選題意義

(一)研究對象

本書研究的對象是明代的外戚。

“外戚”一詞最初泛指所有外姓親屬。在中國古代,以父系制為基礎的宗法制度建立以后,與本人同宗者被目為“同姓”或稱作“內姓”,而其他所有與自己非同宗者,則一概稱作“異姓”或“外姓”。[1]故而對外姓的親屬如母之父母、妻之父母及女之子女的稱謂,也統統冠之以“外”:母之父母稱外祖和外婆,妻之父母稱外父或外舅、外姑,女之子女稱外孫、外孫女,外祖父母家和舅家則稱外家或外氏。女子出嫁后也往往稱自己的娘家為“外家”。這些外姓的親屬則統統可以稱為“外戚”。司馬遷撰《史記》,創《外戚世家》,記載漢高祖至漢武帝時期主要后妃及其家族封侯者。班固《漢書》則將西漢諸位皇帝母族及妻族重要人物的歷史事跡撰成《外戚列傳》。此后歷代紀傳體“正史”大多沿襲此例,“外戚”一詞遂逐漸被用于特指帝王的外姓親屬,通常指帝王的母族和妻(妾)族。

清朝官修《明史》,援前人成例立有《外戚傳》,其序言稱,除成祖后家即徐達家族事跡詳見于《中山王傳》外,其余外戚則“采其行事可紀者”收入傳中。考察是傳,其本傳傳主27人,提及姓名的外戚共計100余人。實際上,明代外戚人數遠遠不止此數,其“行事可紀者”也并非僅僅《明史·外戚傳》所列者。明朝從1368年太祖朱元璋在應天(南京)登極稱帝正式建立,到1644年思宗朱由檢因北京城破棄國自縊而宣告滅亡,歷時276年,前后共有16位皇帝南面稱制。[2]朱明王朝的皇帝絕大多數后宮充實、妃嬪眾多,其中僅明世宗朱厚熜一人見于記載的有封號的妻妾就有70多位。這些后妃都有自己的父兄親族,因此在如此人數眾多、規模龐大的后妃群體背后,必然是一個人數更多、規模更大的外戚群體。筆者根據《明實錄》、《朝鮮王朝實錄》(又稱朝鮮《李朝實錄》)、《明史》、《國榷》、《罪惟錄》、《明書》和《勝朝彤史拾遺記》等明清時期中外官私史籍、現存明代檔案以及出土墓志材料,對姓名可考、事跡可尋的明代外戚做了一個初步統計,其人數已經超過500人,而這500余位外戚背后的家族人口,則是一個更加龐大的數字。可以肯定,那些沒有被記載下來的外戚還不在少數。[3]在明人著述中,外戚有時也被稱作皇帝的“外家”“外氏”,或是“皇親”“貴戚”“戚里”“戚畹”“國戚”,有官爵者或稱作“戚臣”,又由于明初“勛而兼戚”等歷史原因,外戚還常常與文武勛貴并提為“勛戚”。[4]這些勛而兼戚者大多是明初開國或靖難的功臣,不唯徐達,常遇春、郭英、胡美、張玉、張輔、陳懋、吳克忠等人在明代的歷史上同樣赫赫有名,自然也應屬于“行事可紀者”,事實上他們在《明史》中也都另有專傳。

當然,就筆者所統計到的明代這500余位外戚來看,聲名顯赫者畢竟仍是少數,余下多數則一生碌碌無為。而且,雖然同為皇帝外戚,不同外戚享有的政治地位和物質待遇也并不相同。之所以會有這種差距,除了皇帝個人好惡的因素外,主要是明代嚴格的后妃等級制度造成的。明代皇帝實行一妻多妾制,同一時期正妻只有一位,即皇后;妾即妃嬪的數量則無一定限制,其封號依次有皇貴妃、貴妃、妃、嬪、婕妤、昭儀、美人、昭容、才人、選侍、淑女等[5],通常皇貴妃、貴妃各一人至數人不等,其余數人至數十人不等。不同封號的妃嬪之間等級森嚴,各方面的待遇都有差別,眾妃與皇后之間的差別在禮制上更是有如天淵。與之相對應,皇后及不同等級的妃嬪,其父兄親屬享受的待遇也有很大的差別。此外,明代新天子登極,均奉嫡母和生母為皇太后,若祖母在世則尊為太皇太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在后宮中享有更高的地位,其親屬也往往享有更高的待遇。盡管明代的外戚們所生時代各異,起家身份不一,個人際遇也并不相同,但他們卻有著一個共同的身份特征,即都是明代后妃的親屬,都和皇帝有著婚姻甚至血緣關系。從這一點來講,我們不妨把他們(包括那些姓名不可考者)以及他們的家族看作一個社會群體,在此所要做的正是對明代這一特殊的社會群體[6]予以研究。

需要說明的是,在明代史籍中,偶爾也可見到“外戚”一詞用于泛指皇帝的所有外姓姻親戚屬,包括皇帝的婿家(及姊妹夫家)即駙馬家族的成員以及親王等宗室成員的外姓親屬。如洪武三年(1370),左副將軍、浙江行中書省平章李文忠隨大將軍徐達出征北元凱旋后,上表謝恩,表中聲稱:“臣文忠賦質庸愚,托屬外戚,忝受副將之寄……”[7]這里自稱“外戚”的李文忠即明太祖朱元璋的外甥,駙馬李貞之子。雖然有學者認為,在中國古代,從廣義來說,駙馬也可算作外戚[8],但在明代,絕大多數時候“外戚”仍指后妃家族而不指代駙馬;清修《明史》,駙馬事跡也不入《外戚傳》而附于《公主傳》中。而且,明代駙馬人數較少,其政治、經濟、社會影響與后妃家族相比都不可同日而語。故本書的研究對象明代外戚群體并不包括駙馬在內,只是在探討有些話題(如勛戚莊田)時,由于史料記載等原因,二者(有時還包括其他貴族階層)的統計數據并不能完全區分。又如《明英宗實錄》卷24:“正統元年十一月辛酉,秦王志奏:‘洪武間,先隱王以居室一所令母妃之外戚居之,今母妃侄劉瑭等蒙遣還原籍,請以其居室仍賜臣,以居臣之子女長成者。’”[9]同書卷166:“正統十三年五月甲寅,襄王瞻墡奏:‘妃父指揮僉事李玉卒,欲遣官祭奠,及郡王、郡主各外戚家歲時俱缺吊賀。’禮部尚書胡濙請如韓王往南京向山祭掃祖墳例,允其所請。上覽奏,責濙以祖塋比外戚,尊卑親疏莫辨,仍命稽考洪武、永樂間舊例以聞。”[10]同書卷224:“景泰三年十二月辛亥,沈府沁水王幼塐奏:‘弟鎮國將軍幼、幼堮俱有外戚,乞復其家。’從之。”[11]以上三條材料中所稱“外戚”或指親王、郡王的外姓親屬,或指宗室將軍的外姓親屬,雖然也能與皇帝扯上一點親戚關系,但與通常意義上的“外戚”顯然還是有所不同,這類“外戚”(實為宗戚),在此也暫不列入本研究所要探討的范圍。

(二)選題意義

之所以選擇明代的外戚群體作為研究的對象,主要是出于以下幾點考慮。

第一,自司馬遷創《史記·外戚世家》后,中國古代的外戚群體一直受到歷代史家的特別關注。這一方面是因為在以皇帝為權力中心的中國古代社會,敘述和研究一個時代的歷史,皇權制度成為不可避免的一個話題,而外戚與最高統治者皇帝之間有著特殊的血緣或姻親關系,外戚制度實際是皇權制度的一部分,因此外戚也就不可避免地在歷史中占有一席之地。另一方面,在中國古代社會,幾乎每個朝代都出現過外戚干政的現象,不過時間的長短、程度的深淺、影響的大小有所不同而已。在某些特定的時代,如漢代、北周及唐代的某些時期,還出現了由于外戚干政而危及皇權甚至導致時勢巨變乃至改朝換代的情況。其實縱觀中國古代歷史,真正危及皇權的“外戚之禍”時間十分短暫,而在歷代數以千萬計的外戚當中,多數都能安享富貴,而且外戚中幫助君主開疆拓土、安邦治國的功臣也大有人在,正如司馬遷所言:“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12]但不論是傳統舊史家,還是近代新學者,對外戚干政和專權基本上都持否定的態度,后世歷代統治者和治史者還往往把對外戚的控制是否得力、有無發生外戚干政作為評判一個王朝統治是否成功的重要標準,而“王莽竊漢”“楊堅代周”“武周代李”之類的事件則通常被作為反面教材,用于警示后人。不過在傳統史家看來,外戚是可能對正統皇權構成威脅的力量,應當成為最高統治者和正直的臣子重點防范的對象,而近世史家則多從維護政治制度的公平和社會秩序的穩定等角度來看待這一問題。

