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由此可見,藝術應當力求形似的是對象的某些東西而非全部。我們要辨別出這個需要模仿的部分;我可以預先回答,那是“各個部分之間的關系與相互依賴”。原諒我用這個抽象的定義,你們聽了下文就會明白。
比如你面前有一個活的模型,或是男人,或是女人,你用來臨摹的工具只有一支鉛筆,一張比手掌大兩倍的紙;當然不能要求你把四肢的大小照樣復制,你的紙太小了;也不能要你畫出四肢的色調,你手頭只有黑白兩色。所要求你的只是把對象的“關系”,首先是比例,就是大小的關系,復制出來。頭有多少長,身體的長度就應該若干倍于頭,手臂與腿的長度也應該以頭為標準,其余的部分都是這樣。——其次,你還得把姿勢的形式或關系復制出來:對象身上的某種曲線,某種橢圓形,某種三角形,某種曲折,都要用性質相同的線條描畫。總而言之,需要復制的不是別的,而是連接各個部分的關系;需要表達的不是肉體的單純的外表,而是肉體的邏輯。
同樣,你面前有一群活動的人,或是平民生活的一景,或是上流社會的一景,要你描寫。你有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記憶,或許還有一支鉛筆可以臨時寫五六條筆記:工具很少,可是夠了。因為人家不要求你報告十來二十個人的全部談話,全部動作,全部行為。在這里像剛才一樣,只要求你記錄比例,關系,首先是正確保持行為的比例:倘若人物所表現的是野心,你的描寫就得以野心為主;倘是吝嗇,就以吝嗇為主;倘是激烈,就以激烈為主。其次要注意這些行為之間的相互關系,就是要表現出一句話是另外一句引起的,一種感情,一種思想,一種決定,是另一種感情,另一種思想,另一種決定促發的,也是人物當時的處境促發的,也是你認為他所具備的總的性格促發的。總之,文學作品像繪畫一樣,不是要寫人物和事故的外部表象,而是要寫人物與事故的整個關系和主客的性質,就是說邏輯。因此,一般而論,我們在實物中感興趣而要求藝術家摘錄和表現的,無非是實物內部外部的邏輯,換句話說,是事物的結構,組織與配合。
你們看,我們在哪一點上修正了我們的第一個定義;這并非推翻第一個定義,而是加以澄清。我們現在發見的是藝術的更高級的特征,有了這個特征,藝術才成為理智的產物而不僅是手工的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