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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五縱隊 第一幕

第五縱隊

宋僉 譯

第一幕·第一場

現(xiàn)在是晚上七點半。地點是馬德里佛羅里達旅館一樓的一條走廊。109房的房門上掛著一塊大牌子,白紙上面是手寫的一行字:“工作中,請勿打擾。”兩個姑娘和兩個穿著國際縱隊制服的士兵順著走廊經(jīng)過。一個姑娘停下腳步,看著標牌。

第一個士兵:來吧。良宵不等人啊。

姑娘:那上面寫的是什么?

[另一對男女繼續(xù)往走廊另一頭走去]

士兵:管它是什么,有什么關系呢?

姑娘:不行,念給我聽。對我好點。用英語念給我聽。

士兵:瞧瞧我抽到了什么簽。一個文藝妞兒。真見鬼。我才不念呢。

姑娘:你一點也不好。

士兵:我本來就不該好。

[他抽開身去,用游移不定的目光看著姑娘]

我看上去好嗎?你知道我剛從哪兒來嗎?

姑娘:我不在乎你從哪兒來。你們全都來自某個可怕的地方,又全都要回那兒去。我只不過請你念給我聽那牌子上的字。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們就走吧。

士兵:我念。“工作中,請勿打擾。”

[姑娘笑了,一聲干冷、尖利、生硬的大笑]

姑娘:我也要弄一塊這樣的標牌。

落幕

第一幕·第二場

第二場一開始,帷幕立刻升起。109房室內場景。屋里有一張床和一張床頭桌,兩把鋪著印花布的椅子,一只帶鏡子的衣柜,還有放在另一張桌子上的一臺打字機。打字機邊上是一架便攜式維克多牌唱機。屋里還有一只電暖器,發(fā)出明亮溫暖的光,一位高挑健美的金發(fā)姑娘正坐在一把椅子上,背靠臺燈讀著書,臺燈擺在唱機旁邊的那張桌子上。在她身后是兩扇大窗戶,窗簾拉著。墻上掛著一張馬德里地圖,一個男人,35歲上下,上身穿一件皮夾克,下身穿一條燈芯絨褲子,腳蹬一雙沾滿了泥巴的靴子,正站在那里看著地圖。姑娘名叫多蘿西·布里奇斯。她用一種非常文雅的語調說話了,眼睛依然落在書上,抬都不抬一下。

多蘿西:親愛的,有一件事真的是你應該做的,那就是進屋前把你靴子擦干凈。

[男人名叫羅伯特·普雷斯頓。他只是繼續(xù)看著地圖]

還有,親愛的,別拿手指去戳地圖。會弄臟它的。

[普雷斯頓依舊看著地圖]

親愛的,你見到菲利普了嗎?

普雷斯頓:哪個菲利普?

多蘿西:我們的菲利普。

普雷斯頓:[還在看地圖]我順著格蘭大道過來的時候,我們的菲利普正在齊科特酒吧,和那個咬了羅杰斯一口的摩爾人在一起呢。

多蘿西:他在做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嗎?

普雷斯頓:[還在看地圖]還沒有做。

多蘿西:可他會做的。他是那么活力四射,興致高昂。

普雷斯頓:齊科特家的酒可是越來越?jīng)]勁了。[1]

多蘿西:你的笑話真乏味,親愛的。我真希望菲利普能來。我無聊死了,親愛的。

普雷斯頓:別做一個無聊的瓦薩[2]婊。

多蘿西:別罵我難聽話,拜托。我現(xiàn)在沒心情。再說了,我也不是典型的瓦薩生。我根本不理解那里教我的任何事情。

普雷斯頓:你能理解這里發(fā)生的任何事情嗎?

多蘿西:不能,親愛的。大學城的事情我能理解一丁點,但不太多。田園之家公園對我來說則是個徹底的謎。還有烏瑟拉,還有卡拉班切爾。真是可怕。[3]

普雷斯頓:天啊,有時候我真不明白我怎么會愛上你。

多蘿西:我也不明白我怎么會愛上你,親愛的。說真的,我認為這不怎么明智。這只是一個我不幸染上的壞習慣。而菲利普卻要有趣得多得多,有活力得多得多。

普雷斯頓:他確實是有活力,千真萬確。你知道昨晚齊科特關門前,他在那里做什么嗎?他拿了個痰盂,到處給人灑圣水祝福吶。你知道的,就把里面的東西往人身上灑。他差一點點就要被人一槍崩了。

多蘿西:可他沒有。我真希望他能來。

普雷斯頓:他會來的。齊科特一關門,他就會上這兒來的。

[傳來一聲敲門聲]

多蘿西:是菲利普。親愛的,是菲利普。

[門開了,進來的是酒店經(jīng)理。他是一個黑黑胖胖的小個子男人,愛集郵,說一口不同凡響的英語。]

哦,是經(jīng)理啊。

經(jīng)理:你們好,非常好,普雷斯頓先生?你好啊,好嗎,小姐?我就過來看看你們有沒有任何一點、任何一種你們不想吃的東西。一切都好,所有人都絕對舒服嗎?

多蘿西:電暖器這一修好,一切都妙極了。

經(jīng)理:有電暖器永遠都是個麻煩。電是一種還沒有被工人控制的科學。還有,那個電工老是把自己給喝傻。

普雷斯頓:他看上去確實不太聰明,那個電工。

經(jīng)理:聰明。可是喝酒。總是喝酒。然后心思一下子就不在電上了。

普雷斯頓:那你干嗎還要留著他?

經(jīng)理:那是委員會的電工。老實說,好像一場大災難。這會兒在113房和菲利普先生一起喝酒。

多蘿西:[興高采烈]這么說,菲利普回來了。

經(jīng)理:不只是回來了。

普雷斯頓:你什么意思?

經(jīng)理:很難在女士面前說。

多蘿西:給他打電話,親愛的。

普雷斯頓:我不打。

多蘿西:那我打。

[她從墻上摘下話筒,說道]

Ciento trece[4]——喂。菲利普?不。你來看我們。拜托了。是的。好的。

[她掛上電話]

他來了。

經(jīng)理:他不來會好得多。

普雷斯頓:有這么糟糕嗎?

經(jīng)理:比這更糟糕。難以置信。

多蘿西:菲利普棒極了。不過他確實跟一些挺可怕的人混在一起。為什么呢?我不明白。

經(jīng)理:我下次再來。也許如果你們收到了太多你們不能吃的任何東西,非常歡迎來家里,家人一直餓肚子,不能理解食物匱乏。謝謝你們,下次。再見。

[他剛好趕在菲利普先生進來前出去了,兩人差點在走廊里撞了個滿懷。只聽見他在門外說了一句]

下午好,菲利普先生。

[一個低沉的聲音用非常歡快的語調說道]

菲利普:Salud[5],集郵同志。最近有沒有搜到什么珍版啊?

[輕聲細語]

經(jīng)理:沒有,菲利普先生。最近都是一些從非常沉悶的國家來的人。一版5分的美國郵票,還有3法郎50分的法國郵票。需要給新西蘭來的同志寫航空信。

菲利普:嗨,會來的。我們當前不過是處于一個沉悶期罷了。炮擊攪亂了旅游季。等到消停一點了,來這里的代表團多的是。

[壓低了嗓子,聲音嚴肅起來]

想什么心事呢?