明代恰恰是一個因為沒有“外戚之禍”而受到后世肯定的朝代。清代官修“正史”《明史》稱:“明太祖立國,家法嚴。史臣稱后妃居宮中,不預一發之政,外戚循理謹度,無敢恃寵以病民,漢、唐以來所不及。”[13]認為明代后妃、外戚不干政,為漢、唐以來歷朝所不及。當代史家通常也認為,明朝維系近三百年,“無權臣專政,無女后外戚之患,更無武臣跋扈”,是“王朝一統局面基本穩固”的朝代,較為完善的政治運行機制則是其得以長享國祚的根本原因。[14]而治理外戚之制恰恰是有明一代值得稱道的“善政”之一。研究這一制度如何建立并得以維護,將有助于我們更深入地了解明代的政治運行機制并加深對明代歷史的理解。但到目前為止,學界對此問題的研究還很不夠。

第二,正是因為明代歷史上沒有出現“外戚之禍”,且總體而言,與歷史上其他朝代相比,明代外戚對政治的影響相對較小,因而人們在提及明代外戚的地位時,往往以“有明一代,外戚最為孱弱”[15]一言以蔽之;在研究明代的歷史時,外戚也往往被視為無關緊要的因素而忽略不顧。但事實上,明代歷時近三百年,外戚的地位從明初以至明末并非一成不變,更非一開始就很“孱弱”,而是經歷了一個逐漸下降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宣德、嘉靖二朝是兩個重要的轉折點,而這兩個時代對于整個明代而言恰恰也是兩個非常重要的轉折時期,前者是以內閣制為核心的文官行政制度得以完善的重要階段,后者則是明代中期改革積弊、力圖中興的關鍵時期,故明代外戚地位的變遷實際上與整個明代的政治、社會變遷同步,甚至可以看作后者的一個組成部分。以考察以往不受關注的外戚為研究的切入點,探討明代不同時期外戚政治地位和待遇的變化,可以為我們進一步認清明代政治格局的變化趨勢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另外,明代外戚在政治上的“孱弱”也并不等于明代外戚與政治毫無關系。事實上,明代歷史上很多重大政治事件如“胡藍黨案”、“靖難之役”、“奪門之變”、“大禮議”、“爭國本”、“妖書案”、“明宮三案”以及明末黨爭等等都將有關外戚卷入其中甚至置于風口浪尖。雖然外戚并非這些歷史事件的主角,但站在外戚的角度來重新審視這些事件,將使我們對這些政治事件以及它們背后的時代和社會有進一步的認識和理解。

第三,明代外戚是一個人數龐大的群體,在其內部有著鮮明的等級劃分。研究不同等級的外戚所享有的不同待遇,有助于我們進一步理解明初制定的嚴格的社會等級制度;而從明中期開始,外戚卻在禮制上頻頻僭越,對這一現象的分析則有助于我們對明代社會風氣由明初“嚴肅冷酷”到明中后期“自由奔放”這一轉變的理解。在僭越禮制之外,明代外戚中還大量地存在其他各種形形色色的違例、違法行為,而根據明制,外戚(特別是其上層)屬于“議親”的對象,享有一定的司法特權,因此考察明代外戚的犯罪事實及明廷對其做出的處置,對于我們理解明代的法律制度也將有所幫助。對一些典型的案例,如明中期孝宗外戚張延齡案進行深入解析,則不僅可以加深我們對于明代皇帝最高司法權的理解,更有助于我們對當時的權力爭斗、政治格局和社會背景的認識。

第四,雖然朱明王朝從建國伊始就強調政權的漢人主體性質,其所選后妃也主要來自中原地區的漢人家庭,但在明初洪武至宣德年間,也有部分妃嬪來自蒙古、女真或朝鮮等其他民族,這些妃嬪的父兄親屬對于明初鞏固北方邊疆及發展與鄰國的宗藩關系曾起到一定作用。因此,研究明代外戚群體中的這部分特殊成員,對于我們認清明初的邊疆形勢和外交政策必將有所幫助。

第五,在君主專制的明代,皇帝始終是國家權力的核心和制高點,而與皇家有著婚姻關系、血緣關系的外戚則是皇帝最親近的人群之一。出于人的親情本性及儒家“敦親親之誼”的指導理念,在“不以親親害尊尊”的前提下,皇帝往往會推恩于身邊的外戚,授其官爵、賜其田土。因此,盡管在明代276年歷史的大多時間內,外戚群體在政治舞臺上并沒有占據主導地位,但相對于廣大的普通臣民而言,外戚仍然屬于具有較高社會地位、擁有大量物質財富的特權階層。在皇權的庇護下,他們當中不少人兼并田地、插手商業、橫行鄉里,對社會秩序起到一定的破壞作用,成為造成明代中期以后社會不安定的因素之一。探討明代外戚及其所屬特權階層對明代社會的負面影響,有助于我們進一步思考和理解明王朝內部的社會矛盾以及明王朝衰敗的深刻原因。而討論明代以閣臣、部臣、言官為代表的文官群體對外戚及其所屬特權階層的監督限制,則對于我們今天建立健全制度、完善政權建設以及維護社會和諧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總之,明代外戚既是與皇帝有著親屬關系的特權階層,更是明代社會有機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從研究這個被以往大多數研究者忽略的社會群體本身入手,探討他們的一般生存狀況、社會心理特征,同時關注他們與其他政治勢力或社會群體間的相互關系,無論是對于我們全面完整地認識一個歷史時代,或是對于我們以史為鑒檢討得失,都具有一定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

二、相關研究成果的回顧

相對于明史研究的其他領域而言,針對明代外戚的研究顯得十分薄弱,成果寥寥,而本研究將涉及的有關明代政治制度、社會經濟、社會變遷等方面的研究成果卻又不勝枚舉。以下僅就20世紀以來關于明代外戚及其密切相關問題的研究成果擇其要者綜述之,作為學術史的回顧。[16]

(一)明代外戚研究的學術成果

專門對明代外戚進行整體研究的學術專著,迄今尚未見到。

專門研究明代外戚的學術論文也并不多見。國內學者對于明代外戚關注最多的是其作為特權階層的經濟活動及其社會影響。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涌現了一批與此相關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明代外戚及其所屬貴族階層對于田地的獲取和經營,以及他們的商業活動和影響兩個方面。

關于明代外戚的田地經營,鄭克晟、傅同欽《明代勛戚莊田的土地來源和經營情況》[17]一文著重討論了明代勛戚莊田的土地來源和經營情況;黃冕堂《明代貴族莊田的土地問題》[18]對包括外戚在內的明代貴族莊田主霸占土地的概況、擴展土地的方式和特點以及由此引起的嚴重后果進行了詳細深入的探討,其《論明代貴族莊田的主佃關系和封建剝削》[19]一文則對明代貴族莊田中的主佃關系和經濟剝削手段進行了研究;王毓銓《明朝勛貴侵奪民田與朝廷禁約》[20]對明代勛臣、貴戚侵奪官民田土所產生的政治、社會矛盾以及明朝政府對此所做的應對和效果等予以分析,王氏另文《明代勛貴地主的佃戶》[21]又進一步研究了勛戚貴族莊田中佃戶的不同來源及其人身隸屬關系、所受的超經濟強制剝削形態等問題;張海瀛《明代的賜田與歲祿》[22]一文則考察了明代諸王和公侯百官賜田與歲祿由結合而走向分離的歷史過程,探討了明代包括外戚和駙馬在內的貴族在經濟上所享有的特權及其在有明一代的演變和發展,認為賜田由官田向私田演化的歷史過程,也就是王府莊田地主和縉紳地主形成和發展的歷史過程。

關于明代外戚的商業活動和影響,鄭克晟的論文《明代的官店、權貴私店和皇店》[23]研究了明代包括外戚在內的權貴經營商業的基本情況,認為權貴對商業的介入和干擾對明代的市場發展和商業資本積累都起到了破壞和遏制的作用。王毓銓《明朝勛貴興販牟利怙勢豪奪》[24]一文也對明朝勛戚貴族利用特權興販牟利、巧取豪奪的行徑及其危害予以了揭示和批判。

從內容和觀點來看,上述有關明代外戚經濟活動的研究成果中,關于明代勛戚莊田的論文基本上可看作20世紀50、60年代國內歷史研究領域“五朵金花”[25]之一的“中國封建土地所有制形式問題”討論的延續,而關于明代勛戚貴族商業經營的研究則實為國內史界為論證“資本主義萌芽”命題所做努力的一部分,因而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某些方面的內容也稍有重復勞動之嫌。但前輩學者的這些研究成果對于我們深入地了解明代外戚等貴族階層的經濟生活、解析明王朝內部的社會矛盾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值得關注的是,近年陸續公開發表了一些研究明代外戚經濟活動的新成果,主要是一些青年學子的學位論文及與之相關的期刊論文。[26]雖然總體來看,這些成果與前人相比并沒有太大突破,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明代外戚及其相關問題正在引起學界的日益關注。

