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都此日熱鬧,皆聞一名戲班演藝于此。
一橡樹下,半倚一青紺霜袍,花哨出塵,難辨姓性。美眸輕闔,睫長如羽扇,眼角畫線絳墨色,濃淡有致,微微上揚。瓊鼻玉挺,淺泛璨澤,肌可賽雪,膚如凝脂。薄唇櫻紅,水潤朱丹,一抹惑人赤色。面容無瑕似璞玉,脖頸細雕如冰緞。
旁垮坐一清俊玄灰袍,面如冠玉,劍眉平屈似漆墨,狹眸內斂,緇藏黑般深邃。鼻梁微高,雙翼影深,薄唇輕抿淺蒼絳。明是英姿颯爽上將軍,嘴角笑卻不羈桀驁。發髻隨束起,青絲漫垂下。側首望見旁邊人,暗咒一聲妖孽,依是未去喚醒,哪管臺上叫嚎萬千。
良久,臺前無音,灰袍伸修指,掌套黑布環,手護臂鎖甲。骨節分明,修剪利落直如箸筷,戳向紺袍。木藤椅動了,搭在膝上的玉手顫了下,修長似男兒,纖細比女子,膩如絲。眸眼微啟,瞳色漾墨綠,妖惑花媚,只一眼便禍了國。
“開始了?”睫長可梳,蔥指輕理,漫不經心而問,聲似絨羽綿,撩撥心弦。“阿,嗯。”玄袍當機一愣,隨機應了聲。“走了。”仍是輕軟縹飄人心頭,紺紗掠過眸前,步履輕盈。“總是禍害人。”男子凝望秀影,悵然若失道,似又在感嘆,便也跟了上去。
紅帷褶起,赤毯鋪地,臺上舞姿翩躚,紗帶環纖身,青紫襯霜白。尖柔音起:“君可知那日,吾見了何,鬧市喧囂,一小賊撞上了一個公子,竊了錢袋子,不料那公子武藝高強,飛檐走壁,奪回了袋子,那叫一個精彩華麗,舉目皆喝彩。”唇角微揚,不點自紅美若緋,場下呆若木雞,對唱者也險忘了臺詞,忙應道:“話說這公子是何人?怎的這般厲害。”亦是個濃妝艷抹,雖面容姣好,卻遜色許多。“就是我們這臨都人,爾個客鄉人,算是福氣見著了。”一臉傲慢,偏偏討人喜,風情萬種,妖冶似花姬。“吾鄉邑州,那處天杰地靈,定能出這般人兒。”拂手纖纖,好似顧盼顯姿,卻不如紺袍日月生輝。
“那日吾見一貌美女子伴其行,真乃天造地設……”言未盡,一聲咳嗽打斷:“咳咳……”望向臺下一襲靛裳,俊秀清逸,容貌絲毫不輸玄袍男子,五官有異曲同工之妙,皆為清俊美男子,皮相都似人中龍鳳,便不相計較。烏絲亂舞,有飄逸美感。鄰座的灰袍識出了那日風華少年,自己便是圍觀者之一,驚愕其武藝不在己下,便轉告了紺袍,遂有今日的《鬧市見聞》一戲。“諸位定是料想不到這位便是戲中的公子。”玄袍驀地站起,悠悠然道來,引得群人側目。少年無奈,只奈眾人訝異不已,躲不過目光。臺上紺袍抽嘴角,這方得,倒是挺會搞熱鬧。
既然已至此份,便不歡而散,臨都安縣第一次的戲只得就此告一段落。紺袍挑眉,收了云袖,緩緩步下階,繞到臺后。