經(jīng)理:總有一點事。

菲利普:別擔心,一切就緒。

經(jīng)理:還是有一點擔心。

菲利普:放松。

經(jīng)理:你小心,菲利普先生。

[菲利普先生推門進來了。他塊頭很大,熱情洋溢,腳蹬一雙橡膠靴]

Salud,混蛋普雷斯頓同志。Salud,無聊布里奇斯同志。同志們過得好嗎?請讓我給你們介紹一位電工同志。進來,馬可尼同志。別站在那里。

[一個非常矮小、酩酊大醉的電工推門進來了,身穿一件臟兮兮的藍外套,腳蹬一雙平底鞋,頭戴一頂藍色貝雷帽]

電工:Salud,同志們。

多蘿西:嗯。啊。Salud。

菲利普:這里還有一位摩爾人同志。你們可以說:那位摩爾人同志。幾乎是獨一無二的一位摩爾人同志。她非常害羞。進來,阿妮塔。

[從門外進來一個來自休達的摩爾人妓女。她很黑,但身材很好,一頭鬈發(fā),看上去很不好惹,而且一點也不害羞。]

摩爾人妓女:[聲音中滿是戒備]Salud,同志們。

菲利普:這就是上回咬了弗農·羅杰斯一口的那位同志。讓他趴窩了三個禮拜。那一口咬得真夠狠。

多蘿西:菲利普,親愛的,你說你能不能給這位同志戴上口套啊?

摩爾人妓女:侮辱。

菲利普:這位摩爾人同志在直布羅陀學會了英語。好地方啊,直布羅陀。我曾經(jīng)在那里有過一段非同尋常的經(jīng)歷。

普雷斯頓:別說了,我們不想聽。

菲利普:你真是一臉陰郁,普雷斯頓。這一點上你還沒有領會黨的路線。那愁眉苦臉的老一套全都過時了,知道嗎。現(xiàn)在,我們可以說正處于一個歡欣鼓舞的新時期。

普雷斯頓:我要是你的話,就不會在自己一無所知的事情上胡說八道。

菲利普:嗨,我看不出有什么事情值得陰郁的。要不要給這些同志們來點酒水點心啊?

摩爾人妓女:[對多蘿西說]你這地方不錯。

多蘿西:謝謝夸獎。

摩爾人妓女:你怎么沒有撤離?

多蘿西:哦,我就這么賴下了。

摩爾人妓女:你吃得怎么樣?

多蘿西:有時候不太好,但我們通過大使館的郵袋從巴黎弄來了一些罐頭。

摩爾人妓女:你們什么,大使館郵袋?

多蘿西:罐頭,你知道的。Civet Lièvre。Foie gras。我們還弄到了一些確實很美味的Poulet de Bresse。[6]從局里寄來的。

摩爾人妓女:你在取笑我?

多蘿西:噢,不。當然不是了。我是說,我們吃的是那些東西。

摩爾人妓女:我吃水湯。

[她咄咄逼人地瞪著多蘿西]

怎么啦?你不喜歡我的長相?你覺得你比我強?

多蘿西:當然不是啦。我也許比你差得遠哪。普雷斯頓肯定會說,我差你十萬八千里呢。但我們沒必要比個高下,對不對?我是說,現(xiàn)在是戰(zhàn)時,又是這個那個的,你知道我們都在為了共同的事業(yè)而奮斗。

摩爾人妓女:你要是這么覺得,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多蘿西:[求助的眼神,但非常慵懶]菲利普,拜托,跟你的朋友們聊聊,讓他們開心點。

菲利普:阿妮塔,聽我說。

摩爾人妓女:好吧。

菲利普:阿妮塔,這位多蘿西是個可愛的女人……

摩爾人妓女:沒有可愛的女人干這一行。

電工:[起身]Camaradas me voy。

多蘿西:他說什么?

普雷斯頓:他說他要走了。

菲利普:別信他。他總是那么說。

[面朝電工]

同志,你必須留下。

電工:Camaradas entonces me quedo。

多蘿西:什么?

普雷斯頓:他說他留下。

菲利普:這還差不多,老家伙。你可不想一走了之,把我們丟下,對不對,馬可尼?不。電工同志一定會堅守到最后一刻的。

普雷斯頓:我還以為那應該是鞋匠呢——畢竟鞋匠只管修鞋子,守住鞋楦不放手。[7]

多蘿西:親愛的,你要是再開這種玩笑,我就離開你。我向你保證。

摩爾人妓女:聽聽。一直在說話。沒時間干別的。我們在這兒做什么?

[面向菲利普]

你和我在一起嗎?是還是否?

菲利普:你說話可真直截了當,阿妮塔。

摩爾人妓女:我要答案。

菲利普:好吧,阿妮塔。答案是否定的。

摩爾人妓女:你什么意思?拍照片?

普雷斯頓:你看到這里頭的關聯(lián)了嗎?相機,拍照,底片?[8]很可愛,不是嗎?她可真質樸。

摩爾人妓女:你說拍照是什么意思?你以為我是間諜?

菲利普:不,阿妮塔。請你明理一些。我只是想說,我不和你一起了。現(xiàn)在不行。我是說,眼下我們怕是要把這事兒擱一擱了。

摩爾人妓女:不行?你不和我一起了?

菲利普:不行,我的小美人。

摩爾人妓女:你和她一起?

[她朝多蘿西點點頭]

菲利普:或許不會。

多蘿西:這事情應該需要先好好討論一下。

摩爾人妓女:好吧。我把她眼珠子挖出來。

[她走向多蘿西]

電工:Camaradas,tengo que trabajar。

多蘿西:他說什么?

普雷斯頓:他說他得回去工作了。

菲利普:噢,別理他。他老是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這是他的一個idée fixe[9]。

電工:Camaradas,soy analfabético。

普雷斯頓:他說他不識字。

菲利普:同志,我說,我說,說真的,你知道,要是我們全都沒上過學的話,我們也會有同樣的麻煩的。別多想了,老家伙。

摩爾人妓女:[面向多蘿西]好吧。我想,是的,沒錯。一口悶。為健康干杯。請—請。是的,沒錯。都是一個意思。

多蘿西:可你想說什么,阿妮塔?

摩爾人妓女:你得把牌子摘下來。

多蘿西:什么牌子?

摩爾人妓女:門外的牌子。一直在工作,不公平。

多蘿西:我從進大學起,就一直在房門上掛著這樣一塊牌子。我從來都是掛著玩的。

摩爾人妓女:你不摘?

菲利普:她當然會摘的。對不對,多蘿西?

多蘿西:當然,我會摘的。

普雷斯頓:反正你從來就不工作。

多蘿西:沒錯,親愛的。可我一直想工作。一旦我對事情的理解有了一丁點的長進,我就要寫完那篇《大都會》的文章。

[窗外的街道上傳來轟隆一聲響,接著是炮彈飛來的嗖嗖聲,然后又是轟隆一聲響。你能聽見碎磚與鐵片掉落的聲音,還有玻璃落地時的叮當作響]

菲利普:他們又開始炮擊了。

[他的聲音非常平靜,非常嚴肅]

普雷斯頓:那群混蛋。

[他的聲音充滿憤懣,相當緊張]

菲利普:你最好把窗戶打開,布里奇斯,我的小妞。窗玻璃現(xiàn)在斷貨了,而冬天就要來了,你懂的。

摩爾人妓女:你把牌子摘了?

