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噌一下躥到程乾面前,“程老師,我……”
“你怎么了?”
“程老師……”噗通一聲,高遠半跪下來,雙手抱拳作揖,“程老師,我錯了,我沒跟您說實話……”
“那你現在說吧。”程乾一臉得意。
高遠咽了一大口唾沫:“程老師,我爸是二婚,剛才您見的那個是我后媽,現在我親媽也在我表舅媽家,您要是進去了……今天還是別家訪了吧”
程乾五雷轟頂,他恨不得一腳把高遠踹飛出去。這個高遠為了達到目的,真是什么謊話都敢編。程乾心里在滴血,這不是別人,這正是19歲的自己啊。
“起來!進去!”程乾極其冷漠地說道。
程乾拖著高遠,挪向別墅,經過曾經他和死黨們一起玩耍過的院落,那布滿了門前的花花草草,一口土磚圍起的水井,院落胖堆著的煤球,一切還是老樣子。
高遠哆哆嗦嗦地躲在程乾的身后。
程乾表面雖然平靜,可心里早就翻江倒海般的激動了。
他太熟悉這些場景了,每到周末,他和蘇晴都會帶著同學們來表舅家搞活動,燒烤、火鍋、蒸魚、炒菜,偶爾姐姐高嵐也會跟著一起,大家唱啊、跳啊,別提多開心,累了就睡在表舅家里,有時還在院子里搭帳篷,體驗野外生存,就因為這,還和陳小影鬧出了特別大的誤會,小小的院落,滿滿的回憶。
程乾很激動,卻不得不壓制住情緒。
高遠趁程乾不注意,噌一下又躥回屋里,把蘇梅拽到廚房,小心翼翼地問道:“媽。你怎么來了?”高遠想著能拖一會兒就拖一會兒。
“臭小子,上了大學,就忘了娘啊。”蘇梅埋怨道。
蘇頌見蘇梅在家里,也有點發蒙,這下沒法跟高遠演戲了,可他卻完全不知道還有更糟的,自己老婆白天剛假扮成他這個大外甥的媽媽,去學校見了程乾。
“快都別站在門口,今天家里有重要客人,小遠和晴晴的輔導員程老師來家里做客了。”蘇頌佯裝鎮靜。
“程老師,快里面請!”吳琴見程乾突然跑到自己家里,而此時高遠的媽媽蘇梅又在家里,她也知道瞞不住,就干脆大大方方地硬著頭皮迎上前。
程乾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別墅一樓的客廳比記憶中的更大、更亮堂,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味道。客廳里的家具都是媽媽幫著在老家惠城采購的,后來表舅的公司負債累累,這些家具也就成了抵債的物件。
客廳里的酒柜放著各式各樣的酒,當年同學們在表舅家聚餐,總是想偷偷地把它們全喝掉,可現在卻極其厭惡這些酒精,表舅因它而加重病情,最后一命嗚呼,自己也因為它,身體每況日下。
程乾看看這兒,瞅瞅那兒,很想上前摸一摸,從前一點印象都沒有的東西,現在看到卻都充滿了感情。
“高遠媽媽,我們又見面了,打擾了。”程乾佯裝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哈!程老師,您認錯了,這不是高遠的媽媽,這是高遠的表舅媽。”蘇頌熱情地介紹著。
吳琴用了推了一下蘇頌,滿臉堆笑地對程乾說道:“小遠是我外甥,從小在我家長大的,我和老蘇都拿他當親兒子看,所以……”
“哈哈哈……今天早上匆匆見面,沒跟您說清楚,是我不對,是我不對。”吳琴不遺余力地解釋。
“理解,理解,表舅媽也是媽。”,程乾又回想起來,原來表舅媽也是個戲精,自己明明是先跟著爺爺、奶奶,后來跟著外公、外婆長大的。
蘇頌這才明白,原來自己老婆早就讓外甥給拉進戲里,“哈哈,是啊是啊,小遠從小,我們都拿他當自己孩子。”
“蘇梅,快出來,小遠班級的輔導員程老師來了。”蘇頌喊著。
