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相安無事，每周的最后一天是程乾作為輔導員老師的輔導班會，蘇晴在發前幾天程乾布置下來的作業。

程乾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大字板書——我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陳小影一看，自己竟然的了100分，她激動地對蘇晴說：“以后可不許再說我不會寫作文了?！比缓笠豢?，蘇晴也是100分。

她急忙瞥了一眼自己同桌藍雨的作文，發現也是100分。

怎么全班都是100分？程乾站在講臺上，看著每一個人：“這次作文，老師給的分數普遍比較高。大家都可以看看自己的成績?！?

給分給的高？那倒要看看到底有多高。高遠翻開自己的作文試卷，0分。他很不爽，看了看餛飩的，這個胖子居然也有100分。高遠兩個手指拎起餛飩的作文本掂量掂量，他才寫了幾行字啊！

“我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認真賣餛飩的人，我喜歡吃餛飩，我想讓所有像我一樣喜歡吃餛飩的人，都能吃到這世界上最美味最健康的餛飩，所以，將來我要把我的餛飩店開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做最好吃最健康的餛飩，對顧客好，做一個踏踏實實的賣餛飩的人。——這就是我想成為的人！”

程乾繼續說：“夢想是每個人都必須有的東西。人活著，如果沒有夢想，跟墻頭草有什么區別？每一個認真的夢想都值100分！”

高遠問：“程老師，夢想跟墻頭草有什么關系啊？”

程乾愣了一下，這是自己還是二十九歲的高遠的時候想過的一句話。他很討厭做那些唯唯諾諾的事，領導交代做什么，自己無力反駁，只能像墻頭草一樣隨風擺動，所以，他把沒有夢想的人，比作是墻頭草，其實，他是在說29歲的自己丟失了夢想。

“這是一位叫希恭恭的網絡作家說過的一句話。”

高遠問道：“希恭恭是誰？我怎么沒聽說過？”

程乾瞪了他一眼，“以后，你會知道他的?！?

下課后，程乾和高遠在辦公室里面對面地談話。桌子上擺放著高遠的作文。程乾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知不知道，為什么全班只有你一個人的作文得了0分？你給我念出來……”

“……我想成為一名偉大的數學家，發明一個萬能公式，可以解答所有的數學難題，讓所有的學生不用再學數學，從此以后，我將揚名海內，征服世界，讓世界為我鼓掌……”念著念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程老師，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我不該這么寫，這太放肆了?！?

“你也知道放肆？那你該怎么寫？”

“我發明的萬能數學公式，應該匿名交給國家，不能炫耀，而且這么偉大的發明，不能只用來給學生解題用，它應該造福人類，造福世界，而我此時應該在人群中銷聲匿跡，隱居在深山老林之中，與仙鶴為伴，與花草為朋……”

“行了行了，你給我閉嘴。高遠，你又開始給我胡謅，你真的熱愛數學嗎？你真的想發明一個萬能公式嗎？你怎么說謊都不臉紅的？你這臭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掉？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入學考試的作文一通亂寫，影響了你的總分數，你數學和英語的成績是真的不好，這我知道，你高考文綜得了滿分，而入學考試沒有考歷史、政治、地理，這我也知道，可是你的作文水平應該是這樣的嗎？”

“程老師，這個作文題目，我不喜歡，不會寫?！备哌h一臉無辜的樣子。

“不喜歡？是你不好好寫的理由嗎？你覺得糊弄糊弄無所謂，你知不知道，學校差點因為你的入學考試成績和高考成績不相符，誤認為你高考作弊，開除你！”

“程老師，我……”高遠瞪大眼珠盯著程乾。

“你什么你？你知不知道，你的隨心所欲，需要多少人在背后為你承擔后果？要不是因為我是……”程乾說道激動，差點說出自己是來自未來的高遠。

“要不是因為我是你的輔導員老師，我才懶得管你！”

程乾收了收火氣，嚴肅地說道：“剛才是老師激動了，做自己喜歡的事是每個人的權力，但老師想告訴你的是，首先，你應該有喜歡的事，并能為你做的選擇承擔所有后果，做一個有擔當的人，你看你上次在早操的時候，敢于質疑孫主任的表現就很好，機智果斷，勇敢擔當，為什么不把這種好的狀態堅持下去呢？”

“程老師，我知道錯了。”高遠的表情開始變得誠懇。

“真正的夢想，都值100分。你看看渾頓，他的夢想就很真實，他喜歡吃餛飩，他立志做一個認真賣餛飩的人，他的理想是把自己的餛飩店開遍世界的各個角落，認真服務好每個顧客，他的夢想很真實、很踏實。還有陳小影想當作家，蘇晴想做個自由職業者，環游世界，寫旅行日志，藍雨想做個高級白領，將來嫁人了，就做個家庭主婦，這些都是他們最真實的夢想，沒有摻雜任何復雜的不切實際的想法。而你寫的都是什么鬼話？”

高遠幡然醒悟：“程老師，您怎么就看出來我沒寫真話了。真是神了！我跟您說，我寫我將來想當數學家，發明什么萬能公式，造福世界啥的，那全是胡扯的。”

程乾的眼睛發光：“那你真正的夢想是什么，老師幫你實現真正的人生夢想，好不好？”

”真的嗎？”高遠十分激動，“程老師，你真是一個好老師，從來沒有哪個老師像您對我這么好?！?