[多蘿西走到門前,摘下牌子,用一把指甲銼撬出圖釘。她把牌子遞給阿妮塔]

多蘿西:你留著吧。這里還有圖釘。

[多蘿西走向電燈,伸手關了燈,然后把兩扇窗戶都打開了。只聽見一聲好似班卓琴撥弦的巨響,然后一枚炮彈就像是一列高架火車或是地鐵一樣朝你呼嘯而來。接著是第三聲巨大的轟鳴,這一次碎玻璃像是雨點一樣紛紛落下。]

摩爾人妓女:你是好同志。

多蘿西:不,我不是。但我想做一個好同志。

摩爾人妓女:你對我不錯。

[通向走廊的門開著,她倆肩并肩,站在從門口射入屋子的亮光里。]

菲利普:那一回我們開著窗戶,玻璃就沒有震碎。你能聽到炮彈飛離炮位的聲音。注意聽下一發(fā)。

普雷斯頓:我恨這該死的夜間炮擊。

多蘿西:上一場炮擊持續(xù)了多久?

菲利普:一個小時多一點。

摩爾人妓女:多蘿西,你說我們最好進洞嗎?

[又是一聲班卓琴的撥弦——片刻的寂靜之后,是又一枚炮彈飛來的巨大呼嘯聲,這一回要近得多,隨著炮彈轟隆一聲爆炸,屋子里滿是煙霧和磚屑]

普雷斯頓:真見鬼。我要下去躲躲。

菲利普:這房間的角度非常好,真的。我不開玩笑。我可以從街道上指給你們看。

多蘿西:我想我就待在這兒吧。反正都是等著挨炮,在哪兒都一樣。

電工:Camaradas,no hay luz!

[他說這話時,聲音高亢得像個先知,身子猛地站了起來,大張著雙臂]

菲利普:他說燈滅了。知道嗎,這老伙計越來越了不得了。像個電音古希臘劇合唱隊。或者是個古希臘劇電音合唱隊。

普雷斯頓:我要出去。

多蘿西:那么,親愛的,你能帶阿妮塔和電工一起走嗎?

普雷斯頓:來吧。

[他們趕在下一發(fā)炮彈落下前出去了。下一發(fā)炮彈可真是驚天動地]

多蘿西:[說話時他們就站在那里,聽著爆炸過后碎磚和玻璃稀里嘩啦地響]菲利普,這個角度真的安全嗎?

菲利普:反正也找不著比這兒更好的地方了。真的。說安全恐怕并不準確;可如今大家似乎也都不再追求安全了。

多蘿西:和你在一起,我感覺很安全。

菲利普:請努力不要這么說。那是一句糟糕的習語。

多蘿西:可我忍不住。

菲利普:加倍努力。這才是好姑娘。

[他走到唱機邊上,放起了肖邦的C小調馬祖卡,作品第33號,第4首。他們在電暖器發(fā)出的微光中聽著音樂]

菲利普:這音樂很單薄,很老土,但確實很美。

[這時傳來了加拉比塔斯山上的炮群隆隆的開炮聲,炮彈咆哮著嗖嗖地飛來,隨即就在窗外的街道上炸開了,一道強光猛地一閃,透過窗戶射了進來。]

多蘿西:哦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

菲利普:[抱住她]你能不能換一個詞?我已經(jīng)聽到你這么叫過好多人了。

[你聽到了救護車鈴的叮當聲。然后,在一片寂靜中,唱機繼續(xù)播放著馬祖卡舞曲,就在這時——]

落幕

第一幕·第三場

佛羅里達酒店的109房和110房。窗戶開著,陽光瀉了進來。兩個房間當中有一扇打開的門,門框上用圖釘釘著一大張戰(zhàn)爭宣傳海報,遮著門,所以即使門開著,門洞卻被這張海報給封住了。但門還是能開,這會兒就開著,那張海報像是兩個房間當中一道紙糊的大屏風。海報的底部和地面之間大約有2英寸的空間。在109房的床上,多蘿西·布里奇斯正在酣睡。在110房的床上,菲利普·羅林斯坐直了身子,望著窗外。透過窗戶傳來一個男人叫賣日報的聲音。“《太陽報》!《自由報》!《今日ABC報》!”一輛汽車鳴著喇叭駛過,接著傳來遠處的機關槍噠噠噠的開火聲。菲利普伸手摘下話筒。

菲利普:請把早報送上來。是的。所有的早報。

[他環(huán)顧房間,然后望向窗外。他看著遮住門洞的那張戰(zhàn)爭宣傳海報在明媚的晨光里變得透明]

不。

[他搖搖頭]

不喜歡這樣。時辰太早了。

[有人敲門]

Adelante。

[又是一聲敲門]

進來。進來!

[門開了。來者正是經(jīng)理,手里拿著報紙]

經(jīng)理:早安,菲利普先生。非常感謝。你早上還好吧。昨晚的事情真可怕,是吧?

菲利普:每晚的事情都很可怕。嚇死人了。

[他咧嘴一笑]

我們來瞧瞧報紙吧。

經(jīng)理:他們告訴了我阿斯圖里亞斯那邊的壞消息。那里快完了。

菲利普:[看著報紙]不過這上面沒有提。

經(jīng)理:沒有,但我知道你知道。

菲利普:沒錯。我說,我是怎么住進這個房間的?

經(jīng)理:你不記得了,菲利普先生?你不記得昨晚了?

菲利普:不。恐怕不記得了。你說來聽聽,看我能不能想起來。

經(jīng)理:[用真正驚恐的語調說]你不記得了,真的?

菲利普:[愉快的語調]一點都不記得了。天剛黑的時候幾乎沒有炮擊。齊科特酒吧。是的。把阿妮塔帶回來,找了點干凈純粹的樂子。跟她沒惹麻煩吧?但愿沒有。

經(jīng)理:[搖著頭]沒有。沒有。不是跟阿妮塔。菲利普先生,你不記得普雷斯頓先生了?

菲利普:不記得了。那個陰郁的老家伙在忙啥?該不是自殺吧?但愿不是。

經(jīng)理:你不記得把他扔到街上?

菲利普:從這里?

[他從床上伸著脖子,望向窗外]

下面有他的蹤跡嗎?

經(jīng)理:不,是從門口,當時你去取了公報,正從部里回來,已經(jīng)是深夜了。

菲利普:傷著他了?

經(jīng)理:縫針。縫了幾針。

菲利普:你怎么沒有出手制止?你怎么能允許那種事情發(fā)生在這樣一家體面的酒店里呢?

經(jīng)理:然后你占了他的房間。

[語調哀傷,含著斥責]

菲利普先生。菲利普先生。

菲利普:[興高采烈,但稍稍有些困惑]不過今天的天氣真好啊,你說是不?

經(jīng)理:哦,是的,天氣上佳。適合去郊區(qū)野餐的一天。

菲利普:那普雷斯頓做了什么?他長得可壯實了,你知道的。還那么陰郁。肯定好好斗了一場。

經(jīng)理:他現(xiàn)在在別的房間。

菲利普:哪里?

經(jīng)理:113房。你的老房間。

菲利普:而我在這里?

經(jīng)理:是的,菲利普先生。

菲利普:那個嚇死人的東西是什么?

[他望著兩扇門中間的那張透明的海報]

經(jīng)理:是張愛國海報,很美的。有著美好的情感,從這里只能看到背面。

菲利普:那它遮著什么呢?它后面通往哪里?

