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昔
書名: 天井大院作者名: 駱山雞本章字數(shù): 2963字更新時間: 2019-09-18 00:05:00
生活,原本就該如此。
這一天,姑媽給遠在四十公里以外的五叔打了電話,當時聽姑媽說,這通電話打過去的時候我無五叔找了一個借口其實不想來醫(yī)院。最后是我姑媽生氣了,并用嚴厲的語氣訓斥了他,跟他說:“你四哥現(xiàn)在就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說不定哪天就走了,那時你想見他一面都不行了,你要是還認兄弟們,就回來看看。”最后我姑媽是掛斷了電話,據(jù)說還偷偷抹了眼淚。
我姑媽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婦女,身材很臃腫,頭發(fā)都已經白了。姑媽腰腿都不好,時常在炕上起不來。但四爺生病在家的時候,就是她跟我姑父每天往返我們村跟他們村。自打我記事起,就覺得姑媽特別照顧我,因為我是我們這一輩最小的孩子,再加上是老父親,也就是姑媽的二哥是五十多歲添的我,在她眼里我這個侄兒顯得格外珍貴。
而我姑父跟我姑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小老頭,個子很矮,并且他跟我姑媽的身材相比,簡直是消瘦太多。姑父沒有姑媽壯碩,也沒有姑媽高,但是他骨子里的傲氣是誰也比擬不了的。
我姑父跟姑媽都是文化不高的農村人,可是他們教育的孩子卻是很優(yōu)秀。他們的兒子大學讀的山東大學,后來我表哥又入的伍,在BJ部隊里呆了好幾年,還混上了比較厲害的官銜。他們的女兒,就是前面提到過的表姐,現(xiàn)在是一名優(yōu)秀的人民教師。
而我五叔,劉文順,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定居在鄰區(qū)。他當時參加工作的時候,是村大隊介紹去我們這北部鹽灘地去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北部沿灘大興鹽場,我五叔作為家里的知識分子和村里幾個人一同被介紹到了那里。當然中間也因為受不了苦,過了幾年回過家。這一回家,就在家里呆了一年多。后來又被家里的幾個哥哥勸著重新回到鹽場上班,畢竟那里掙得多。再后來他在北邊定了局,還跟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寡婦成了家。
我姑媽給我五叔打電話通知他我四爺快不行的時候,我能想到他的回答。畢竟快三十年沒回過家。不,應該說我還小得我時候一年就回家兩三趟看看。顯然對于他來說,這破敗老家里的幾個兄弟不值得他掛念。
我姑媽給我五叔打電話的事情,也是姑媽親口告訴我的。當時我心里特不是滋味。真是人混的好了,就忘了本忘了根。這與我的老父親形成了鮮明對比。我五叔也是我心里最瞧不上的人。
我的老父親,一生都為自己的弟弟妹妹們操勞,一生都在為了老劉家的下一代當牛做馬。
劉文順從鹽場回來的那一年,是死活不再想去受苦受累了。作為他們這一輩接受過教育的人來說,他跟我小叔劉文忠都是吃不了苦的。當我老父親回憶起年輕的時候,到好幾百里地以外拉煤炭就是為了弟弟們上學,供劉文順、劉文忠上學。
劉文順不上工的那一年,家里勸過,村委會也勸過。可誰都動搖不了他。那時候我奶奶還健在,任憑我奶奶拿著拐棍打他,他也是不想再回到又苦又累的鹽場上班。后來沒法,三十多歲的人,還上過學,得給他找個媳婦兒吧。那時候家里沒大有錢,也沒有哪家姑娘會看上一個三十多歲的人。那時候是九十年代初,人販子比比皆是,于是我奶奶跟我父親他們幾個當哥哥的商量了商量,從人販子那里買一個婦女當給劉文順當媳婦兒。
這個婦女是云南人,被人販子拐到我們山東,受了很大的刺激。來的時候,這個女人精神狀況不太好,于是奶奶他們出的價格也比較低。就這樣,家里多了一位女性。而這個女人配給了劉文順。其實我五叔的性格當時還算比較溫和,說起話來慢聲細語,待人也比較隨和。在家里也是比較順從的。但在工作上,就是使了脾氣。
自從這個云南婦女來到我們劉家,初期還是表現(xiàn)的不錯的。雖然她的精神狀況不是很好,但在一家人的悉心照料下日子過得還算舒坦。不久,這個女人便懷有了身孕。
一九九一年三月,這個婦女生下了一個女嬰,這便是我的姐姐,取名劉春玲。