在廚房的蘇梅聽到蘇頌說,學校老師來家訪,使勁兒拍了高遠一下,“你個臭小子不早說,是不是又在學校惹禍了?等會兒老師走了再收拾你。”
蘇梅趕緊從廚房里走出來。29歲的程乾和46歲的蘇梅就這么面對面的站著。程乾呆住了。媽媽真的好年輕,精神的短發沒有一根白頭發,眼角還沒有皺紋,身子挺得筆直,一副是誓與命運抗爭到底的氣場。
程乾的心就像火山爆發一樣,所有的感受汨汨而出,炙熱、滾燙,不敢去觸碰。
媽媽比記憶中的更精神、更挺拔。
他真想沖上去抱一抱媽媽,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媽媽這樣的笑容,喜悅之情自內心噴涌而出。可一想到后來,媽媽年齡漸漸大了的樣子,他的眼眶便微微泛紅。
年輕時的媽媽真的很好看,自從19歲上了大學,后來開始拼命學習,拼命工作賺錢,就沒好好陪在媽媽身邊過,哪怕只有幾天。
“您好,我是高遠的輔導員,我叫程乾。”程乾控制著激動的情緒。
“程老師,我是高遠的媽媽,蘇梅。”蘇梅伸出手來。
程乾緊緊地握住媽媽的手,忍著淚水,不敢流出。
“程老師,您快上桌,我們再去炒幾個菜,今天沒有您喜歡的臭豆腐和麻辣燙,下次來家里,我給您做。”蘇頌拉著吳琴往廚房去。
聽到表舅說到臭豆腐和麻辣燙,程乾尷尬到了極點。
“程老師,您坐,正好一起吃個便飯。”蘇梅也招呼著程乾。
飯菜已在桌上。
程乾坐在平時高遠的位子上。高遠也跟著坐了下來,伸了一下筷子。蘇梅把碗重重一放。高遠和程乾同時往回一縮頭。
“讓程老師先吃!”蘇梅白了高遠一眼。
“不用客氣。”
電話響了。
程乾下意識地要去接,手到一半立刻停住,佯裝找杯子。
高遠跑去接電話,“哦”了兩聲便掛斷了。
“誰啊?”蘇梅問道。
“我爸,說他今天要出差辦案子,不來表舅家接你了,讓你在表舅家湊乎一晚上。”高遠回答道。
“哦。”蘇梅略顯失望。
從高遠懂事開始,爸爸就一直很忙,小時候,高遠每次問媽媽,“爸爸去哪兒了。”
蘇梅都很自豪地告訴高遠,“你爸去抓壞人,抓貪官了!”
高遠回到飯桌,用余光瞥向程乾。
程乾看著他,輕微冷笑了一下。
高遠立刻又表現出懇求的眼神。
高遠遞了一個眼神過來:程老師,放我一馬。
程乾一個眼神過去:知道自己錯了?
高遠又拋來一個眼神:我錯了,我再也不撒謊了。
“這臭小子又闖什么禍了?”蘇梅早就知道老師來家里,準沒好事。
程乾正色到:“我剛到新班,按理該去每家坐坐,以便于盡快了解情況。高遠媽媽別擔心。”高遠樂滋滋地給程乾拋了個眉眼,幫程乾夾了塊排骨。
蘇梅又白了高遠一眼:“我倒是想操心,可這孩子就是不懂事,操心也操心不來。”
“媽,程老師說了,我會順利畢業,將來會找一份很好的工作。”
蘇梅沒搭理高遠,扭頭看著程乾:“程老師這么優秀,你媽媽可真有福。這臭小子將來要是能有您這般出息,他們老高家祖墳真是冒青煙了。”
高遠沒想到才和程老師見第一面,媽媽就說這么奇怪的話。
自己沒出息,媽媽說老高家的祖墳沒選對地方;自己有出息,媽媽又說老高家的祖墳冒青煙,難道自己有沒有出息真的跟祖墳有關系?就算跟祖墳有關系,也不能只跟爸爸家的祖墳有關系啊?高遠一直認為,這樣的邏輯關系和迷信思想是不可取的。
“高遠將來肯定比我有出息。”程乾認真地說道。
蘇梅繼續數落高遠:“程老師,您看他那樣,能考上大學,都是因為我和他爸給學校交了三萬塊錢,現在上了大學,也沒見一點變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瓶不滿,半瓶晃蕩,做什么事,都虎頭蛇尾的,將來能干啥!”