古樸木幾前,二男子鄰座,俊美無雙。梧桐橡樹林雜生,交織美感,便見一絕貌之人出,長發垂腰,一絲不束。霜白衣裳淺青袍,玉瓷細肌泛桃膚。“方得。”美人怏怏道,聲色惑人。“欸。”男子支下顎,漆眉一挑。白裳美目一瞥靛衣,眸光流轉,似在詰問。“當結識天下英雄好漢。”玉面玄袍相襯,絳唇微勾。“呵。”白裳鄙斥一聲,望向靛衣,伸出纖指。“鄙人萬氏都戲藝者,萬梧。”清高孤傲,語氣卻帶一絲玩味。靛衣一望面前冰緞手,如上好雕品。亦伸過自己白皙骨指,禮握之間,秀眸相視,賞心悅目,好一副絕世畫卷。“溫瑯,岷山人氏。”輕揚薄唇,俊美各有千秋。“吾神……行者,方得,幸與相識。”些許慌神,卻有欲蓋彌彰之勢,引人發笑。
石幾上置一精貴棋盤,對弈二人棋勢難分,談笑舉棋間,梧葉紛紛下,偶有一片落盤上。“戲藝者亦有閑情逸致。”邊座少年圍觀,清冽聲打趣道。“瑯公子可會棋弈?”美人言輕描淡寫,微微戲謔。“不會。”少年直截了當,如實回應。便挪近了木凳,一不注意撞倒了棋盤,珠玉棋傾滿身,一地黑白。美人方才雪白面驀地陰沉:“此盤重十余斤,要說不慎傾翻,吾自是不信的。”言下之意為:閣下你定是有意為之,到底妄圖如何。
少年癟癟唇,鳳眸瞟見石幾面有淺淺裂紋,呈方形痕,罅隙極狹,難以辨識。少年立起身,不顧棋子雜落,一掌擊在方形痕上,灰袍臉上竊笑戛然而止。少年輕撫痕紋,望向玄袍男子,淡淡吐言:“無趣。”俯下身拾起粒粒玉棋,放入盤側木匣中,話風一轉:“不過,吾某甚奇何以如此。”淺笑盈盈,酒窩淡淡,步近男子旁。“……雕蟲小技而已。”灰袍男子抽嘴角,神色尷尬。一旁白裳一挑秀眉,輕瞥男子,仍是鄙夷之色。
美人已不見,二人輝映笑。“此處有凹槽,杵、榫、卯契合,置一軟木塞,塊橡樹膠有回彈之用,一支小木管插三段其中,待壓入時,支起方磚……”一修長手對石幾側指指點點,手背套一手護甲,口中念念有詞。側身而立一少年,便是翩翩濁世佳公子,卻又不入凡俗,眸中清澈至一塵不染。“機關可妙,如此看來,方閣下并不止于一行者,倒像是……”少年若有所思,一臉清然,同男子慌惶之色大相徑庭。“什么?”玄袍緩下愕色,又是一副流丟模樣。“木匠。”少年輕快出口,令人訝異好笑,男子好似突然釋懷,淺舒一氣,少年便想將眸翻白,唏噓一聲,望向男子手腕處一鐲環,緊箍皮肉,頓了頓,終是未能開口。汝若是不愿,吾何以強求。
從梧樹下望,一者青絲高高束起,纏繃帶住,二者顱后別一金環箍,如方片狀,順發而下。盤上黑白棋點點,排雙龍狀,玄袍男子半披發,修指輕敲石幾板,聲沉而汶濁,薄唇微嚅:“汝當真不曾學棋?”音中絲毫不掩驚愕。少年懶懶挑眸,一皙指徐打石幾面,卻是悠快之調,絳唇淺動:“不然乎。”坦坦蕩,幽幽然。“莫非就乃天賦異稟。”灰袍撫下顎,輪廓分明,較少年棱峻許多。
無片刻,男子便回神,推移一子錯位,方才察覺自己已敗。“奇也怪哉,敗北了。”玄袍自嘲一笑,稍有些羞煞難堪,見少年面不改色,便打哈念叨,一如稚童可笑可幼。少年神色不定,欲笑而不得,屬實不適。“英雄之義天下友,君子有道四方朋。”少年頷眉,羽睫垂下,淺影淡淡。
一片梧葉空中轉轉飄,紋理深重,偶然遮二人面,逆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