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易經》中的倫理思想
《易經》又稱《易》或《周易》。《周易》本經,是周代的筮書,即算卦問卜的書。根據某卦某爻的象數以定人事兇吉,休咎有驗,記載下來,再加以匯集編訂,便為筮書。它的成書年代在公元前12世紀前后。由于它形成的時期最早,且涉及的范圍極其廣泛,幾乎包括了當時人們的生活和社會上各個方面的情況,因此,它不僅在中國,就是在世界上也是極為少見的珍貴史料。
《易經》還反映了很多社會的政治思想、道德思想和教育思想。盡管這種反映在內容上是片斷的,文字上是簡單的,思想上是樸素的,并且還夾雜著許多迷信的附會和推測,但是,只要我們能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進行正確的分析,它對我們了解公元前12世紀前后的社會道德狀況和倫理思想,還是很有幫助的。
《易經》分上、下經及《十翼》。上、下經就是人們所說的本經,十翼(上《彖》一,下《彖》二,上《象》三,下《象》四,上《系辭》五,下《系辭》六,《文言》七,《說卦》八,《序卦》九,《雜卦》十)稱為傳。傳是對經的最古注解。經有傳,就像鳥有羽翼一樣,傳有十篇,故稱十翼。一般學者認為,《周易》中的經,大約為西周初年的作品,《周易》中的傳,非出于一人之手,大約均作于春秋戰國時代。
《易經》本來是占卦用的,它共有六十四卦,每卦六爻,共三百八十四爻。每卦都由最基本的陽爻和陰爻組成,用以說明陰陽的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各種不同的變化。占卦占著某卦某爻,就根據此爻的解釋以定吉兇。《易經》中用符號“—”表示陽,用“— —”表示陰。由陰陽先演化出八種圖形,即(乾)、
(坤)、
(震)、
(巽)、
(坎)、
(離)、
(艮)、
(兌),然后再兩兩相疊,形成六十四卦。每卦都有象、卦名、卦辭和爻辭。
在《易經》中,高尚的行為總是和順利、好運氣相聯系的,例如:
謙,卦名,意為謙虛;亨即通或亨通;終,古語謂有好的結果為終。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謙虛則亨通,君子行事謙虛,必有好結果(高亨認為,亨即享字,祭也,筮遇此卦,可舉行享祭,君子能得到好結果)。“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謙謙”意為謙而又謙,謙謙則小心謹慎,用這種態度來經涉大川之險,則一定會順利通過。“鳴謙,貞吉。”鳴,名也;貞,占問。其意是說,有名而且謙虛,則所占筮之事吉。“勞謙,君子有終,吉。”勞,古指功勞,居功不傲,有功勞而謙,則君子行事必有好結果,是吉矣。“謙”,
,同揮。《說文》曰:揮,奮也。謙,發奮而謙虛。那么,一切事情都是會順利的,故說“無不利,
謙”。“不富以其鄰”,以,意為因,是說本國不富,是由于被鄰國掠奪了財物。罪行在鄰國,我興師討伐,合乎正義,可得勝利,無有不利。“鳴謙,利用行師征邑國”,是說有名而謙,國有威力而不驕傲,出兵征伐大夫之邑、諸侯之國,就自然能獲得勝利。《謙》卦把謙劃分為“鳴謙”、“勞謙”、“
謙”三類,可見公元前12世紀前后的中國人對于道德行為已有了相當深刻的認識,且有了相當高的概括能力。品德謙虛和行事順利之間是有必然聯系的,然而,《易經》把謙虛看做是有好運氣的前提,或者說品德謙虛則必有好運氣,這反映了古人的一定程度的迷信思想。
除《謙》卦外,涉及倫理思想的還有《益》卦、《恒》卦、《訟》卦、《節》卦等。如《恒》卦講了“恒其德”,《訟》卦涉及忠信、修養德行,《節》卦講到節儉。我們對《易經》中涉及倫理思想的大量卦名、卦辭和爻辭的分析,現在做得很不夠,還有待于進一步研究。
