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陽如舊,對面苦寺山的鐘聲依舊清澈洪亮。
只是,石崖上再也見不到白發蒼蒼的老者了。只有李文一個人癡癡地坐在上面,望著無盡的深淵。
十天過去了,李文走遍了整個墨林。看著樹上、竹上老師的墨跡,越發想念。每每見到怒目和尚時,只是搖頭以待。
苦禪大師說:佛法不離世間法,離開世間無佛法。相處在身,離別在心。哪里來,哪里去。便無下文了。
李文不得其解,且沒心思猜謎語,只好又回山繼續尋找。
終于,還是收拾好行李,整理好茅草房里的破棉被,緩緩下山而去。
兩座高山,兩名老者,共處一片云,你看見的是我這座山,我聽見的是你清澈的鐘聲。
李文在苦寺山上望著墨林山,只見一半在云上,猶如仙山。一半在云下,如平常山丘。想師傅常云:人如山也,云層上乃道,云層下乃俗世。一切道皆由俗世為基礎。
怒目見李文緩緩上了臺階,趕緊跑過去,看李文身背布袋,道:“書生哥哥,師傅說你要下山了,是要離開我們了嗎?”
李文摸了摸怒目的頭,微笑道:“誰說哥哥要走的,哥哥是回家看望父母,父母年紀也大了,哥哥要多回家看看,等一有時間,哥哥就上山來看你,給你買最喜歡的辣子糖果好不好。”
怒目握著李文的手,高興的跳了跳,道:“書生哥哥說的可要算數,怒目記性可好了。”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啪的一聲,怒目拍了下自己的屁股,也算是以響聲為證了。并邊跑邊道:“馬兒跑呀跑,跑到苦寺山,身上有糖果,山上有書生。”
李文見苦禪大師從殿堂走出,想上去詢問。苦禪大師用手示意他不用說,微笑道:“文兒此番下山,乃天下之大喜,老僧無以相贈,今日離別之際,老僧傳你一套佛家強身健體的《心經》。”
李文本有話說,見苦禪大師如此說,只好回道:“苦禪大師,弟子二十來年,《心經》抄錄不下百遍,先生說,可靜心矣。不曾聞《心經》有何武學之道。”
苦禪不急著回話,只是腳一挪,馬步一扎,緩緩道:“文兒且看,五蘊皆空,渡苦厄,如站穩馬步一天,腳可有痛感。”
文兒道:“身體僵直,久不動,自然會酸痛。”
“是了,無色、受、想、行、識,如你練習書法一天,可覺乏否。”苦禪問道。
“不曾,文兒于書法身心如一,不曾有煩或乏的感覺。”
“所以,武學之道也是如此,世人只知《心經》乃一部靜心之書,不曾想,文武相通,道都是一樣的。”苦禪手指側室的一間房子,房中放滿了李文所抄錄的佛法經典。
待李文明白后,苦禪大師又一一講解了其中的重點。最后總結是心身合一,心靜,修身,學武,則道。
李文緩緩深呼吸幾口氣后,向苦禪大師拜別,道:“大師,文兒今日就要下山了,在山中待了二十載,承蒙大師和先生的厚愛,傳授書法與武學,弟子無以為報。下山后,弟子當行俠仗義,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以報兩位恩師的相授之恩。只是弟子......”
李文話還未說完,抬頭一看,眼前已不見苦禪大師了,只有怒目還在興致勃勃的學李文的站姿。
不久,佛殿內緩緩傳來苦禪大師的話:“你老師臨走時要我跟你說,相忘江湖,不必記住他的名字,也無需說是他的學生,你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文兒,你去吧。”
李文本想問先生名字,聽見如此,便不再相問。跟怒目打了聲招呼后就緩緩離去了。
山上,仍舊炊煙裊裊,苦寺山上,又在準備晚飯了。
怒目在寺門口中,手指山下一白點,大聲喊道:“師傅,師傅,你看,書生哥哥在山下望著我們哩。”
李文最后望了望兩山,還是不舍的離去了。山路崎嶇,月光指路,李文到并不覺得累,只是不想那么快離去,見前面不遠處似有光,便尋光而去。
小店位于山腰間,周遭沒有一處房子。待李文走近一看,只見房門緊閉,從門縫中透出的幾束光正好照在小店的招牌上‘山腰憩’三個字上。李文想了想,這取名之人倒破有點文化,取名雖直白,卻不俗氣。
于是上前敲門,數聲敲門聲后,未見里面的人來開門,倒是傳來幾聲竊竊私語,耳貼門一聽,里面像是一個女人在說:都怪你這老不死的,如今世道不好,叫你別點燈別點燈,上回的教訓還不夠慘嗎。
李文沒有再細聽,又敲了敲門,道:“請問里面有人嗎,在下路過此處,夜深無處棲身,見此間有光,就尋光而來,如方便,可否開下門,讓在下進去。”
又等了會,李文聽屋內腳步聲慢慢靠近,知道有人來開門了,于是整理了下上衣和褲子。
開門后,只見一魁梧大漢手持鋤頭立在眼前,大聲喝道:“你這哪個山頭來的,大晚上想做甚?”
李文見此,嚇了一跳,連忙倒退三步,不明白那大漢是何意思,只好作揖道:“在下一介書生,您是問我從哪個山頭來的嗎?”
吧嗒一聲,門又被關上了。只聽屋內大漢道:“既是山頭來的,又怎會是書生,俺家什么也沒有了,非要踐踏尊嚴,只好性命相博了。”
李文聽得越發覺得莫名其妙了,啥是踐踏尊嚴,啥叫性命相搏。怕是誤會吧。只好回道:“那位好漢,能把門打開說話嗎,我是從墨林山上下來的,墨林山是學書的地方,您可能不知道,但苦寺山聽過吧。我是從那過來的書生,可能您誤會了,并不是您想的山頭。”
光線慢慢散開,門又打開一條縫隙。大漢瞅了瞅李文,手中鋤頭緊握,道:“你這廝,既是和尚,為何不早說,還留著一頭頭發,看你鼠頭鼠臉,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說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說可別怪我手中鋤頭無情。”
李文只好又倒退三步,摸了摸自己的臉,想想,瘦是瘦了點,怎么就鼠頭鼠臉了,但自詡書生,只好平心靜氣道:“在下真乃一介書生,并非和尚。晚上行路,無處可棲,只好前來討宿一宿,并無惡意。”
大漢仍舊不開門,只有一條縫。里面傳來一位老者的聲音,偶帶幾聲咳嗽:“讓他進來吧。”
李文進門后,大漢又大聲呵斥了一聲,把李文嚇得直哆嗦。
屋內簡陋,有三茅草房。客廳坐著一老者,一老婦正在給老者送湯藥,旁邊還有一大約六七歲的小女孩。李文向前行了行禮。
老者看了看李文,緩緩道:“蠻兒,不可無禮,我見這孩子談吐不凡,知書達禮,應該不是山頭那伙人。”
李文問起原由。原來,這家店在不久前,被一伙強盜洗劫一空,女兒為了貞潔,咬舌自盡,女婿為了保護女兒,也被強盜一刀砍死在地。家中人人受傷,老者被踢中胸口,大漢被砍數刀,至今不曾痊愈。
李文聽其凄涼,安慰幾句。待躺榻上,久久不能入睡。
忽然,門外呼聲大作,眾馬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