“別害怕，有我在你身邊。”

程乾也異常激動，看來19歲的自己已經開竅了，終于要有了自己夢想，或者說，他終于可以從19歲的自己口中，找到自己最初的夢想了。

程乾兩眼放光地盯著高遠，等待著他想要的答案。

高遠一臉慷慨地說：“程老師，我最大的夢想其實是當一個滑板運動員，以后靠參加滑板比賽養活自己。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實現我的夢想，一定不會忘了您對我的培養，我一定感謝您，感謝你全家，一定……”

程乾瞬間從高空掉落到谷底，難以置信地說：“你說什么？”

高遠越說越激動：“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將來我要是能滑遍天下無敵手，代表中國滑板競技隊登上國際滑板錦標賽的領獎臺，我一定當著世界觀眾的面，感謝您，感謝您始終如一地支持我，讓我堅守夢想，成為萬眾矚目的滑板高手！”

程乾傻了：“滑板高手？這是你的夢想？”

高遠認真地說：“是真正的世界滑板高手，這是我的終極目標！”

程乾想起來了，自己意外地回到這里——十年前的大學校園，正是因為自己進了一個滑板場，踏上滑板的那一刻，自己似乎找回了曾經的激情，隨著一片歡呼聲過后，一切都改變了?；氐搅耸昵埃褪艢q的自己相遇，陪伴著自己的曾經，經歷著曾經的所有，像陷入了夢魘一樣。

轉念一想，自己特別喜歡玩滑板的那些年，確實一直夢想著如果能靠滑板比賽進入省隊、國家隊，最后就能代表中國參加國際錦標賽，不過那時也只是想一想，也覺得不可能，畢竟自己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喜歡玩滑板，也只是單純的喜歡踩在滑板上風一般的感覺，喜歡行云流水的動作，當然也可以借此機會在美女面前?？?，吸引別人的目光而已，說到底就是個超級愛好，沒想到高遠居然如此厚顏無恥地當成一個真正的夢想出說來。

程乾怒道：“你覺得這就是我的意思？”

高遠雙手抱拳：“對呀，程老師，您對我的一片苦心，無以為報，我……”他眼看著高遠就要下跪致謝了。

程乾終于爆發了，順手拿起桌子上一個文件夾，揮動手臂朝高遠的頭打過去：“你怎么不去死！”

“哎喲，哎喲，程老師，別打，別打，疼！”高遠雙手抱頭求饒。

“說你也沒用，我打死你得了！”

“是您讓我說心里話的，哎喲，哎喲！”

程乾一愣，心里嘆了口氣道：“你先回宿舍吧，回頭再說。”

高遠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心中不解，這個老師明明希望自己說出真實的夢想，卻又突然生氣。不是說真實的夢想都值100分嗎？怎么突然就暴怒了，真是個奇怪的輔導員老師。

“程老師，剛好你在，我給你介紹一下?！睂W生處主任孫家康帶著周揚和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這是你們班周揚的爸爸，周萬富?！?

周揚吊兒郎當地站在辦公室的一角。

程乾立刻起身握手。

“程老師，周總給我們學校捐的圖書館馬上就要投入使用了。為了表示感謝，我們請周總吃個晚飯，你也一起參加?！?

程乾恨死了這種商務酒局，“我就不去了吧?！?

周萬富搶著說：“程老師，我覺得咱們雖然第一次見面，但我卻感覺咱們一見如故，您怎么能不去？再說了，周揚在您班上，以后還得您多費心?！?

程乾真是聽膩了這些冠冕堂皇的虛假說辭。

“不是……可我真不會喝酒啊?！背糖普喼?

孫家康糾正道：“誰說我們要喝酒了？而且程老師，跟家長搞好關系也是學?？剂繉嵙暲蠋熌懿荒軇偃喂ぷ鞯臉藴手慌?。”

程乾都忘了自己還是個實習輔導員老師這回事了，如果沒轉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要離開學校？如果自己離開學校，能去哪兒呢？回到2019年，還是依然留在這個年代，看著他自己的19歲走上跟他曾經同樣的路，看著他曾經的死黨好友慢慢忘卻初心，看著蘇晴的爸爸離世，卻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讓你回到10年前，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你還會做出和曾經同樣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