除經濟活動外,明代外戚的出身及其變化,即明初多勛而兼戚而明中期以后外戚家族大多出身寒微的現象,以及勛而兼戚家族與明初政治斗爭的關系,也是學界關注較多的問題,有不少論文涉及此。

楊成《明代皇室與勛臣通婚狀況抉微》[27]認為明初皇室與勛臣聯姻是非常普遍的,不僅興宗(懿文太子)皇后常氏、建文帝生母呂氏、成祖皇后徐氏均是朝廷重臣之女,而且明初諸王和公主也大多婚配于勛臣之家,明代后妃、駙馬均選自市井而“勛臣家禁不入選”其實是從漢王高煦謀反后才開始的。魏連科《明代宗室婚嫁制度述略》[28]認為明代宗室的婚嫁制度是隨著明代政局的變化而變化的,洪武到宣德為前期,通過宗室的婚嫁,與文武勛貴聯姻,中外配合,企圖以血緣和裙帶關系來達到屏藩帝室的目的,故后妃、駙馬多出自勛家;正統以后為后期,鑒于“靖難之役”和諸藩王叛亂的教訓,為了防止宗室以婚嫁的手段形成威脅皇權的力量,對宗室的婚姻之家做了嚴格的限制,后妃、駙馬也就多出自寒門了。郭峰《明初“勛戚分途”研究》[29]在遍尋史料后指出,雖然明代皇室的確在宣德以后長期與勛貴家絕少婚姻往來,但有明一代從未有過限制勛貴與皇室聯姻的詔令,“勛戚分途”的形成乃是勛貴與皇室雙方對比選擇的結果。

以上三文主要考察的是明代皇室聯姻對象變化的整體趨勢及其內在原因。還有很多學者把關注點投于洪武至永樂年間勛而兼戚家族的命運及其背后的政治斗爭。殷文勇、牛建強《聯姻與殺戮:洪武政權的穩定與鞏固》[30]對《明史》中所列朱元璋子女的婚姻狀況進行了統計,指出洪武時期皇室與勛臣結親在明朝的歷史上具有典型意義,乃是籠絡功臣的一種政治婚姻。馬明達《常遇春家族與“藍玉黨”案》[31]對于建文帝外戚常氏家族與“藍玉案”之禍的關系進行了探討,認為常氏家族在明初統治中心的特殊地位,決定了它悲慘結局的必然性,反映了朱元璋專制統治的政治特點。劉長江《明初皇室姻親關系與藍玉案》[32]一文也從皇室與功臣聯姻同明初政爭的關系這一角度探析了“藍玉案”的成因,對于常遇春、藍玉家族與懿文太子的親密關系,以及諸王及其近親勛臣在清除藍黨時的作用做了分析和闡述。顧誠《靖難之役與耿炳文、沐晟家族》[33]則從靖難之役中耿、沐家族的政治走向出發,探討了婚姻關系在封建政治中的作用。雖然耿、沐家族只是洪武、永樂二帝的兒女親家而非后妃家族,但其政治命運的變遷在明初勛戚中具有一定代表性。以上這些研究成果對于探討明代外戚與勛臣的關系以及從外戚的角度來重新審視明代的重大政治事件都有很大的啟發和借鑒作用。另有奇文瑛的論文《碑銘所見明代達官婚姻關系》[34],雖然研究的主體對象是達官而非外戚,但其所舉的個案達官吳允誠恰恰也是明初勛而兼戚的代表人物之一,同時其家族也是本成果重點研究的非漢人外戚家族之一,故此文為本研究提供了不少重要的信息。

相比而言,直接研究明代外戚的政治活動及其影響的論文更為少見。宋立中的《小議明代后妃外戚干政不烈現象》[35]應是目前國內所見直接討論明代外戚干政問題最具代表性的學術論文。[36]作者認為,明代后妃、外戚干政不烈現象的原因在于:一是太祖立下祖訓,歷代賢后倡揚女教并以身作則,大臣則有據祖訓嚴防后妃、外戚干政的自覺意識;二是明代宮廷選妃制度和公主選駙馬制度從源頭上杜絕了外戚干政的可能性;三是從朱元璋到明中葉的景泰帝實行野蠻的妃嬪殉葬制度,徹底鏟除后妃垂簾聽政的社會土壤;四是明代的科舉取士制度和內閣制度對外戚子弟的限制也是避免外戚干政的重要原因。宋文雖然指出了造成明代后妃、外戚干政不烈現象的幾個重要因素,但限于篇幅,并未就這幾個方面進行更為深入的解析,而且對于明代外戚任官制度、宦官力量對外戚的挾制以及占據明代思想文化領域主流的儒家觀念的影響等因素都沒有提及,不能不說是種遺憾。

此外,高壽仙的論文《冤案背后:嘉靖年間北京一樁殺母案的審理》[37],分析了嘉靖年間明世宗出于對孝宗、武宗外家的怨恨心理而制造的一樁冤案——京民張福殺母案,討論了帝系轉移對以勛戚為中心的北京在地勢力產生的影響,其研究有利于對外戚張延齡案背景和實質的理解,也是從外戚角度來深入研究明代政治史、法制史以及社會史的一篇不可多得的論文。而杜洪濤的論文《再論嘉靖大禮議——以張延齡案為線索》[38]則基于討論大禮議性質的目的,分析了外戚張延齡案中明世宗及議禮新貴張璁的態度,雖與本書后文相關章節的研究旨趣不同,卻頗有異曲同工之見。[39]

在海外學者中,日本學者佐藤文俊是對明代外戚關注最多的一位。他曾先后發表《明代の外戚》[40]、《明代中期の外戚——張氏兄弟》[41]和《嘉靖八年〈外戚世爵裁革令〉につぃて》[42]等三篇相關論文,后經整理作為其專著《明代王府の研究》中的一章出版。

《明代の外戚》一文概略介紹了有明一代外戚群體的大致狀況:出身方面,由明初多為開國或靖難功臣發展為明中期以后的“儒宗單門”;封爵方面,由明初無軍功者不得封爵發展為明中期的封爵世襲且一門多侯伯,直至嘉靖八年(1529)下令裁革外戚世爵,改為流爵;經濟來源方面,明初單純依靠俸祿且嚴禁經商貨利,明中期以后則利用皇權庇護侵占莊田、插手商業、販賣食鹽。作者認為明中期以后外戚的經濟活動及其對社會經濟的破壞是明代外戚史的重點問題。《明代中期の外戚——張氏兄弟》對明代中期勢力盛極一時的外戚——孝宗張皇后的兄弟張鶴齡、張延齡二人的寵辱遭遇做了探討,并以張氏兄弟為個案分析了明代中期包括外戚在內的“身份性地主”斂財的途徑和手段。作者認為,明中期外戚的經濟活動侵蝕了朝廷的財政基礎,因而受到來自朝臣的廣泛責難;后宮皇后或皇太后地位的下降通常會導致其外戚一族勢力的衰減,失勢舊外戚家族的財富也往往被新寵外戚所奪取,這正是張氏兄弟衰敗的原因所在。《嘉靖八年〈外戚世爵裁革令〉につぃて》一文從清初對明代外戚地位的評價談起,分太祖朝、仁宗朝至武宗朝、嘉靖初年、嘉靖八年(1529)以后四個階段回顧了明代外戚封爵制度的演變過程,分析了當初推進外戚封爵的嘉靖皇帝在嘉靖五年(1526)以后轉變態度推行抵制政策,及至嘉靖八年(1529)頒布裁革令的經過,認為裁革令自頒布以后直至明朝滅亡,其內容基本得以維持和遵守,是嘉靖初年的政治改革中較為成功的一項措施。

佐藤這三篇論文主要以明代外戚的上層即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的親屬為研究對象,內容涉及其出身、封爵、經濟活動等幾個方面的問題,大致上反映了明代這部分外戚的一般生存狀況;論文對明代上層外戚封爵的具體情況及其演變過程、明代中期包括外戚在內的“身份性地主”斂財的途徑和手段及其對社會經濟的破壞等問題做了較為詳細的考察,可說是對明代制度史和經濟史研究的重要貢獻;而作者選取具有代表性的張氏兄弟為個案來對明代中期的外戚進行研究,將個案與整體相結合,一般與具體相結合,則在研究方法上對于本研究有很好的借鑒作用。但作者對于明代外戚中貴妃以下眾妃嬪的親屬基本忽略,對于外戚封爵之外的其他政治待遇鮮有涉及,在重視明中期外戚的經濟活動的同時,對明前期外戚的政治影響以及明后期外戚的政治、經濟活動等問題卻基本未予關注,在以張氏兄弟為個案進行研究時雖然對其寵辱遭遇的原因進行了分析,但對標志張氏一族徹底衰敗的張延齡案所反映的明代司法制度特點以及案件復雜的政治、社會背景都未做充分的討論。以上這幾點,使佐藤的研究無論是從完整地了解明代外戚群體本身,還是從通過研究外戚理解其所處的時代和社會來看,都存在著一些不足,但也正因如此,為本書的研究留下了大量的空間。