經(jīng)理:女士的房間,菲利普先生。你現(xiàn)在擁有一個套間,快樂的新婚夫婦住的,我過來看看一切都好嗎,你需要任何東西,搖鈴叫我。恭喜,菲利普先生。不只是恭喜,絕對不是。

菲利普:那扇門可以從這一邊閂上嗎?

經(jīng)理:絕對可以,菲利普先生。

菲利普:那就把門閂上,然后出去吧,叫他們給我拿點咖啡來。

經(jīng)理:遵命,閣下,菲利普先生。這樣美麗的一天,可別生氣啊。

[接著匆匆地說道]

拜托,菲利普先生,別忘了馬德里的食品形勢。如果碰巧有太多的食物,任何品種,包括任何小罐頭,任何類別——家里人永遠需要,每個品種都缺。現(xiàn)在家里有七口人,包括——菲利普先生,你永遠不會相信我縱容自己享有怎樣的奢侈——一個丈母娘。什么東西她都吃。什么東西都合她口味。還有一個兒子,17歲,以前是游泳冠軍。你們管那叫蛙泳。身體像這樣——

[他擺了個姿勢,比劃著壯碩的胸肌和胳膊]

吃?菲利普先生你不會相信的。他也是個吃的冠軍。你應該瞧瞧。這還只是七口里面的兩口。

菲利普:我會瞧瞧我能弄到點什么的。我得去自己的房間里拿。要是有人打電話,就叫他們打到這里來找我。

經(jīng)理:謝謝,菲利普先生。你的心大度得就像街道。外面有兩個同志見你。

菲利普:叫他們進來。

[與此同時,多蘿西·布里奇斯一直在另一個房間里沉睡。菲利普與經(jīng)理剛開始談話時,她并沒有醒,只是在床上略微翻騰了一下。現(xiàn)在門已經(jīng)關好閂牢了,另一個房間里的聲音也就再也傳不過來了]

[兩位穿著國際縱隊制服的同志走了進來]

第一位同志:哎。他跑了。

菲利普: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他跑了?

第一位同志:他不見了,就是這樣。

菲利普:[語速很快]怎么回事?

第一位同志:你告訴我怎么回事。

菲利普:夠了。

[面向第二位同志,聲音冰冷]怎么搞的?

第二位同志:他不見了。

菲利普:那么你當時在哪里呢?

第二位同志:就在電梯和樓梯中間。

菲利普:[轉向第一位同志]你呢?

第一位同志:整晚都守在門外。

菲利普:你們是在什么時間離開崗位的?

第一位同志:沒有的事兒。

菲利普:最好想清楚點兒。你們知道這是在冒什么樣的險,對不對?

第一位同志:非常抱歉,可他跑了,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

菲利普:噢,不,不是的,我的孩子。

[他摘下話筒,報了一個號]

Noventa y siete zero zero zero[10]。是的。安東尼奧?麻煩了。是的。他不在?不。請派人來佛羅里達酒店113房帶走兩個人。是的。拜托。是的。

[他掛上電話]

第一位同志:可我們只不過是——

菲利普:慢慢兒來。這下你們得講一個非常好的故事出來才行了。

第一位同志:可我們沒有別的故事了,除了剛才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的。

菲利普:慢慢兒來。不著急。坐下吧,好好想想清楚。別忘了,他之前在你們手里,就在這座酒店里。在這里他是不可能逃過你們的。

[他讀著報紙。兩位同志陰沉著臉站在那里]

[他沒有抬眼看他倆]

坐下。自在點兒。

第二位同志:同志,我們——

菲利普:[看都不看他]別用那個詞。

[兩位同志面面相覷]

第一位同志:同志——

菲利普:[丟下一份報紙,拿起另一份]我告訴過你不要用那個詞。它從你嘴里說出來不怎么好聽。

第一位同志:政委同志,我們想說——

菲利普:省省吧。

第一位同志:政委同志,你得聽我說。

菲利普:我過會兒再聽你說。別擔心,小伙子。我聽你說。你剛才進來的時候,好像橫得很啊。

第一位同志:政委同志,請聽我說。我想告訴你。

菲利普:你讓一個我要的人跑了。你讓一個我需要捉住的人跑了。你讓一個會殺人的人跑了。

第一位同志:政委同志,拜托——

菲利普:拜托——這個詞從一個士兵的嘴里說出來可真滑稽。

第一位同志:我不是職業(yè)士兵。

菲利普:你一旦穿上了這身制服,你就是一個士兵。

第一位同志:我來是為了一個理想而戰(zhàn)。

菲利普:這話真漂亮。現(xiàn)在,讓我來告訴你點別的。你來是為了一個理想而戰(zhàn);然后,比方說,你在遭到攻擊時嚇傻了。你不喜歡戰(zhàn)場的喧囂或是別的什么,有人中彈死去——你不喜歡這樣的場面——然后你貪生怕死了——你朝自己的手上或是腳上開了一槍,就為了夾著尾巴逃出去,因為你再也受不了了。然后呢,你就會因此而被槍斃,你的理想也救不了你,兄弟。

第一位同志:可我作戰(zhàn)很勇敢。我可沒有自殘。

菲利普:我沒說你有。我只是想要向你解釋一件事情。可我好像沒有解釋清楚。我在想——你瞧,那個你放跑的人——他接下來會干什么呢?我上哪兒再找這樣一個絕妙的好地方把他捉住呢,趕在他殺人之前?你瞧,我真的非常需要捉住他,非常需要活捉他。而你們讓他跑了。

第一位同志:政委同志,如果你不相信我——

菲利普:是的,我不相信你;還有,我不是政委。我是警察。我不相信我聽到的一切,也很少相信我見到的一切。你什么意思——相信你?聽著。你真不走運。我得設法查明你們是不是故意這么干的。我一點兒也不期待這件事。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們若是聰明,你們也不該期待這件事。就算你們不是故意的,事情的后果也是一樣。關于職責,只需記住一件事。你們必須履行職責。關于命令,也只需記住一件事。命令必須得到服從。要是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向你們解釋紀律為何是一種仁慈,但話說回來,我不太擅長解釋。

第一位同志:拜托,政委同志——

菲利普:再說那個詞一遍,你可就要把我給惹火了。

第一位同志:政委同志。

菲利普:閉嘴。我沒禮貌——瞧見沒有?我老是得注意禮貌,弄得我都煩了。禮貌讓我厭倦。我得當著我老板的面跟你們談。還有,別再來政委那一套了。我是個警察。你們現(xiàn)在跟我說什么都沒有意義。你們瞧,這件事我也有麻煩,知道不。要是你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不至于太擔心了。我只是得知道,明白不。我跟你們說吧。如果你們不是故意的,我就跟你們五五分擔。

[有人敲門]

Adelante。

[門開了,進來兩名穿著藍色制服的突擊近衛(wèi)軍,頭戴平頂帽,身上扛步槍]

第一名近衛(wèi)軍:A sus órdenes mi comandante[11]。

菲利普:把這兩個人帶到保衛(wèi)處去。我一會兒要跟他們談談。

第一名近衛(wèi)軍:A sus órdenes。

[第二位同志起身向門口走去。那名近衛(wèi)軍雙手沿著他體側上下搜身,看他有沒有武器]

菲利普:兩個人都有武器。繳了他們的械,把他們帶走。

[面向兩位同志]

祝你們好運。

[他說這話時,語帶譏諷]

希望你倆能平安出來。

[四個人都出去了,你能聽到他們順著樓道走遠的腳步聲。在另一個房間里,多蘿西在床上翻了個身,醒了過來,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伸手去拉掛在床邊的服務鈴。你聽到了鈴聲。菲利普也聽到了。有人敲了敲門]

菲利普:Adelante。

[進來的是經(jīng)理,滿面愁容]

經(jīng)理:逮捕了兩個同志。

菲利普:非常糟糕的同志。至少有一個很糟糕。另一個說不定是好同志。

經(jīng)理:菲利普先生,現(xiàn)在太多事情在你身邊發(fā)生了。我作為朋友告訴你。試著讓一切平靜一點。這么多事情不停地發(fā)生,不太好。

菲利普:是的。我想是不太好。今天的天氣還是挺美好的,不是嗎?還是說,已經(jīng)不好了?