“高遠媽媽,高遠現在雖然不是很努力,但我相信他將來一定可以自食其力,他會順利畢業,也許還會拿獎學金,以后在國企單位當個小領導也不一定。”
高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不敢相信程乾竟然會這樣護著自己,高遠心里想,“這肯定是個陰謀。“
蘇梅先是一愣,隨后一巴掌打在高遠的頭上:“我和程老師說話,小孩子別插嘴。家里沒醬油了,你出去買點兒回來。”
“那您什么時候給我買把吉他啊。”
“買吉他買吉他,我看你長得像個吉他,不好好學習,竟整那些沒用的。”蘇梅沒好氣地說。
程乾忍不住笑了起來,無論自己想要買什么,媽媽都會罵自己長得像那個東西一樣。想買輪滑鞋,就說長得像輪滑鞋;想買滑板,就長得像滑板;想吃紅燒肉,就說自己長得像頭豬。
“媽,我還沒吃完飯呢。”
“讓你去你就去,等你回來了,吃表舅做的新出鍋的。”
高遠只好離開飯桌,往門口走。
程乾悶聲吃飯,吃了兩口,氣氛有些尷尬。
“對了,程老師,我以前只聽說小學、中學有老師家訪,怎么孩子這都上大學了,還有家訪?”蘇梅感覺哪里不對,隨口問了問。
“高遠媽媽,這不是惠城離學校近嘛,我又覺得高遠這個學生是個可造之材,所以本想去惠城拜訪您,高遠說您在這里,我就冒昧打擾了。”
“哎呀,難得程老師這么看得起高遠,真是太感謝您了。”蘇梅感謝著說道。
“高遠媽媽,其實小孩子都有自尊心,您總這么說他,他心里也會難受。作為家長,應該要更懂自己的子女才是。比如,我的父母就很不懂我,一直用他們的方式愛我,其實我心里根本不是那么想的。”
“是吧。其實程老師,哪個家長不懂自己的子女呢。高遠喜歡吉他,喜歡輪滑,喜歡滑板,但我們家情況您可能不清楚,我和他爸都是工薪階層,高遠還有個姐姐。我這些年還行,在國企單位,賺得多一點,他爸在法院做紀檢工作,到處查案子抓人,得罪了不少大人物,他爸又是個死心眼兒,不喜歡托關系送禮,所以職務一直得不到提升,賺得比我還少。現在高遠他們姐弟倆上大學的學費,結婚娶媳婦又要花很多錢,如果現在不給他存錢,未來等我們都老了,他可怎么辦,錢少就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好媳婦,甚至都有可能找不到媳婦,娶不到媳婦這件事是會被人笑掉大牙的。以前我和他爸都挺寵著他和她姐,他姐懂事,本科畢業直接上了研究生,一步一步挺順利的,高遠就不行,有那點小聰明,全沒用在正地方,我和他爸也這是恨鐵不成鋼,著急啊!”
程乾聽到媽媽講起爸爸,程乾心里特別自豪,卻又特別傷心,自豪的是爸爸在貪官污吏面前永遠是正義的化身,執法如山,從來不放過一個壞人,爸爸一直是程乾的榜樣。傷心的是,正是因為爸爸的正直勇敢,得罪了人,讓他久久得不到晉升,憋屈了大半輩子。
程乾在心里怪自己,19歲之前的他為什么就不懂得爸爸媽媽的辛苦呢?總是吵著要這要那,不過聽到媽媽說,之所以不給自己買吉他、輪滑鞋、滑板是因為要存錢給自己娶媳婦……他哭笑不得。
爸爸媽媽給子女的愛都是無私的,無論是何種形式,我們都應該理解,懂得感恩,因為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們,沒有人會對我們無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