(二)其他相關的研究成果

1.關于明代后妃的研究

由于后妃與外戚之間密不可分的關系,考察明代外戚相關問題的研究現狀,當然不能忽略明代后妃研究領域的相關成果。而近年以來,對于明代后妃的研究已漸漸引起學界的積極關注,雖然其中不乏應景之作,但值得關注的學術成果也有不少。

關于明代的后妃制度,目前所見較為系統的研究主要有劉靜的《明代后妃制度研究》[43]、徐斌的《明代后妃制度初探》[44]、賀方潤的《明代皇室嚴內教制度初探》[45]等幾篇學位論文。劉文從選配制度、冊封制度、起居及禮儀制度、喪禮制度,以及禁止后妃干政的制度及影響等五個方面較為全面地論述了明代的后妃制度,其中對于明代后妃的起居、喪葬諸禮儀制度的闡釋尤為詳細,文中有關明代后妃選配制度及明代禁止后妃干政制度的內容對于本書的研究可資借鑒。徐文集中討論了明代后妃的稱號、寶印、選納、禮儀以及明代嚴內閫體制下后妃的政治影響等問題,內容相對比較簡單。賀文則從核心思想與宗旨、皇室的選妃制度、明代女官建制以及明代嚴宮禁的基本舉措等方面著手,對明代為防止后妃干政而實行的“嚴內教”制度進行了闡述,內容比較全面,但分析還不夠深入。

此外,程彩霞《明代后妃制度的政治文化解讀》[46]一文則在簡要介紹明代后妃制度的主要內容之后,對其從政治文化的角度進行了解讀。是文對明代后妃制度所反映的政治文化內涵的解讀頗有見地,但作者在承認明代嚴格的后妃管理制度卓有成效地防止了后妃、外戚專政的同時,認為這一制度為權宦篡權開了方便之門,這一觀點的提出似乎還缺乏有力的論證。

關于明代后妃制度的具體內容,徐春燕《明代后妃的號》[47]對明代后妃的封號、尊號、徽號、謚號逐一進行了梳理和討論,而張鳳榮《明清后妃的冠與帽》、郭福祥《明代后妃寶印》二文[48]則分別對明代后妃相關的輿服制度做了簡要的介紹。以上三文都注意到,在不同身份的后妃之間嚴格的等級差別無處不在,而這就直接導致了明代外戚之間等級差別的存在,這也正是在將明代外戚作為一個整體進行研究的同時又必須注意其內部差別的主要原因。

關于后妃及宮女的選配制度及其影響的成果也有不少。其中,王偉凱《明代后妃的選配與編制》[49]對明代后妃的出身要求、地域范圍、選配經過進行了考察,認為選妃多在京師附近有利于防止大范圍擾民,后妃來自民間防止了外戚干政;而胡凡和王偉《論明代的選秀女之制》[50]、朱子彥《明代的采選制度與宮人命運》[51]以及郭松義《明清兩代詔選“淑女”引起的動亂——由日本史籍記載談起》[52]等文則探討了明代選秀女制度及其對社會的影響。這些論文對于我們理解明代外戚的人員構成及其與普通民眾的關系都有一定的幫助。

明代的選妃活動還曾經波及鄰國朝鮮,這是產生明代外戚群體中朝鮮籍成員的主要源頭,因此關于這方面的研究也很值得關注。國內學者中,王崇武最早對此問題予以研究,20世紀40年代他根據《朝鮮李朝實錄》的記載,與《明實錄》等國內史籍相比證,先后發表《明仁宗、宣宗事跡旁證》[53]、《明宣宗朝鮮恭慎夫人韓氏事輯》[54]二文,揭示了明宣宗在朝選妃的史實及其影響,其后又撰寫《明成祖朝鮮選妃考》[55]一文,對成祖永樂年間在朝鮮選妃的情況以及這些朝鮮女子入宮后的命運進行了考察。姜舜源《明清宮廷朝鮮“采女”研究》[56]對明清兩代歷次朝鮮“采女”的基本情況、基本過程以及入宮女子的命運等在前人的基礎上做了更細致深入的研究。陳學霖《宣宗朝鮮選妃與明鮮政治》[57]一文則以入選明宮韓童女(名桂蘭)的家族借明廷之勢而累致富貴進而影響朝政之事為個案,揭示了到朝選妃對朝鮮政治和兩國關系的影響。受陳文的啟發,肖春娟的學位論文《明初朝鮮貢女問題研究》[58]進一步從中外關系的角度,對明初朝鮮的“貢女”問題進行了詳細探討,認為這一現象的出現,與明初特殊的政治形勢有關,是明朝對外政策的一種手段和工具;“貢女”制度雖然存在時間不長,但在兩國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交流中的作用仍不可忽視。比較而言,陳、肖二文對于明初朝鮮選妃(或稱為朝鮮“貢女”)問題的理解更為深入、透徹,也更接近問題的實質,但二文對于因為明廷朝鮮選妃而產生的一批朝鮮籍外戚在明初兩國交往中所起的橋梁作用顯然并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

國外學者的相關研究成果,主要有韓國學者鄭求先的《貢女——被強拉至中國的我國女性的歷史》[59]、曹佐鎬的《李朝對明貢女考——韓國女人的一段哀史》[60]及林常薰的《明代朝鮮貢女問題初探》[61]等專著或論文。受民族感情的影響,韓國學者對于明初的朝鮮貢女問題普遍持強烈的批判態度,但林常薰文在同情這些貢女的悲慘命運之外,也特別提到她們的親族曾被朝鮮朝廷利用其特殊身份處理對明朝的外交難題,值得關注。

將明代后妃作為群體或是選取其中較有影響者作為個案來進行的研究,近年來也有了不少成果。

伊琳·索麗爾(Ellen Felicia Soulliere)的博士學位論文《明代的宮廷女性:1368—1644》(“Palace Women in the Ming Dynasty:1368-1644”)[62]是對明代宮廷女性的群體研究,文中探討了明代后妃的選取與管理、后妃戚屬享有的財富與地位、后妃的文學修養以及她們對政治權力的追逐等具體問題,認為明代獨有的選妃政策導致了明代社會中一部分人(即外戚群體)由社會底層直接進入或退出最高階層這種落差巨大的社會階層流動。該文對明代外戚群體反映的社會階層流動所給予的關注,對于本書的研究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崔靖的博士學位論文《明朝后妃研究》[63]也將明朝后妃作為一個特定的社會群體進行研究,并在此基礎上按時間順序考述她們的生平、生活狀況,進而探討后妃制度和影響,以期使明代后妃制度研究更有具體性、變化性和時代性。

程彩霞的論文《明朝皇后群體掃描及特征分析》[64],則對明代皇后的群體特征和歷史作用進行分析。該文以具有共同的社會角色、行為特征、歷史作用等為依據,將有明一代不同時期相對獨立的20位皇后視為一個獨特的群體,并依照群體研究的范式對其加以綜合分析和系統考察,其研究思路頗有新意。但作者對明朝皇后群體特征的分析卻略顯牽強,對除皇后外其他妃嬪特征的總結又有以偏概全之嫌。

趙秀麗《明代皇后生存狀態與后權的式微》[65]一文同樣是對明代皇后群體的宏觀研究。是文認為明代特殊的選妃制度導致后妃缺乏家族和外廷支持,致使后妃在后宮處于完全依附狀態,是明代皇后生存狀態不斷惡化及后權式微的深層原因之一。

與以上三文認為明代后權式微不同,譚平的論文《后妃與明代政治》[66]認為后妃并非明代政治生活中一支無足輕重的力量,恰恰相反,在許多重大的政治斗爭及歷史的轉折關頭,她們的活動都有著明顯的甚至是決定性的影響,對此應予以充分的估計。但作者同時也指出,明代后妃幾乎從未主動培植和利用外戚來鞏固自己的權勢,而主要依靠皇帝的寵愛或信任來活動。而林延清在其論文《明朝后妃在皇位繼承危機中的作用》[67]中也指出,在明朝屢次發生的皇位繼承危機中,后妃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且以積極作用為主,這對明朝在近三百年統治中保持較長時間的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是非常有利的,應予以肯定。