經(jīng)理:我來告訴你該怎么做。這樣的一天,你應該去遠足,去鄉(xiāng)村野餐。

[隔壁房間里,多蘿西已經(jīng)披好了晨衣,穿上了拖鞋。她消失在浴室,出來的時候正梳著頭發(fā)。她的頭發(fā)很美,她就坐在床上,正對著電暖器梳著這頭金發(fā)。素顏的她看上去非常年輕。她又拉一下鈴,一個女仆過來開門。那是一個年約六旬的小老太太,穿一件藍上衣,系一條圍裙]

女仆:[她叫佩特拉]Se puede?[12]

多蘿西:早上好,佩特拉。

佩特拉:Buenos días,Se?orita。[13]

[多蘿西回到床上,佩特拉將早餐盤放在床頭]

多蘿西:佩特拉,沒有雞蛋了嗎?

佩特拉:沒有了,Se?orita。

多蘿西:你媽媽好點了嗎,佩特拉?

佩特拉:沒有,Se?orita。

多蘿西:你拿一個杯子,現(xiàn)在就喝點咖啡。馬上。

佩特拉:我等您吃完了再喝,Se?orita。昨晚的炮擊很嚴重嗎?

多蘿西:噢,真美妙。

佩特拉:在進步區(qū),我所在的區(qū),一層樓里有六個人被炸死。今天早上他們在把死人抬出來,街上所有的玻璃都沒了。這個冬天沒有玻璃了。

多蘿西:這里沒有一個人被炸死。

佩特拉:先生準備用早餐嗎?

多蘿西:先生不在這里了。

佩特拉:他上前線了?

多蘿西:噢,沒有。他從不上前線。他只是寫前線。這里有另一位先生。

佩特拉:[哀傷地問]是誰呢,Se?orita?

多蘿西:[開心地答]菲利普先生。

佩特拉:噢,Se?orita。多么可怕。

[她哭著出去了]

多蘿西:[沖著她的背影喊]佩特拉。噢,佩特拉!

佩特拉:[逆來順受地說]是,Se?orita。

多蘿西:[開心地說]去看看菲利普先生起來了沒有。

佩特拉:是,Se?orita。

[佩特拉來到菲利普先生的門前,敲了敲門]

菲利普:進來。

佩特拉:Se?orita請我來看看您有沒有起床。

菲利普:沒有。

佩特拉:[另一扇門前]先生說他還沒有起來。

多蘿西:叫他過來,吃點早飯。佩特拉,拜托了。

佩特拉:[另一扇門前]Se?orita請您過來吃點早飯,可早飯本來就挺少的。

菲利普:告訴Se?orita我從不吃早飯。

佩特拉:[另一扇門前]他說他從不吃早飯。可我知道他一個人的早飯吃得比三個人還多。

多蘿西:佩特拉,他可真難處。你就告訴他別傻了,請他過來就好。

佩特拉:[另一扇門前]她叫你過來。

菲利普:真會說話。真會說話。

[他穿上晨衣和拖鞋]

這鞋真小。一定是普雷斯頓的。不過袍子不錯。也許我可以出個價,從他手里買下來。

[他收起報紙,開門走向另一個房間,一邊敲門一邊把門推開]

多蘿西:進來。噢,你來了。

菲利普:這么做難道不是非常的不合傳統(tǒng)嗎?

多蘿西:菲利普,親愛的,你個大笨蛋。你上哪兒去了?

菲利普:在一個非常奇怪的房間里。

多蘿西:你怎么進去的?

菲利普:不知道。

多蘿西:你什么都不記得了?

菲利普:我記得我一通胡鬧,把某人給扔出去了。

多蘿西:那人是普雷斯頓。

菲利普:真的?

多蘿西:真的,千真萬確。

菲利普:我們得把他弄回來。真不該這么粗魯?shù)摹?

多蘿西:噢,不,菲利普。不。他一去不回了。

菲利普:可怕的表達:一去不回。

多蘿西:[毅然決然地]一勞永逸。

菲利普:這表達更可怕。讓我見鬼鬼了。

多蘿西:什么是見鬼鬼,親愛的?

菲利普:就是超級活見鬼。你知道的。這一秒它們在你眼前,下一秒又不見了。你得提防它們拐個彎又冒出來。

多蘿西:你以前沒有過嗎?

菲利普:噢,有過。我什么都有過。最嚇人的東西,我記得是一隊海軍陸戰(zhàn)隊員。突然一下子就沖進了房間。

多蘿西:菲利普,坐下。

[菲利普小心翼翼地在床上坐下]

菲利普,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你能不能不再繼續(xù)這樣喝酒胡鬧,沒有生活目標,什么正事也不做了?你不會就打算做一個馬德里城的花花公子吧?

菲利普:馬德里城的花花公子?

多蘿西:是的。混跡于齊科特酒吧。還有“邁阿密”。還有大使館,還有什么部,還有弗農·羅杰斯的公寓,還有那個可怕的阿妮塔。不過大使館真的是最糟糕的。菲利普,你不會的,對嗎?

菲利普:沒了這些還有啥呢?

多蘿西:還有一切。你可以做點嚴肅體面的事情。你可以做點勇敢、平和、向上的事情。你知道,你要是繼續(xù)從一個酒吧鉆到另一個酒吧,跟那些可怕的人混在一起,你會怎么樣嗎?你會被人一槍崩了的。那天晚上,一個男人就在齊科特被人崩了。真可怕。

菲利普:那人我們認識嗎?

多蘿西:不認識。就是一個可憐蟲,拿著噴霧槍見人就噴。他并沒有惡意。可有個人不高興了,拿槍把他給崩了。我看到了,那場面真叫人難受。他們一下子就把他打死了,他就仰面躺在那里,面如死灰,可就在剛才他還是那么興高采烈。他們把所有人都在現(xiàn)場拘留了兩個小時,警察挨個兒嗅每個人的槍口,酒吧也不賣酒了。他們沒有拿東西把他遮起來,一個男人就坐在緊挨著他的一張桌子旁,我們都得挨個兒過去,拿我們的證件給那男人看——這真的是太叫人難受了,菲利普。還有,他的襪子臟得要命,他的鞋底完全磨穿了,而且他根本沒穿汗衫。

菲利普:可憐的小子。你知道嗎,他們現(xiàn)在喝的那東西完全就是毒藥。讓人瘋瘋癲癲的。

多蘿西:可是菲利普,你不必變成那樣的。你不必到處鬼混,惹得人家搞不好也把你給崩了。你可以做點政治類的事情,或是軍事類的事情——好事情。

菲利普:別誘惑我。別勾起我的野心。

[他頓了一下]

別給我看未來的遠景。

多蘿西:那天晚上你拿著痰盂玩的那一出真是太可怕了。你想在齊科特酒吧那里惹麻煩。你就是在惹事,所有人都這么說。

菲利普:那我是在惹誰呢?

