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開沅口述自傳
- 章開沅口述 彭劍整理
- 6字
- 2019-09-30 11:05:07
一〇 校園民運
1.爝火團契
上大學期間,我被吸收參加了一個進步學生社團爝火團契。我有青年軍背景,經常穿一身美軍軍服,應該給人很正統的感覺,為什么會被吸收到進步學生團體中呢?
這恐怕與我中學的經歷有關。鄧季宣離開九中之后,去白沙女中當了校長。其后,朱金聲老師也去了白沙女中。由于我在九中被開除后漂泊流浪,入伍當兵,耽擱了不少時間。因此,上大學的時候,剛好和朱老師在白沙女中帶過的學生同年入學。大概朱老師在課上或課下介紹過我的情況,她們在金大入學以后,主動來找我,一起談論朱老師,一起交流對各種問題的看法。她們逐步了解我,知道我有進步傾向。因此,她們加入爝火團契之后,就把我也介紹進去了。
爝火團契是金大、金女大眾多團契中的一個。“團契”本是一個基督教術語,英文名叫fellowship,多指基督徒和慕道友所舉辦的聚會。在20世紀40年代的教會大學,很多學生團體都打“團契”名號,因此,團契不再限于宗教生活。大致而言,有三種類型。第一種是傳統的團契,由純正的基督徒組成,以增進宗教信仰為目的;第二種是有政治傾向的,但偏向保守,這種類型的團契不多;第三種是有進步政治傾向的,如雨后春筍一般冒出來。有進步傾向的學生組織打上“團契”的牌子,是一個不錯的掩護。學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政府也不太好干預。
在眾多有進步傾向的團契中,“爝火”只是其中一個比較小的。“爝”就是火把。爝火團契的成員,有金大的,也有金女大的,有歷史系的,也有別的系的,總共只有十幾個成員。爝火團契的活動方式,主要有辦墻報和舉行讀書會,偶爾也有一點增進內部友誼的活動,如1948年秋曾經一起去過棲霞山一次。另外,為配合紀念“五·二〇”一周年,我們在1948年春舉辦了一次“紅五月學運歷史展覽”,吸引了大批參觀者。
當然,當大型學生運動來臨,我們團契必定積極參加。這種時候,會有地下黨的人員通知團契的負責人,團契負責人再組織本團契參加游行示威等活動。無法知道誰是地下黨員。在運動中表面上最活躍的分子大多不是地下黨員,地下黨員藏得很深,從不暴露。活躍分子在運動中如果被捕,因確實查不出中共痕跡,也就相對安全。
中共地下組織如何聯絡團契,發動學生,不得而知。我想,肯定有一個指揮機關,有很多聯絡員,暗中操作。至于在一線的,則多是中共的同情分子,非常活躍,也很有才干。1947年“五·二〇”游行的時候,在第一線組織工作的是金大自治會的頭,叫寧培濤。他是歷史系大四的學生,頗有大將風范,組織游行隊伍井井有條,精明干練,沉著穩重,我崇拜極了。和軍警發生沖突之后,他還指揮隊伍基本有序地撤退。撤退之后,馬上組織反擊,撰寫文章,抗議軍警特務的暴行。還在當晚舉行各種文藝演出,用多種方式表達對國民黨的不滿,士氣很旺盛。
“五·二〇”游行中,除了軍警以外,另一敵視進步運動的群體就是那些來自青年軍的學生。這些學生多半出身西北農村貧苦農家,但對蔣介石父子忠心耿耿。他們說:“你們這些公子哥兒,白天游行,晚上跳舞,你們反什么饑餓?要反饑餓,也應該是老子們反!”他們沒法認識歷史的潮流,也無法認識到民運學子們雖然多出生于富庶之家,但卻代表了貧苦大眾的利益。他們和游行隊伍也發生沖突。學年結束不久,這些人因成績不過關被學校清退,我們感覺阻力小多了。
爝火團契的負責人中,我印象最深的是曾憲洛。他是曾國藩的弟弟曾國潢的玄孫,進入金陵大學比我晚,才華橫溢。平常一副名士派頭,有時穿著睡衣、拖鞋在校園漫步。在1948年5月22日舉行的紀念“五·二〇”一周年晚會上,他表演朗誦艾青的《火把》,很有感染力,很好地掌控觀眾情緒,最后全體參加者都跟著朗誦,一個火把接著一個火把點燃,大放光明,歡聲沸騰。團契的那次棲霞山之行,也是他組織的。從棲霞山回來,他在他叔父曾昭掄家招待我們。曾昭掄是中央大學化學系的名教授,在棲霞山附近租住一座獨立的小洋樓,當時恰好去了外地,于是我們有機會見識名教授的優裕生活。在那里,我們品嘗了陽澄湖的螃蟹,還第一次從家用冰箱里享用了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