對明代后妃的個案研究也主要集中在其政治影響方面,其中比較重要的有林延清《仁宗張皇后與明初政治》[68]、《宣宗孫皇后與明朝中葉政治》[69]、《萬貴妃與憲宗朝政治》[70]、《李太后與張居正改革》[71]和《李太后與“國本之爭”》[72],朱鴻《太皇太后、沖齡皇帝與輔政元老:論正統初期的委政內閣》[73],秦賢寶《佐政明代三朝的張皇后》[74],劉靜《論明太祖馬皇后對明初政治的影響》[75]等文。這些論文主要討論了馬皇后、張皇后、孫皇后、李太后、萬貴妃等明代后妃對明代特定歷史時期政治的影響。通過這些研究可以看出,明代雖有不少后妃曾參預過政事,但除萬貴妃等少數人外,大多數后妃對外戚勢力能自覺抑制。而這正是使得明代“無外戚之禍”的重要因素之一。

2.內容涉及明代外戚問題的綜合性研究

這類成果主要有兩種:一是從總體上研究中國古代外戚或與之相關的后宮制度、皇帝制度的論著。

李禹階、秦學頎著《外戚與皇權》是研究中國古代外戚與皇權關系的一部專著,在其第六章“中國封建社會后期的外戚”中辟有“明代外戚”一節。作者對明代外戚的政治、社會經濟生活等做了簡要的分析,認為明代的外戚之所以政治上“最為孱弱”,不僅與封建社會后期地主階級政權對外戚的扼制防微有關,也與明代政治、經濟、法律各種大權集于皇帝一身的特殊中央政治格局有密切聯系;而明代外戚侵吞土地、魚肉工商的行為則嚴重干擾了經濟秩序及商品經濟的發展,敗壞了社會風氣,帶來了極其嚴重的后果。楊友庭著《后妃外戚專政史》中涉及明代外戚的內容雖然不多,但其緒論部分解讀了中國古代屢次出現后妃、外戚專政現象的歷史根源,認為后妃、外戚專政是封建主義中央集權制與宗法制相結合的產物,對于理解明代無外戚專政的原因可資借鑒。李政富的學位論文《中國古代后妃外戚研究——以二十五史“后妃外戚傳”為中心》[76]是以二十五史中的“后妃外戚傳”為依據,對中國古代各時期的后妃、外戚狀況進行的總體研究。因作者的旨趣重在分析文本、總結規律,具體到關于明代外戚的內容上不免泛泛。但作者認為明代后妃、外戚的狀況和宋代最為相似,都是在理學引導下限制后妃、外戚的觀點還是值得注意的。張志哲《論外戚政治》與李禹階《外戚政治與君主專制制度》《論中國外戚政治的起源及形成的歷史條件》等三篇論文[77],分別討論了外戚政治的起源、危害,其與后妃參政、君主專制之間的關系等問題,雖沒有直接涉及明代外戚,但對于理解明代外戚與后妃、皇帝之間的關系以及外戚地位式微的深層原因同樣不無裨益。

朱子彥《后宮制度研究》一書則是將外戚制度作為中國古代后宮制度的一部分進行研究,其中提到明代外戚的封爵制度和賜田制度,指出明代外戚雖然政治上孱弱,經濟上卻享有種種特權。朱氏另著《皇權的異化——垂簾聽政》一書提出,如果沒有皇帝和后妃,沒有女主臨朝,根本就不會有外戚制度和外戚之禍,明代正是通過嚴內教、不許外戚預聞政事、慎選后妃等法制化措施來防止女主專政及外戚之禍。章用秀著《中國皇帝的婚媾》揭示了歷代皇帝婚姻制度的內幕。朱誠如主編《中國皇帝制度》,徐連達、朱子彥合著《中國皇帝制度》,以及秦海軒、盧路合著《中國皇帝制度》等著作則從整體上研究了中國古代皇帝制度的形成、發展和變遷。這些著作都有涉及明代外戚的部分內容,但分量不多且較為零散。此外,自20世紀以來,以吳晗《朱元璋傳》為代表,明史界的學者們還創作了大量以明代歷朝皇帝為傳主的歷史人物傳記。這類傳記通常在保證文字通俗的同時又十分注意史料運用的準確性和分析問題的科學性,其中大多有涉及皇帝家庭生活的內容,對于明代外戚的研究也有一定幫助。

二是綜合性明史著作及明代政治制度史論著。

白壽彝總主編、王毓銓等著《中國通史·明時期》認為在明代的貴族階層中,除去皇室貴族之外,還有勛戚,也就是駙馬、外戚和功勛貴族這些異姓貴族。是書用一定篇幅討論了這些勛戚貴族利用政治上的特權在經濟上取得特殊地位,即占有大量田地、插足商業興販并成為帶有濃厚封建性質的壟斷商人,作者認為勛貴們的經商破壞了商品經濟的正常發展。南炳文、湯綱著《明史》也對明代外戚群體做了有益的探討,認為明代的外戚在政治上確實大多沒有建樹,但在經濟上與功臣一樣坐享優厚的祿廩,且瘋狂霸占土地,建立莊田,經營店鋪,剝削工商業者,分割封建國家的稅收利益和對食鹽買賣等進行壟斷。是書還考察了勛戚們獲得土地的途徑、經營莊田的方式,以及他們經營店鋪、買賣食鹽的案例。張顯清、林金樹等著《明代政治史》在對明代階級狀況進行探討時也認為,外戚與皇室、諸王、公主、勛臣等一樣,是享受封建特權的貴族地主,是明代地主階級最高決策集團的核心,屬于引導封建王朝興衰的主要政治勢力,并且提到了明朝對后妃、外戚干政的防范措施等問題。是書還討論了勛戚莊田的緣起、田地來源、發展情況和社會影響。鄭克晟著《明代政爭探源》,也涉及有關勛戚莊田的內容。白鋼主編,杜婉言、方志遠合著《中國政治制度通史·明代卷》在談及與明代外戚相關的后妃選配制度時認為,明初以后對后妃的出身嚴加限制固然有助于防止后妃、外戚干政,但也因此造成明代后妃素質比較低下,這與明中葉以后皇帝素質低下不無關系。張德信著《明代典章制度》中也有關于明代后妃選配制度的內容。

需要指出的是,以上這些綜合性明史著作及明代政治制度史方面的論著雖然直接涉及明代外戚的內容大都不多,但作者們對于明代歷史特別是政治制度史的整體介紹和深入分析,正為明代外戚研究提供了全面的歷史大背景。此外,田澍《嘉靖革新研究》、胡吉勛《“大禮議”與明廷人事變局》等明代政治史領域的專著雖然并未將外戚作為主要的研究對象,但其研究的政治事件卻與外戚有著緊密關系,因而也不能不予關注。

3.關于歷史上其他時期外戚的專題研究

由于研究對象的相似性,關于中國古代歷史上其他朝代外戚的研究成果對于明代外戚研究也有一定的借鑒作用。其中,由于宋代同樣屬于基本沒有外戚擅權現象的時代,明代制度又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宋制的影響,因此關于宋代外戚的研究尤其值得關注。

張邦煒的專著《宋代皇親與政治》就宋代皇親國戚對宋代政治的影響進行了深入研究,并認為“道德之美”、“大臣之直”和“家法之善”是使得宋代“無內亂”的三個原因,而問題的關鍵則在于統治者對皇親國戚的“制止得其道”。其中在談到宋代的“待外戚之法”時認為,宋代統治者對外戚“優遇與防范相結合”,且“關鍵在于不給實權”,其對宋代外戚制度的總結對于我們研究明代“無外戚之禍”的原因也很有啟發。苗書梅《宋代宗室、外戚與宦官任用制度述論》[78]一文也認為,宋代較成功地防止了宗室、外戚擅權和宦官禍國現象的發生,與宋王朝對宗室、外戚和宦官的任用管理制度有密切關系,而在外戚的任用制度方面主要是遵守了“崇爵厚祿,不畀事權”的原則。事實上,宋代的這一外戚任用原則對明王朝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可以說基本為后者所繼承。

白文固《宋代外戚恩蔭制度淺論》[79]一文則試圖通過對宋代外戚恩蔭制度的探討,來更深刻地認識宋代的選舉制度和宮掖外戚制度,認為外戚恩蔭制度是宋代諸多腐敗制度中的一項,它與科舉制度選賢舉能的精神格格不入,加大了社會政治生活中的冗官之弊,更使一批不諳文修武的紈绔子弟進入官僚隊伍,導致官僚整體素質的下降,進而加深了宋政權的危機。雖然作者對于宋代外戚恩蔭制度的負面影響略有夸大之嫌,但其對宋代外戚恩蔭與科舉制度之間矛盾的解析卻有助于我們理解明代以閣臣、部臣、言官為代表的文官集團抑制外戚勢力的制度根源。張儒婷的碩士學位論文《宋代外戚地位研究》[80]則力圖通過對宋代的“待外戚之法”,以及外戚的出身、任官和經濟狀況等方面進行考察,來分析宋代外戚的地位以及導致其地位下降的原因,其研究的思路及觀點的論證對于本研究都有不少啟發。而楊光華《宋代后妃外戚預政的特點》[81]一文則認為,宋代雖然也有后妃、外戚預政,但具有三個鮮明的特點,即后妃干政尤其是太后垂簾聽政的現象比較普遍,但她們很少援引外戚執政;外戚預政現象較少,沒有產生外戚政治集團,沒有出現外戚政治格局;后妃或外戚的政治權勢擴展有限,沒有給王朝的統治秩序造成大的波動。外戚預政少見且權勢有限的原因則在于宋代后妃、外戚缺乏雄厚的政治經濟實力,又受到官僚地主階級的多種限制,而且宋代后妃、外戚較能自我約束。雖然楊文提到的后妃、外戚預政特點與明代并不完全相符,但其對后妃、外戚權力有限的原因分析則對于本研究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綜合以上所述,目前學界對于明代外戚的研究總體而言還很不夠,外戚幾乎成為明史研究中一種被“遺忘”的人群。而且從已有的學術成果來看,以往為數不多的研究還呈現出重視前期中期而輕視后期晚期、強調經濟活動而偏廢政治活動的特點,至于從外戚的角度入手來解析明代政治、經濟、外交、社會變遷等各方面相關問題的研究成果更是少之又少。