多蘿西:我不知道。不管是誰,又有什么差別呢?你根本就誰都不該惹。

菲利普:沒錯,我想我確實不該。麻煩不用惹,說不定也馬上就來了。

多蘿西:說話別這么悲觀,親愛的——我們才剛剛開始共同的生活呢。

菲利普:我們——?

多蘿西:我們共同的生活。菲利普,你不是想要長壽、幸福、安寧的一生嗎?在一個像圣特羅佩那樣的地方——或者,你懂的,像曾經(jīng)的圣特羅佩——散長長的步,游泳,生孩子,開開心心,十全十美。我是說真的。你不想要這一切,直到生命的盡頭嗎?我是說,你懂的,這又是戰(zhàn)爭又是革命的。

菲利普:那我們早餐的時候讀《大陸每日郵報》,吃奶油面包卷配新鮮的草莓醬?

多蘿西:親愛的,我們也可以吃火腿雞蛋,你也可以讀《每日晨報》,只要你樂意。每個人都會說:Messieur-Dame[14]。

菲利普:《每日晨報》剛剛停刊了。

多蘿西:噢,菲利普,你真叫人喪氣。我剛為咱倆想好了如此幸福的一生。你不想要孩子嗎?他們可以在盧森堡公園里玩耍,滾鐵環(huán),駕帆船。

菲利普:你還可以在地圖上指給他們看。你知道的,甚至在地球儀上。“孩子們——”我們管男孩叫德里克,這是我知道的最糟糕的名字。你可以說:“德里克。那里是黃浦江。現(xiàn)在跟著我的手指,我來指給你看爸爸在哪兒。”然后德里克會說:“沒錯,媽媽。我見過爸爸嗎?”

多蘿西:噢,不。不是那樣的。我們就找一個美好的地方一起生活,你會寫作。

菲利普:寫什么?

多蘿西:你想寫什么就寫什么。小說,散文,或許再寫一本講述這場戰(zhàn)爭的書。

菲利普:那得是一本漂亮的書。說不定可以配上——配上——你知道的——插圖。

多蘿西:或者你也可以研究研究,寫一本政治類的書。政治類的書永遠賣得好,有個人告訴過我的。

菲利普:[拉響服務鈴]我想是的。

多蘿西:你還可以研究研究,寫一本探討辯證法的書。一本探討辯證法的新書總歸有市場。

菲利普:真的嗎?

多蘿西:不過,親愛的菲利普,當務之急是你得從此時此處開始邁開你的第一步,做一點值得做的事,別再當一個徹頭徹尾的花花公子了。

菲利普:我以前在一本書上讀到過一種說法,可我真的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一個美國女人的人生第一要務,真的就是要她暗許芳心的那個男人放棄一件事嗎?你知道的,四處買醉啦,抽弗吉尼亞煙啦,系綁腿啦,打獵啦,或是別的什么傻事。

多蘿西:不,菲利普。問題在于,對于任何女人而言,你都會是一個非常棘手的難題。

菲利普:希望如此。

多蘿西:我也不要你放棄什么事。我要你開始什么事。

菲利普:很好。

[他吻了她]

我會的。現(xiàn)在,吃你的早飯吧。我得回去打幾個電話了。

多蘿西:菲利普,別走。

菲利普:我去去就回,親愛的。我會非常認真的。

多蘿西:你知道你剛剛說了什么嗎?

菲利普:當然。

多蘿西:[一臉幸福]你說親愛的。

菲利普:我知道這個詞有傳染性,可我不知道它的感染力這么強。原諒我,寶貝。

多蘿西:寶貝也是個好詞。

菲利普:那就再見了——唔——甜心。

多蘿西:甜心,噢,你喲,我親愛的。

菲利普:再見,同志。

多蘿西:同志。噢,可你之前說的是親愛的。

菲利普:同志是個挺有分量的詞。我想我不該把它到處亂用。我收回。

多蘿西:[欣喜若狂]噢,菲利普。你開始朝政治方面發(fā)展了。

菲利普:上帝啊——呃,你知道的,管他是什么,救救我們。

多蘿西:不要說褻瀆上帝的話。會招來大霉運的。

菲利普:[非常匆忙,非常嚴肅]再見,親愛的寶貝甜心。

多蘿西:你不叫我同志了。

菲利普:[朝門外走去]不叫了。你瞧,我開始朝政治方面發(fā)展了。

[他走進隔壁房間]

多蘿西:[搖鈴叫來佩特拉。對她說話。坐在床上,舒舒服服地朝后一躺,靠著枕頭]噢,佩特拉,他是如此可愛,如此充滿活力,如此開朗活潑。可他什么都不做。他本該給某家愚蠢的倫敦報紙發(fā)報道的,可搞審查的那些人說,他幾乎就從來沒有發(fā)過什么東西。聽夠了普雷斯頓老是嘮叨老婆孩子,他是如此讓人神清氣爽。讓普雷斯頓回到他老婆孩子身邊去吧,既然他那么惦念他們。我敢打賭他不會回去的。那些戰(zhàn)爭中的“老婆孩子男”啊。他們不過是先利用老婆孩子打開突破口,跟人上床,剛一完事兒又搬出老婆孩子當大棒來打擊你。我是說,狠狠地打擊你。真不知道我是怎么忍受普雷斯頓這么長時間的。而且他是如此陰郁。老是覺得城池即將淪陷,老是看著地圖。老是看地圖是一個男人能夠染上的所有毛病當中最煩人的一個。是不是,佩特拉?

佩特拉:我不理解,Se?orita。

多蘿西:噢,佩特拉,我想知道他這會兒在做什么。

佩特拉:不會是什么好事。

多蘿西:佩特拉,別這么說。你是個失敗主義者。

佩特拉:不,Se?orita。我沒有政治。我只做工。

多蘿西:好吧,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因為我覺得我還要再睡上一小會兒。這個早上我感覺這么困,這么好。

佩特拉:那你好好休息,Se?orita。

[她出去的時候關上門]

[隔壁房間里,菲利普在接電話]

菲利普:是的。好。叫他上來。

[有人敲了一下門,進來的是一位穿國際縱隊制服的同志。他漂亮地敬了個禮。這是一個年輕英俊,皮膚黝黑的男孩子,23歲上下]

Salud,同志。進來。

同志:我是縱隊派來的。我應該在113房向您報到。

菲利普:換房間了。你有命令的副本嗎?

同志:命令是口頭下達的。

[菲利普拿起電話,要求轉接一個號碼]

菲利普:Ochenta—dos zero uno cinco[15]。喂,“小口鱈”?不。“小口鱈”。我是“狗鱈”。是的。“狗鱈”。好的。“小口鱈”?

[他轉向那位同志]

你叫什么,同志?

同志:威爾金森。

菲利普:喂,“小口鱈”。你派了一位威爾金森同志來“漁場亭”?好。非常感謝。Salud。

[他掛上電話,轉向那位同志,伸出一只手]

很高興見到你,同志。什么事?