也不知道那一年家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劉文順對這個來自異鄉(xiāng)的女人變得非常冷淡,再加上沒有了工作,在家游手好閑的劉文順更是變得異常暴躁,甚至有時候還毆打這個婦女。據(jù)我老父親講,那個年代重男輕女,相必是嫌棄這個婦女沒能生出男孩,不光劉文順凡事會遷怒于她,就連我的奶奶在當時也是很不喜歡她。
就在那一年,這個來自云南的婦女在這里找不到歸屬感,她的精神狀況愈發(fā)地不好,有時候還精神失常發(fā)起瘋來,拿起家里的鍋碗瓢盆就是一頓亂摔。
那個年代,家里基本都是沒有文化的,遇到這個女的發(fā)瘋,家里人又怎么會是動之以理曉之以情地說教呢。那時候對于不聽話的她來說,要么就是不給吃飯,要么遭一頓打。
而我老父親始終維護著她們母女兩個。縱使奶奶指使大爺、三爺、四爺、還有劉文順怎么教育她,我的老父親當時都在保護著這個婦女還有我那可憐的姐姐。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這個婦女精神病發(fā)作的頻次越來越多。或許本身因為自己是被人販子拐賣到這里的原因,也或許是我們老劉家對她不公平,或許是這個時代沒有讓有她立足之處,她只能用發(fā)瘋的手段來忘記這悲傷的過往。
劉文順見這個云南女人一天比一天瘋,他在這個家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劉文順在這個家里可以說是雞犬不寧,所以沒過幾個月,他回鹽場工作去了。那時候我那可憐的姐姐也是剛滿月沒有多久,然而她的父親卻是拋妻棄子回到了北部鹽場。那一年,家里人再也沒有勸他回家來的,因為那個時候工作比這個瘋女人還有這個女嬰還要重要。
自從他走后,這個女人跟女嬰無疑就成為了家里的累贅。他們留下的兄弟們除了老六、姑媽其他人都是光棍兒,而這些光棍兒里除了我的父親外,其他的人都不想管這對可憐的母女。
可我父親不管家里的反對還有世俗的眼光,毅然帶著那個云南婦女還有女嬰跟家里人提出了分家。當我父親提出分家的時候,我奶奶聯(lián)合大爺、三爺、四爺都一起罵他,罵他這是和稀泥,罵他是多管閑事。可我的老父親不這么認為,畢竟進了劉家的門,眼前的這個女子再怎么瘋癲,生是劉家的人,死是劉家的鬼。
在我老父親的強勢逼迫下,他帶著這個女人和女嬰住在了一起。當女人發(fā)瘋的時候,老父親怕她誤傷自己,于是就將她用繩子捆起來拴在梧桐樹上。
奶奶他們見狀還以為是我的父親毒打了這個女人。
分了家后,父親一邊務農一邊照看著這對母女。沒過多久,這個女人便又懷孕了。是的,這個孩子是老父親的,在法律上,老父親跟這個瘋女人還不是夫妻。所以當時,父親跟這個女人飽受了家里人白眼還有鄰里的嘲諷。要知道那個年代的風言風語足可以殺死一個人。
可就是在那樣的大環(huán)境下,我的老父親仍舊不顧別人的眼光,保護著這個女人。
那是一九九二年的春天。陽春三月,一個只有八個月大的男嬰降生了。據(jù)說他生下來的時候身體特別小,就跟個小貓一樣大。男嬰鼻頭上還有一攤黃色,明顯是發(fā)育不良。這個孩子的降生并沒有給這個家?guī)硐矏偅吘惯@個孩子的出世并不是合法的,加上是早產,所有人都不相信這個男嬰能活下來。唯獨老父親就認定了家丁本來就少,光棍兒又那么多,好不容易生下的男孩怎么樣也得養(yǎng)活下去。
于是這個男嬰就在老父親的照料下奇跡般地活了下來,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這個男嬰變成了現(xiàn)在的我。
“喂,老姐,我跟你說,咱四爺生病了,直接住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里。你看要是不忙的話,有空就來看看吧。咱姑媽也跟北邊那個人說了這件事了。”我對電話那一頭的劉春玲說道。劉春玲,就是我唯一的親姐姐,這個遺傳我母親長相的姐姐已經嫁做人妻,并且還有了兩個可愛的兒子,我這當?shù)艿艿暮苁切牢俊?
姐姐聽了這個消息后,長嘆了一口氣,感慨四爺?shù)脑庥龊筒恍遥f明天請假就去醫(yī)院看望一下。
或許命運對我們姐弟兩個也是不公平的,但我們在那個不友好的時代洪流里頑強的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