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筆者認為主要有三個原因。其一,如前所及,由于相對其他朝代而言,明代外戚在政治上“最為孱弱”,故而人們對明代外戚尤其是其政治活動長期以來較少予以關注。其二,明代與外戚相關的各項制度,如對外戚的封爵、授官、恩恤等很多都是“取自上裁”而無定制,在《明會典》等明代典章中往往也沒有明確的記載,要弄清明代外戚制度的大致情形和來龍去脈,只能通過在現存的實錄、條例、起居注等各類史籍中仔細翻檢相關事例加以總結,猶如披沙揀金,事情瑣碎而見效甚微。其三,明代外戚大多出身武臣或平民,文學修養普遍不高,絕少有文集之類的文字材料留傳于世,所以,對外戚群體的具體生存狀況及其心態特征等,也只能依據為數不多的傳記材料、筆記傳聞以及墓志碑刻來間接了解,而缺乏直接的“本體”資料。這也給明代外戚研究造成了很大的困難。

三、主要內容與主要史料

(一)主要內容

本書是對明代外戚的總體研究,筆者力圖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方面對明代外戚群體本身進行較為完整的研究;另一方面從外戚的視角來對其所處的時代和社會進行考察,包括相關的政治格局、官僚體制、重大歷史事件、外交和民族政策、社會經濟、風俗變遷等等,以期對明代歷史有進一步的理解。

據此,本書主體分為“明代外戚的構成、待遇與活動”和“明代外戚的社會關系網絡”兩大部分,即上、下兩篇。上篇對明代外戚群體的人員構成、各項待遇及其主要活動從整體上進行勾勒和闡述,內容涉及與外戚相關的明代政治、經濟、外交、法律等各項制度及其演變。下篇則通過分析明代外戚群體與明代社會上自皇室下至平民的各個群體和階層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來探討明代外戚在整個明代社會結構中所處的地位及其變化,從而進一步探究有明一代“無外戚之禍”的深層原因,并思考明代權力格局的演變以及社會內部的變革等重要問題。具體框架和主要內容如下:

上篇共四章。第一章為“外戚的人員構成”,在強調外戚群體內部層次性的基礎上,對明代外戚群體的籍貫分布和出身背景等信息進行統計,并分析其變化規律及成因。在分析明代外戚的籍貫分布時,特別注意到外戚群體中包括蒙古人、女真人、朝鮮人在內的非漢人成員,追尋其來源,并據此討論外戚與明初北方邊疆形勢和對朝鮮外交政策的關系。在分析明代外戚的出身背景時,著重研究明代外戚出身由明初多勛貴到明中葉以后多寒門的變化過程及其成因和影響。

第二章“外戚的政治待遇與政治活動”,對明代各個時期的外戚封爵、授官、恩恤等政治待遇及相關制度進行研究,探討有明一代外戚任事方面的變化,并對胡藍黨案、靖難之役、奪門之變、國本之爭、明宮三案、東林黨爭等相關重大政治事件從外戚的角度重新予以審視。

第三章“外戚的經濟待遇與經濟活動”,從外戚的本官俸祿和各類賞賜、土地兼并、商業經營等幾個方面對明代外戚群體的經濟來源、經濟特權及其社會影響進行研究,同時探討外戚奢靡的生活方式與明中期以后尚奢之風的關系。

第四章“外戚的司法特權與違法行為”,對史籍所載有關明代外戚的犯罪事實和處理方式予以整理分析,并以發生于嘉靖年間的外戚張延齡案為個案,探討明代外戚的司法特權及其具體執行情況,并討論明代法律制度中的“議親”原則與皇帝的最高司法權等問題。

下篇共六章。第五章“外戚與皇室”,分別討論明代外戚與皇帝、后妃、親王等皇室主要成員之間的關系,重點關注明代皇帝對外戚既防范限制又濫予賞賜的雙重態度、明代后妃對外戚干政的自覺防范和抑制,以及明代防止宗室親王爭奪皇位的措施對外戚地位的影響等問題。

第六章“外戚與外戚”,對同一外戚家族內部的秩序與紛爭和不同外戚家族之間的交往與沖突分別進行分析,探究造成外戚群體內部既有共同利益又矛盾、沖突不斷的原因,并分析后者對外戚本身群體形象和利益的影響。

第七章“外戚與武官”,討論了明代外戚與武官群體特別是其上層世襲勛臣之間的關系。對明初的“勛戚一體”,明中期的“勛戚互援”,以及明代勛戚家族間的廣泛聯姻等現象進行分析,探討二者之間利益同盟的形成與統治集團內部文武對立、重文輕武等問題之間的關系。

第八章“外戚與宦官”,對作為皇帝親屬的外戚和皇帝家奴的宦官之間的交往與沖突進行分析,思考明代外戚既與宦官密切往來,又從總體上受制于宦官的復雜關系,并通過比較兩者的地位,來分析宦官挾制外戚勢力的原因及對后者的影響。

第九章“外戚與文官”,討論明代外戚與部分文官的私人交往、限制二者交往的各種因素,以及文官裁抑外戚勢力的原因和途徑,分析文官群體對外戚勢力的積極裁抑與明代“無外戚之禍”之間的關系。

第十章“外戚與普通民眾”,從外戚與民眾的淵源、外戚與民眾的交往與糾紛、外戚家人與“無賴奸民”等三個方面來論述明代外戚與廣大普通民眾之間的相互關系,借此分析當時普通民眾對外戚地位的認知心理的變化、明代社會階層縱向流動的途徑,以及明代外戚對民間信仰的影響等問題,并通過展現明代中后期外戚與普遍民眾之間的矛盾和沖突,來探知促使明代社會瓦解的某些內部因素。

(二)主要史料

本書雖以明代的外戚為研究對象,但內容卻涉及明代的官僚體制、外交政策、司法制度、社會經濟、社會風俗等諸多方面,因而并非單純的政治史研究,而是涉及制度史、政治史、經濟史及社會史等多個領域。就研究方法而言,本書主要采用史料分析法和數據統計法,力圖做到在研究中將一般與具體相結合、個案與制度相結合、事件與背景相結合,并盡量從外戚的角度來理解外戚。在對明代外戚群體的婚姻關系、社會心態等問題進行研究時,還借鑒了社會學、心理學的一些理論和方法。

當然,對于歷史研究來說,任何研究方法的運用都必須建立在充分掌握史料的基礎之上。明代史料浩如煙海,與外戚相關的記載又非常分散,這給本書的寫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難。筆者盡管盡力搜集,但疏漏之處在所難免。以下謹對本書依據的主要史料做一大致的歸類介紹,其具體書目及版本信息則詳見于書后參考文獻。

1.現存的明朝官方文獻

本書所依據的現存明朝官方文獻,主要包括明代歷朝(洪武至天啟)實錄、《萬歷起居注》、官方檔案,以及明朝官方刊行的各類政書。其中,被明人稱為“國史”的歷朝官修實錄中大量地記載了外戚的封爵、授官、恩恤、任事、賞賜恩賚等相關信息,以及朝中大小臣工為裁抑外戚所上的疏奏彈章,是本書研究首要的依據,也是最主要的史料來源。雖然近些年來,隨著明代史料的大量整理、影印出版,以及文獻檢索技術的日益更新,《明實錄》的史料價值及其在史界的受重視程度已大不如前,但是就本書而言,由于研究對象即明代外戚的身份特殊性所限,《明實錄》無疑仍是相關記載最為集中和可信的史源。而作為史臣修纂《明神宗實錄》的主要依據,目前僅存的《萬歷起居注》的記載當然比實錄更為原始,可算是研究萬歷一朝的歷史不可多得的原始史料。故此,本書在討論與萬歷朝外戚相關的事件和制度時又大量地引用了《萬歷起居注》中的記載。另外,現存嘉靖年間吏部驗封清吏司編輯的《明功臣襲封底簿》,保留了與外戚封爵相關的大量官方原始文件,為本書探討明初以至嘉靖前期的外戚封爵狀況和制度提供了一手的資料。至于明朝政府其他各部門的原始檔案,則存世甚少,有關外戚的檔案原件尤為少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合編出版的《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當中收錄有崇禎年間兵部、禮部分別關于外戚子弟授官和外戚恤典的兩份題本,附有批旨,對于了解明末外戚恩典的奏請程序和實際操作情況很有幫助。最后,明朝官方刊行的《大明律》、《大明令》、《問刑條例》、《皇明條法事類纂》、《祖訓錄》、《皇明祖訓》、《皇明詔令》、《諸司職掌》、《吏部職掌》、《大明會典》(包括正德本和萬歷本)、《大明集禮》、《禮部志稿》、《皇明典禮志》等令典、政書匯集了明代幾乎所有重要的律、令、條例,內容涉及明代各個方面的典章制度,其中也有不少與外戚相關的條文和事例,是本書研究明代外戚相關制度的重要依據。