威爾金森同志:我受您指揮了。

菲利普:哦。

[他看上去非常的勉為其難,因為某件事情]

你多大了,同志?

威爾金森同志:20歲。

菲利普:玩得開心嗎?

威爾金森同志:我來這里不是為了開心的。

菲利普:不是。當然不是。我只是問問。

[他頓了一下,然后就把這份勉強拋到了九霄云外。他開始用一種非常軍事化的口吻說話]

現(xiàn)在,我有一件事得告訴你。在這出戲里,你必須佩帶武器,好彰顯你的權威。但你決不允許在任何情況下使用武器。在任何情況下。清楚了嗎?

威爾金森同志:自衛(wèi)也不行嗎?

菲利普: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允許。

威爾金森同志:我明白了。我要執(zhí)行什么命令?

菲利普:下樓去,散個步。然后回到這里,開一間房,登記入住。你一住進房間,就過來一趟,讓我知道你的房間號,然后我會告訴你接下來該怎么做。今天你得在自己的房間里度過大半日了。

[他頓了一下]

好好散個步。要么再喝杯啤酒。阿吉拉爾那里今天有啤酒賣。

威爾金森同志:我不喝酒,同志。

菲利普:沒錯。非常好。我們老一輩總有些惡習,就像麻風病的麻點一樣,到了如今已經(jīng)很難根除了。但你是我們的榜樣。去吧。

威爾金森同志:是,同志。

[他敬了個禮,出去了]

菲利普:[在他走后]真可惜。是的。太可惜了。

[電話鈴響了]

喂?是我。好。不。對不起。拜拜。

[他掛上電話……電話鈴又響了]

哦,喂。是的。我非常抱歉。真遺憾。我會的。是的。拜拜。

[他掛上電話。電話鈴又響了]

哦,喂。噢,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們過一會會兒再聊,你看怎么樣?不行?好小子。進來吧,我們來做個了結。

[有人敲門]

進來。

[來者正是普雷斯頓。他的一根眉毛上面打著繃帶,看上去面色不太好]

我真心抱歉,你知道的。

普雷斯頓:那又有什么用?你的舉止令人發(fā)指。

菲利普:沒錯。那么現(xiàn)在我還能做什么呢?

[語氣十分直截了當]

我說過了,我很抱歉。

普雷斯頓:唔,你可以脫掉我的晨衣和拖鞋。

菲利普:[脫掉衣鞋]好。

[他交出衣鞋]

[一臉遺憾]

這件袍子你不打算賣,是嗎?真是好東西。

普雷斯頓:不賣。現(xiàn)在,滾出我的房間。

菲利普:我們又得從頭再來一遍嗎?

普雷斯頓:你要是不出去,我就打電話叫人把你扔出去。

菲利普:那你就打吧。

[普雷斯頓打了電話。菲利普走進浴室。里面?zhèn)鱽韲W嘩的水聲。有人敲門,進來的是經(jīng)理]

經(jīng)理:沒有事對勁?

普雷斯頓:我要你叫警察,把這個人從我的房間弄走。

經(jīng)理:普雷斯頓先生。我這就叫女仆幫你打包東西。你會在114房很舒服的。普雷斯頓先生你是聰明人,不會真想把警察招進酒店的。警察的第一句話說什么?這罐牛奶是誰滴?這聽咸牛肉是誰滴?哪個人在這家旅館里私藏咖啡?衣柜里面的這么多糖是哪個意思?誰弄了三瓶威士忌?這里是咋么一回事?普雷斯頓先生不會因為私事叫警察的。普雷斯頓先生,我求求你了。

菲利普:[在浴室里喊]這三塊肥皂是誰的?

經(jīng)理:瞧見沒,普雷斯頓先生?公家介入私事,永遠會作出錯誤的解讀。違法的,有這些東西。有條法律嚴禁任何形式的私藏。警察要誤解噠。

菲利普:[在浴室里喊]哪個人在這里弄了三瓶古龍水?

經(jīng)理:瞧見沒,普雷斯頓先生?憑我滿腔的良好志愿,我不能引入警察。

普雷斯頓:哦,見鬼——去吧,你們倆。那就叫人把東西搬到114房去吧。你是個十足的流氓無賴,羅林斯。記住我的話,聽見沒?

菲利普:[在浴室里喊]這四管曼儂牌剃須膏是哪個的?

經(jīng)理:普雷斯頓先生。四管。普雷斯頓先生。

普雷斯頓:你就會干一件事:討吃的。我給你的已經(jīng)夠多了。趕快打包,叫人搬家。

經(jīng)理:很好,普雷斯頓先生,但有一件事。盡管與我滿腔的志愿相違背,但我還是發(fā)起了小小的請愿,要的不過是超群的數(shù)量——

菲利普:[在浴室里,差點沒笑岔氣]你說什么?

經(jīng)理:剛剛在跟普雷斯頓先生說,我只請求了超出需求的那一點食物,而且只是因為家里有七口人。聽著,普雷斯頓先生,我家里有岳母——那個奢侈品——她腦袋里現(xiàn)在只剩一顆牙了。你理解的。一顆牙。就憑這顆牙,她什么都吃,什么都愛。等到這顆牙沒了,我就得給她買一整副假牙,有上面的牙也有下面的牙,可以吃更加高級的東西了。可以吃牛排,可以吃排骨,可以吃——你們管那叫什么來著——沙朗。每天晚上——我告訴你,普雷斯頓先生——我都問她:老太太,那顆牙怎么樣啊?每天晚上我都在想,一旦這顆牙沒了,我們該怎么辦啊?給她一整副有上有下的新牙,馬德里城里的軍隊都該沒有足夠的馬匹了。我告訴你,普雷斯頓先生,你絕對沒見過這樣一個女人。這樣一個大奢侈。普雷斯頓先生,你不能勻出一小罐隨便什么超群的東西嗎?

普雷斯頓:從羅林斯那兒弄點什么吧。他是你的朋友。

菲利普:[從浴室里出來]從我這兒集郵先生超群了一罐咸牛肉。

經(jīng)理:噢,菲利普先生。您的心胸比這座酒店更寬大。

普雷斯頓:也更骯臟。

[他出去了]

菲利普:他很生氣。

經(jīng)理:你搶走了小姐。讓他暴跳如雷吧。讓他滿腔——你們怎么說的來著——驢(妒)火吧。

菲利普:沒錯。他不過是一肚子驢火罷了。昨晚我就是想給他消消火的。可是沒用。

經(jīng)理:聽著,菲利普先生。告訴我一件事。這場戰(zhàn)爭會持續(xù)多久?

菲利普:很久,我想。

經(jīng)理:菲利普先生,我討厭聽你這么說。現(xiàn)在是一年了。不好玩的,你知道。

菲利普:別擔心啦。你自己挺下去就好。

經(jīng)理:你小心點,也要挺下去,菲利普先生,小心再小心。我知道。別以為我不知道。

菲利普:別知道得太多了。不管你知道什么,把你那張頂呱呱的老嘴閉緊點,聽到?jīng)]?這樣我倆才能合作愉快。

經(jīng)理:可你要小心,菲利普先生。

菲利普:我挺著哪。喝一杯?