“德”字在《易經》中出現了多次,它已經清楚地包含著道德行為、道德品質,并兼有道德評價的意義。《益》卦中說:“有孚惠心,勿問元吉,有孚惠我德。”(據高亨:孚,古俘字)惠,安撫。問,遺人以物謂之問。元,大也。爻辭言:筮遇此爻,有俘虜用好言好語安撫而無須物質優待,是大吉,有俘虜順從我之德行。傳解:孚,信也。王引之曰:“惠,順也 。有孚惠心者,言我信于民,順民之心也。有孚惠我德者,言民信于我,順我之德也。”此釋合于傳意。關于“孚”字是指俘虜還是信實,這是可以研究的,究竟應當怎樣解釋,尚待進一步的考慮。但是,我們可以看到;“德”字已經明顯地包含著個人的德行的意義了。
此外,在《訟》卦中,還有“食舊德,貞厲,終吉。或從王事,無成”。食借為飭,即修飭。舊德,是指固有的品德,這里并不是指個人的品德,而是指當時社會即統治階級所要求的品德。“食舊德”意為修飭自身,使自己的言行合于固有的品德。這里明確地認為,如能修養固有之美德,占問雖有危險,最終還是吉利的。
在易經的《恒》卦中,也有關于“德”的記載:“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貞吝。”這就是說,人如果不能恒久地保持自己的品德,一定會遭到他人的羞辱,不免招致困難,所以卜筮遇到此卦,則吝。《恒》卦中又說:“恒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貞,高亨作卜問介,《傳》作正)一般人都解釋為,婦人以從夫為義,其逼一軌,故恒其德以從夫則吉,夫子要因事制宜,其必多方,恒則兇。這個解釋還沒有把《恒》卦的本來的完整的意義完全解釋清楚,但它強調了“恒其德”的重要意義,則有一定的可取之處。
在《易經》中,“大人”、“君子”和“小人”的概念也曾多次出現。我們對此加以分析研究,就可以發現當時的人們已經很明確地區分了政治理想和道德理想,把“大人”看做是在位的、有權勢的人的代稱,把“君子”看做是道德高尚的人的代稱。《易經》中談到“大人”的共有13處,都是指的“有位之稱”;談到“君子”的共有20處,幾乎全都是指道德高尚的人,或者說道德高尚的人是怎么樣的,是應當如何的。根據《易經》的原意,我們可以說,“大人”是在位的,但他可以沒有道德(當然,“大人”也可以有道德),“君子”必須是有道德的,但可以不在位(當然,“君子”也可以在位)。因此,一般來說,把“大人”解作有權勢的人,把“君子”解作有才德的人,是比較合適的。
為了更清楚地理解“君子”和“大人”的區別以及“君子”的品德,我們可看《易經》的第一卦《乾》卦:
在這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大人是有權勢、居高位的人。見,讀為現。“見龍在田,利見大人”,龍出現于田中,比喻“大人”活動于民間,人們如果見了,就會有利,所以筮得此爻,則宜于去拜見貴人。“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這是說龍在天空乘云騰升,預示人的飛黃騰達,能筮此卦,非常吉利,一見“大人”,就會受到提拔重用。至于說到“君子”,提法就明顯地不同了。《乾》卦說:“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意思是,一個有道德的君子,對自己嚴格要求,日則勤勉不惰,夕則惕懼反省,雖然處境危險,亦可無咎。(乾乾,進不倦也;惕,懼也,敬也。)《否》卦說:“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據《釋文》:否,閉也,塞也。這就是說,如果否其所不當否,即塞其所不當塞,貶斥賢人,此占不利于有道德的人 ,君子道消,小人道長。這里是在論述一種社會道德現象,是顯而易見的。然而,也有人認為《易經》中的“大人”是指貴族,如王侯、大夫等,“君子”是指天子、諸侯、大夫等。我們認為,這種解釋是不太合適的,相比較而言,還是《易傳》作者們的解釋更為可取。