2.明人私撰(或編輯)的史書、文集、奏議、筆記

相對于種類有限的官修文獻,我們現在見到的明代史料更多的是明人私撰的各類史書以及文集、奏議、筆記等。本書引用明人私修史書甚多,其中,焦竑《國朝獻征錄》因為收集的外戚及相關人物的傳記大多來源于傳主的墓志、行狀等原始資料,并注明出處,故在文中引用尤多。而明末清初談遷所著《國榷》的內容雖然大多來源于《明實錄》且記載相對簡要,但從其敘述時間來看卻比現存《明實錄》更為完整,尤其是其中關于崇禎一朝的記載更可補《明實錄》之所缺,加之作者對于相關事件和人物的評論往往有其獨到之處,故在本書中也引用較多。其余所引諸史也各有其獨到之處,在此不一一列舉。同時,現存的大量明人文集當中,也有不少與外戚相關的內容,其中一些文臣名士的文集尤為重要,例如楊士奇、彭時、李賢、李東陽、楊一清、張璁、張居正等人的文集中都收錄了一些涉及外戚的奏疏,對于理解明代外戚的政治地位、經濟活動以及外戚與文官的關系等問題都有所幫助。相比于《明實錄》中摘抄的朝臣題奏節本,題奏者本人文集所收錄的奏疏往往更為完整,也更接近原貌,因而是本書研究明代以閣臣、部臣、言官為代表的文官集團監督、限制外戚特權的重要依據。明代還有一些專門收錄朝臣奏議的文獻,如張瀚輯《皇明疏議輯略》、張鹵輯《皇明嘉隆疏抄》、顧爾行輯《皇明兩朝疏抄》、朱吾弼輯《皇明留臺奏議》、陳子龍輯《明經世文編》、畢自嚴輯《度支奏議》等,其中也收錄了部分涉及外戚內容的奏疏,文中也多有參考。此外,明人筆記對于治明史者而言也一直都是非常重要的史料資源,其中諸如王世貞《弇山堂別集》(是書卷一至卷十九為筆記體史料)、沈德符《萬歷野獲編》、鄭曉《今言》、于慎行《谷山筆麈》、朱國禎《涌幢小品》、談遷《棗林雜俎》等出自史學名家的筆記,因為收羅廣泛且多有考據,史料價值尤高。本書在研究中也廣泛引用了明人學術筆記、讀史札記中的相關內容作為官修文獻的必要補充。

3.存世及出土的明代墓志、碑刻等資料

由于明代外戚文學修養普遍不高等原因,我們極少見到外戚自己創作留下的文字材料,要了解外戚的思想和心態,只能通過相關的傳記材料去間接體會,而外戚墓志正是其中較有代表性的材料。外戚墓志銘多為官僚士大夫所撰,但其依據的行狀卻常常由喪主提供,因此這些墓志中的志主形象可以說是由喪主和撰者即外戚和士大夫共同塑造而成,其幾乎模式化的描述展示的其實是外戚和官僚士大夫都能接受的理想化外戚形象。而且,墓志(或稱壙志)也是我們了解明代外戚群體的籍貫、出身、封爵、授官、恩恤、家庭、婚姻等各方面信息最直接、最原始的史料來源之一。除了部分收錄于明人文集及《國朝獻征錄》等明代史籍中的外戚墓志銘外,新中國的考古發掘也為我們提供了數量不少的明代外戚墓志(壙志)以及外戚墓葬規制、陪葬物品等有關資料。正是有賴考古文博界諸賢的努力,新中國出土的墓志大多已有目錄索引,如《北京市出土墓志目錄》《四十年出土墓志目錄(1949-1989)》等。這些目錄為我們提供了有關明代外戚出土墓志的收藏單位、志石尺寸、志文字數、撰書作者等基本信息,方便我們查詢。近年更有不少志文、拓片結集出版,為我們帶來更大便利。由中國文物研究所發起并聯合各地文物研究機構編纂出版的系列叢書《新中國出土墓志》(按地區分卷)是其中較為完備的一種,其北京卷、河北卷、河南卷匯集明代外戚及相關人物的墓志(壙志)共30余方,對于本研究大有裨益。此外,一些相關的考古發掘報告或論文也大多對墓葬形制有詳細的介紹并附有墓志原文。

4.清代官修、私撰的相關史籍

清朝官修的《明史》號稱“正史”,實為清朝官方對前朝歷史的總結,涵蓋的內容十分廣泛,其編撰水平也向為后人所稱贊。是書雖然以《明實錄》為其主要的史料來源,卻也同時保留了大量實錄之外的史料,特別是其志、表部分對于了解明代與外戚相關的各項制度具有較高的參考價值。是書中史臣的論、贊不僅大多精辟、有見地,而且實際上也代表了清朝官方的態度或觀點,反映了明代相關制度、歷史事件及人物對于后世的影響。因此,本書對于這部官修“正史”中的史料和評論也多有參考和引用。當然,是書中與外戚相關的內容也有不少訛誤之處,本書在論述過程中也利用其他史料對之做了必要的考辨。另外,乾隆敕修的《欽定續文獻通考》等清朝官修典志體史籍對于討論明代的相關制度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除了清朝官修的史籍之外,還有不少清人私修的明史著作,本書中也多有采擇參考。其中萬斯同《明史》、王鴻緒《明史稿》、徐乾學《明史列傳》等雖然與官修《明史》有著或多或少的淵源,但在對史料的剪裁取舍上卻各有不同,故仍值得關注。查繼佐《罪惟錄》的記載多有實錄之外的史料,也可加以選擇利用。毛奇齡《勝朝彤史拾遺記》以摭拾明代后妃生平逸事為主,有關后妃親族即外戚的記載也很豐富,且其作者曾參與官修《明史》的撰寫,故其書史料具有較高的可信度。夏燮《明通鑒》記載雖略,但敘述時間較現存《明實錄》完整,且其“考異”部分也具有較高價值。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則將明朝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分為80個專題,分別記述其始末,其中“胡藍之獄”、“南宮復辟”、“爭國本”和“三案”等專題中都有不少與明代外戚相關的內容,也多為本書所參考引用。另外,趙翼《廿二史劄記》雖屬史評體例而非一手史料,但作者對于明代歷史事件和人物的相關評論也很值得后人借鑒和參考。

5.明清地方志及其他相關的歷史地理文獻

明清地方志,尤其是明代外戚最為集中的京畿地區的地方志如《順天府志》中也有部分與外戚相關的記載。而明代壽州、徽州、杭州、嘉定、秀水、吳縣、常熟等地則或因曾是明初勛戚籍貫所在,或因明中期曾屢次訛傳朝廷欲在該地選秀女而引起地方社會的騷亂,其地明清時期的地方志中也有不少涉及外戚的內容。除此之外,明清時期還有一些有關北京歷史地理的私修文獻,如沈榜《宛署雜記》、劉若愚《酌中志》、劉侗和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史玄《舊京遺事》、于敏中《日下舊聞考》、孫承澤《天府廣記》與《春明夢余錄》等,雖然不能算是方志體例,卻也集中介紹了明代北京城內的街道格局、衙署分布及風土人情。在這些文獻中有不少涉及明代尤其是晚明外戚的府第、賜地等方面的內容。其中《宛署雜記》中關于萬歷年間宛平縣境內外戚田宅數量和分布的詳細記載是研究明代中后期外戚經濟生活狀況不可多得的一手材料。《酌中志》則主要記述了明代宮廷建置、后妃內侍生活等,所記為作者于宮中親歷、親聞之事,大多較為可信,其《憂危竑議前紀第一》《憂危竑議后紀第二》二卷對萬歷三十一年(1603)“妖書案”的始末記述尤為詳細,為其他史書所不及,對于我們了解這樁將鄭貴妃外氏家族卷入其中的晚明疑案及其背后的政治爭斗很有幫助,而《兩朝椒難紀略》一卷則對天啟年間內廷中客魏專寵、殘害后妃的惡劣行徑予以深刻揭示。