[他倒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往里面兌了點水]

經(jīng)理:我從來不碰酒。可你聽著,菲利普先生。小心再小心。105里的非常壞。107里的非常壞。

菲利普:多謝。我知道。只是107里的那個被我弄丟了。他們讓他給跑了。

經(jīng)理:114里的只是個傻瓜。

菲利普:相當傻。

經(jīng)理:昨天晚上想要鉆進113房找你的,假裝弄錯了。我知道。

菲利普:這就是為什么我昨晚不在那里。我找了個人替我料理傻瓜。

經(jīng)理:菲利普先生,你千萬當心。你要我在門上裝一把耶爾鎖嗎?那種大鎖?非常結實的那種?

菲利普:不要。大鎖沒用。干這一行就不能用大鎖。

經(jīng)理:你有什么特別的需要嗎,菲利普先生?我能做點什么嗎?

菲利普:沒有。沒什么特別需要的。謝謝你支走了那個想要開房的瓦倫西亞傻瓜記者。我們這里的傻瓜已經(jīng)夠多了,包括你和我。

經(jīng)理:不過你要是愿意,我可以過一陣子讓他進來。我告訴他沒房間了,有了會告訴他的。如果局勢能平靜下來,日后再放他進來。菲利普先生,你要照顧好自己。拜托了。你知道的。

菲利普:我好端端地挺著哪。我只是有時候精神不太好。

[與此同時,多蘿西·布里奇斯起了床,去過浴室,穿戴整齊,又回到了房里。她在打字機間坐下,又起身往唱機上放了一張唱片。那是一首肖邦的降A小調敘事曲,作品第47號。菲利普聽著音樂]

菲利普:[轉向經(jīng)理]容我失陪一小會兒。你不去搬他的東西嗎?要是有人進來找我,叫他等著,好嗎?

經(jīng)理:我吩咐搬東西的女仆。

[菲利普走到多蘿西的門前,敲敲門]

多蘿西:進來,菲利普。

菲利普:不介意我進來喝一杯,坐一會兒吧?

多蘿西:不介意。請便吧。

菲利普:我想請你做兩件事。

[唱機停了。在另一個房間里,你能看到經(jīng)理出了門,女仆走了進來,把普雷斯頓的東西在床上堆成一堆。]

多蘿西:什么事,菲利普?

菲利普:一、搬出這家旅館;二、回美國去。

多蘿西:什么,你這大膽無禮的家伙。你比普雷斯頓還要糟。

菲利普:兩件事我都是認真的。這家旅館現(xiàn)在不是你待的地方。我是認真的。

多蘿西:而我剛剛開始如此喜歡和你在一起呢。菲利普,別傻了。拜托了,親愛的,別傻了。

[在另一間房間的門口,你看到那個穿著國際縱隊制服的小同志威爾金森站在敞開的門前]

威爾金森:[沖著女仆]羅林斯同志?

女仆:進來坐著吧。他說了讓你等等。

[威爾金森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背對著門。隔壁房間里,多蘿西又放好了唱片。菲利普抬起唱針,唱片就在唱盤上一圈又一圈地轉著]

多蘿西:你說你想喝一杯的。拿著。

菲利普:我不想喝。

多蘿西:怎么了,親愛的?

菲利普:你知道我開始嚴肅起來了。你必須離開這里。

多蘿西:我不怕炮擊。你知道的。

菲利普:我說的不是炮擊。

多蘿西:那么,你說的又是什么呢,親愛的?你不喜歡我?我想讓你在這里過得非常幸福。

菲利普:我做什么能讓你搬出去?

多蘿西:什么都不行。我不出去。

菲利普:我叫人把你弄到維多利亞酒店去。

多蘿西:你休想。

菲利普:我真希望我能對你說。

多蘿西:你為什么不能說?

菲利普:我不能對任何人說。

多蘿西:可是,親愛的,這只是一種情感壓抑癥。你可以去看一個心理分析師,一眨眼就能把這毛病治好。很容易,很奇妙的。

菲利普:你無可救藥了。可你真的很美。我這就叫人幫你搬家。

[他把唱針壓回唱片上,上緊唱機的發(fā)條]

菲利普:很抱歉,如果我臉色陰沉的話。

多蘿西:也許那只是你的肝臟有問題,親愛的。

[就在唱機播放著音樂的同時,你看到有個人在隔壁房間門口停下了腳步,房間里女仆正在忙碌,小伙子依然坐著。那是一個頭戴貝雷帽,身披防雨風衣的男人,只見他倚著門框,用一把長管毛瑟手槍穩(wěn)穩(wěn)地瞄準目標,一槍便打中了小伙子的后腦勺。女仆尖叫起來——“啊——呀!”隨即用圍裙捂住臉大哭起來。菲利普一聽到槍聲,一把將多蘿西推到床上,朝門口沖去,右手握著手槍。推開房門,他朝左右張望了一下,一邊掩護住身體,接著繞過角落進入房間。女仆看到他拿著槍,又開始尖叫]

菲利普:別傻了。

[他走到小伙子坐著的那把椅子邊,抬起他的頭,然后放了手,任由它垂落]

混蛋。卑鄙的混蛋。

[多蘿西尾隨著他來到門口。他將她推了出去]

菲利普:出去。

多蘿西:菲利普,怎么回事?

菲利普:別看他。那是個死人。有人開槍打死了他。

多蘿西:誰開的槍?

菲利普:也許是他自己。這不干你的事。出去。你沒見過死人嗎?你不是什么戰(zhàn)地女記者嗎?出去,去寫篇稿子。這里不干你的事。

[接著面向女仆]

快點快點,把那些罐頭啦瓶子啦統(tǒng)統(tǒng)搬出去。

[他動手把衣櫥架上的東西一股腦地往床上扔]

所有的牛奶罐頭。所有的咸牛肉。所有的糖。所有的聽裝三文魚。所有的古龍水。所有的超額肥皂。統(tǒng)統(tǒng)搬出去。我們得叫警察了。

落幕

第一幕完

注釋

[1]這是一個雙關語玩笑。“興致高昂”的英文是good spirits,而spirits同時還有烈酒的含義,故有此句比照:The spirits are getting awfully bad at chicote's(齊科特家的酒可是越來越?jīng)]勁了)。

[2]瓦薩(Vassar),曾是美國一所著名的女子學院。

[3]大學城、田園之家公園(Casa del Campo)、烏瑟拉(Usera)與卡拉班切爾(Carabanchel)都曾是馬德里圍城戰(zhàn)中共和軍與國民軍激烈交火的戰(zhàn)場。

[4]西班牙語,意為113。

[5]西班牙語,(向你)致敬。

[6]幾個菜名都是法語。Civet Lièvre,燉兔肉。Foie gras,肥鵝肝。Poulet de Bresse,布雷斯雞。

[7]這又是一個雙關語的文字游戲。last除了指最后一刻之外,還可有鞋匠修鞋用的鞋楦之意。“鞋匠只管把鞋楦(Let the cobbler stick to his last)”是一句英語諺語,意為一個人應該只管好分內事,不要多管閑事。

[8]此處的“底片”與上面菲利普所言“否定的”系同一個詞negative。

[9]法語,執(zhí)念。

[10]西班牙語,907000。

[11]西班牙語,聽您吩咐,長官。

[12]西班牙語,可以(進來)嗎?

[13]西班牙語,日安,小姐。

[14]法語,先生,太太。Messieur應該是作者拼寫錯了,應為Monsieur(先生),復數(shù)為Messieurs。

[15]西班牙語,80—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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