那么,“君子”有哪些美德呢?除了我們在上面所說的謙虛、節儉、勤勉不惰、交好賢人等高尚品質外,還必須要有“信 ”的品德。《易經》中的《中孚》卦說:“有孚攣如,無咎。”即有忠信之行,能夠攣然一貫,便無災咎。《未濟》卦又說:“貞吉,無悔。君子之光有孚,吉。”《易傳》把“孚”解釋為信,“君子之光有孚,吉”是謂君子之光榮是言行有信,所以得吉。孚字有二解:有時作俘解,有時作信解。另外,“君子”還應該有不貪圖官祿的美德。《遁》卦中說:“好遁,君子吉,小人否。”“遁”意為退隱,這就是說,君子不追求高官厚祿,喜愛隱退,因而不致招禍,故吉;而小人追名逐利,貪圖官祿,因此而招禍,故不吉。《遁》卦不僅說明了不貪權勢利祿、追求所謂清高是君子的品德之一,而且也進一步證明了我們在前邊所說的“大人”主要以權勢言,“君子”主要以才德言這樣一種看法。
《易經》中不但強調了人們應具備謙、節、勉、信、隱等道德品質,而且也很重視道德上的“觀”的重要。《易經》中所說的“觀”,有著后人所說的“省察”的意思。《易經》中的“觀”卦,不但講到了對客觀事物的觀察,而且也講到了對自己和對別人的觀察。《觀》卦中有“童觀,小人無咎,君子吝”,“觀我生,進、退”,“觀我生,君子無咎”,“觀其生,君子無咎”,等等。“童觀”是指幼稚的、粗淺的、簡單的觀察。這樣進行觀察,對于小人即普通的庶民來說是無妨害的,而對君子就要產生危害,使其陷入艱難的處境。“觀我生”、“觀其生”應如何加以解釋,這在學術界是存在著一些分歧的。一般都把“觀我生”、“觀其生”中的“生”字解釋為姓、百姓或百官。“觀我生,進、退”,意為國君考察自己的百官庶民,則知自己用人施政之得失,進退得當;“觀其生,君子無咎”,意為國君考察他國的百姓庶民,則施政就更為得當,不會造成禍害。實際上,“觀其生”、“觀我生”中的“生”字有生長、前進的意思。君子之所以能夠無咎,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能“觀察”自己和別人的生長、發展過程,并能從中吸取教訓,以提高自己的才智和道德品質。在《易經》中的生,指的是生活經歷,我們可以找到多處根據。“觀我生,進、退”的含義是省察我自身,則知進退適止;“觀其生,君子無咎”的含義是,觀察、省察他人的生活歷程的發展,以辨別信詐、善惡,君子就可以無咎。從這個意義上看,它們和“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是一個意思。這種“觀我生”和“觀其生”的修養方法,對后來的倫理思想有重要的影響。我們可以看到,《論語·學而》篇中曾子所說的“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就是《易經》中“觀我生”的s發展;《論語·里仁》篇中孔子所說的“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就是由“觀其生”推衍來的。
《易經》對孔子發生了重要的影響。孔子曾經說:“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論語·述而》)這就是說,讓我多活幾年,到50歲的時候去學習《易經》,便可以沒有大過錯了。何以說學習《易經》就可以使自己不會再有大的過錯呢?很顯然,孔子是從自己的品德修養方面來看《易經》這部著作的,或者說,孔子是把《易經》當作一部很重要的有關道德的書來讀的。《史記·孔子世家》中說:“孔子晚而喜《易》……讀《易》,韋編三絕。”孔子晚年是那樣地喜讀《易經》,以至于穿《易經》竹簡的牛皮繩子都被他用斷了三次。這應當說是有歷史根據的,并不是一般的溢美之詞。相傳孔子曾經編訂《易經》,并且把它作為對弟子進行品德教育的課本,他重視《易經》也就是合情合理、理所當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