6.來自朝鮮王朝的有關史料

由于明朝政權對于朝鮮半島上的李氏王朝(以及此前的高麗王朝)而言,既是地理上的鄰國,又是外交上的宗主國,朝鮮方面對于明朝內部的各項事務,尤其是與其本國相關的信息向來十分關注。因此,在朝鮮王朝官方組織修纂的《高麗史》和《朝鮮王朝實錄》這兩部史籍中就包含了大量與明朝相關的記載,其中尤以涉及東北女真民族及明朝、朝鮮兩國關系的內容居多。雖然這些記載不可避免地會帶有一定的主觀偏見和民族情緒,但仍然可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中方相關史料的不足。本書關于明初女真人外戚及朝鮮(高麗)籍外戚的研究主要就以這兩部朝鮮史籍的記載為史料依據。當然,同時也盡量與明朝方面的官、私記載相互驗證。

最后,前輩學者摘錄選輯的史料匯編如吳晗輯《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王鍾翰輯《朝鮮〈李朝實錄〉中的女真史料選編》、謝國楨輯《明代社會經濟史料選編》等,雖然并非一手史料,卻也都為本書的研究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注釋

[1]《左傳·宣公十二年》記載了“楚國之令典”,其中一條就是君主用人要“內姓選于親,外姓選于舊”。可見當時內姓、外姓的說法已經非常普遍。

[2]關于明朝的統治時間和在位皇帝的人數,學界有不同的看法,王天有、毛佩琦等學者即認為鑒于明代南、北兩京制度的特殊性,明朝滅亡應以1645年清軍占領南京、福王朱由崧被執、弘光政權失敗為標志,故明朝應為277年17帝。本書的研究仍遵循傳統的276年16帝之說。

[3]本書附表1“明代后妃、外戚一覽”中對歷朝后妃的人數統計并不完全,相應地,眾妃父兄族屬的人數自然也就無法準確統計。如,據明人鄭曉《今言》及清人毛奇齡《勝朝彤史拾遺記》等書,明太祖朱元璋的后妃(包括殉葬追予封號者)至少應有50位,而本表只能列出姓氏或事跡明確見于史料記載者28人,相去甚遠。其他皇帝在位時期同樣會有類似的情況。筆者只能盡能力所及,盡量全面地收集有關信息制成此表,以利本書的敘述及后來同人的研究。

[4]相比而言,在明清史籍中,“戚里”、“戚畹”、“國戚”、“戚臣”和“勛戚”等詞往往比“外戚”所指代的人群范圍更大,有時可以包括駙馬以及近支宗室姻親在內,而“貴戚”則專指外戚上層官爵較高者。

[5]由于這些妃嬪封號并非每朝皆備,故其等級高下只能大致區別如此。洪武年間還曾短暫地有過“皇妃”的封號,而“昭儀”“婕妤”封號則僅見于永樂年間。另外,“才人”和“選侍”同時還是東宮嬪御的封號,萬歷中太子久不得立,且光宗即位一月身亡,其嬪御中就留下不少終身僅得“選侍”封號者。

[6]歷史學領域中,社會群體的概念來源于社會學,但基于自身的學科特性,又與社會學中對社會群體的理解有一定差異。歷史學領域中的社會群體,通常是指在更大的時空范圍內,具備相同的身份特征和身份一致感,尤其是更多地擁有外在的身份認同的人群。群體中的成員,并非一定發生直接的交往、聯系,甚至并不一定有著共同利益目標和價值取向,但一定生存在一個大的歷史場景之下,并具有相同的身份特征。參見吳琦:《明清社會群體的新趨向》,載《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

[7]《明太祖實錄》卷58,洪武三年十一月壬辰條。

[8]參見李禹階、秦學頎:《外戚與皇權》,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年;王連升:《中國宮廷政治》,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2年;朱子彥:《后宮制度研究》,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張儒婷:《宋代外戚地位研究》,東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年;[日]佐藤文俊:《明代の外戚》,載《研文》第11期,1989年。

[9]《明英宗實錄》卷24,正統元年十一月辛酉條。

[10]《明英宗實錄》卷166,正統十三年五月甲寅條。

[11]《明英宗實錄》卷224,景泰三年十二月辛亥條。

[12]《史記》卷49《外戚世家·序》。

[13]《明史》卷300《外戚傳·序》。

[14]參見王天有:《明代政制論綱》,見《明清論叢》第5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

[15]《明史》卷300《外戚傳·序》。

[16]在回顧已有的相關成果時,必然提及眾多中外學者,他們的研究是對學術界的重要貢獻,更是本書的研究得以進行的堅實基礎,筆者對他們每一位都非常感謝和尊重,但為便于表述及節省篇幅,文中提及這些學者時,均直呼其名,特此說明。

[17]《中國古代史論叢》1981年第2輯。

[18]《中國古代史論叢》1981年第2輯。

[19]氏著《明史管見》,濟南:齊魯書社,1985年。

[20]氏著《萊蕪集》,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

[21]氏著《萊蕪集》。

[22]《明史研究論叢》第4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1年。

[23]《明史研究論叢》第1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2年。

[24]《萊蕪集》。

[25]按,史學界“五朵金花”是指中國古代史分期問題、中國封建土地所有制形式問題、中國封建社會農民戰爭問題、中國資本主義萌芽問題、漢民族形成問題。參見《歷史研究》編輯部編:《建國以來史學理論問題討論舉要》,濟南:齊魯書社,1983年。

[26]如雷秋蘭:《明代外戚經濟活動研究》,黑龍江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崔靖:《明代外戚莊田初探》,載《農業考古》2013年第3期。

[27]《中國史研究》1984年第1期。

[28]《文史》第32輯,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

[29]北京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年。

[30]《洛陽師專學報》(哲社版)1991年第4期。

[31]《回族研究》2001年第1期。

[32]《北大史學》第5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

[33]《北京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1992年第5期。

[34]《中國史研究》2011年第3期。

[35]《史學月刊》2001年第6期。

[36]除宋文以外,目前所見討論明代外戚干政問題的還有李友靜《略論明代外戚勢力孱弱的原因》(《廣角》2012年6月下旬刊)、胡丁玲《試析明代外戚干政較輕的原因》(《黑龍江史志》2013年第19期),以及雷秋蘭《論嘉靖帝抑制外戚的原因》(《經濟研究導刊》2013年第12期)等文。或許為篇幅所限,均失之泛泛。

[37]《故宮博物院院刊》2012年第1期。

[38]《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科版)2013年第4期。

[39]此外,林延清的論文《試論張璁護救張延齡兄弟》(《明人明事——浙南明代區域文化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也討論了張延齡案中張璁所起的作用。

[40]《研文》第11期,1989年。本節提及的學術成果只注明所屬刊物及期號,其他版本信息見于書后參考文獻。

[41]《東洋史研究》,第49卷第3期,1990年。

[42]《東方學》第83輯,1992年。

[43]南開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7年。

[44]天津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年。

[45]四川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年。

[46]《山東社會科學》2006年第12期。

[47]《史學月刊》2004年第6期。

[48]俱載于《紫禁城》1995年第3期。

[49]《紫禁城》1995年第3期。

[50]《西南師范大學學報》1999年第6期。

[51]《史林》2003年第3期。

[52]《故宮博物院院刊》1991年第1期。

[53]《真理雜志》1944年第1卷第2期。

[54]《現代學報》1947年第1卷第8期。

[55]《“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4本17分冊,1948年。

[56]《故宮博物院院刊》1997年第4期。

[57]氏著《明代人物與史料》,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1年。

[58]中央民族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年。

[59](首爾)國學資料院,2002年。

[60]東國大學校史學會黃羲敦先生古稀紀念論叢刊行委員會編:《海圓黃羲敦先生古稀紀念史學論集》,首爾:東國大學出版社,1960年,第115~127頁。

[61]《河北學刊》2012年第3期。

[62]普林斯頓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987年。

[63]南開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4年。

[64]《江西社會科學》2007年第10期。

[65]《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8年第3期。

[66]《成都大學學報》(社科版)1995年第3期。

[67]《求是學刊》2006年第4期。

[68]《史學月刊》2003年第8期。

[69]《江南大學學報》2002年第1期。

[70]《明史研究論叢》第7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7年。

[71]氏著《明清史研究》,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年。

[72]第十二屆明史國際學術討論會會議論文,2007年。

[73]慶祝香港大學創校90周年明清史國際研討會會議論文,2001年。

[74]《紫禁城》1995年第3期。

[75]《山東社會科學》2006年第12期。

[76]北京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

[77]分載于《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1986年第1期、《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2期、《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3期。

[78]《史學月刊》1995年第5期。

[79]《青海社會科學》2001年第5期。

[80]東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年。

[81]《西南師范大學學報》199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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