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囁嚅著說,我失眠,睡不著。
女營業員就從柜臺下面取出了兩盒安神補腦液。
她心里下了決心,說,我要買安眠藥。
女營業員放回了安神補腦液后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說,要買多少?
她想都沒想,問,一瓶有多少顆?
女營業員皺了皺眉說,一瓶安眠藥我們藥店是不能賣給你的,要醫生的處方才可以。你真失眠要買的話,可以……最多你只能買五顆。
五顆?
她低下頭,想怎么這么少?
她很快抬起頭來說,好吧,我就買五顆。
她這樣子在女營業員看來一定是被失眠折磨壞了的。
史林花共去了八家藥店。她有了四十顆安眠藥。
她的手心里裝著四十顆白色的藥片回了酒店。
下午的時間很是漫長,還是在那間洗手間里,她將四十顆藥片都捻碎,合起來裝在一個小紙袋里。
下班的時候,時間還不是很晚。史林花去了張戴明的租房。
她用他早已給她的鑰匙開了門,在一把椅子上坐了幾分鐘之后,她用手機撥通了張戴明的手機。
半個小時后,張戴明回來了。
史林花一改幾天來的狀態,即使是下午發生的事也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
她說,明天她就去村里開證明,上午就可以到鎮里辦好事情。
張戴明很高興,也很激動,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坐下來,一會兒又緊抱著史林花不放。
張戴明放下史林花后說,有酒嗎,我想喝酒,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要慶祝。
這房子是城中村里專門為了出租而準備的,很小,卻在屋子的一角辟出了廚房間和衛生間。
史林花進了廚房,出來后對張戴明說,家里沒有白酒,只有黃酒。
張戴明笑著說,只要是酒。他想了想說,黃酒熱一熱吧,放一點紅糖。并笑著看史林花再次進入廚房間。
史林花就用起子打開了一瓶燒菜用的料酒,她將酒全部倒入了一個平底鍋里,放在了煤氣灶上,點著了煤氣灶。
她心里想著紅糖,就在放調料的地方找到了紅糖。
熱過的酒倒入了玻璃杯,還冒著熱氣。
史林花喝了一小口后就吐了出來,說熱黃酒這么辣的,就去找水漱口了。
張戴明不嫌辣。他喝酒一直喝的是白酒很少喝黃酒,卻在酒里面嘗出了紅糖的味道。
因為史林花態度的轉變,他一改幾天來的暴躁。溫過的一瓶黃酒他喝得一滴不剩。
他對史林花說等明天去辦事的時候應該怎么去說。
史林花說,我照實說就可以了。
張戴明說,是的,他上次打聽得很清楚,兩年沒有音訊就說明這個人已經失蹤。
他還說等史林花這邊的事情辦好了,我們就是名正言順的了。
他纏著史林花,不讓她的身體離開他的身體……
后來他累了,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等張戴明睡著很久之后,史林花叫了他幾聲,張戴明沒有答應。
張戴明睡得很熟,就連呼嚕的聲音都沒有。
她的心里突然就怕了起來,他如果醒來的話,知道她在他的酒里放了安眠藥的話會怎么對待她。
她下了床,在屋子了走了一圈,找到了一把做裝潢工作用的榔頭。鐵的頭,木的柄。
記得張戴明說過,有時候東家要求砸去一堵墻而改裝為一排櫥柜,這活也是他們裝修工的活。
這榔頭是可以將墻打穿的。而現在這榔頭就在屋子進來靠近門的地方放著。
她拿起了榔頭。
她一定是用足了勁掄起這把錘子的,要不然不會才那么幾下她就看到了蒙住張戴明頭部的被子滲出的血。她知道張戴明永遠也不會開口說話了。
后半夜,她用一個塑料袋子套住了張戴明的頭,再給他穿上了連帶著帽子的寬大外套。
在往門口移動張戴明的時候,她滅了屋子里的燈。
她沒想到死人會這么沉。在費了很大的勁之后,張戴明坐上了她的電動車的后座。
這電動車本來就小,可以勉強帶一個人行駛。在張戴明的身體快要往前傾倒下去的一瞬間里,她擠入了車頭和張戴明的身體中間。
她擺好了姿勢,讓張戴明的雙手從后面摟住她的身體,為了不使他從車上掉下來,她用自己的圍巾拴住了張戴明的雙手,讓它們緊緊地箍住自己的腹部。
做完這些,她開動了電動車。
通往海邊的路并不遠。
張戴明的整個身體都被裹得嚴嚴實實,外套的帽子蒙住了頭部,又圍上了一條寬大的圍巾,而他的尚未失去體溫的雙臂則是摟著她的腰的。
摟得那么自然,那么緊貼,沒有人會懷疑,乘在她電動車后面的會是一具尸體。
這是冬天夜幕下的海邊。
天熱的時候,傍晚在海邊,總會有成雙成對的情侶在此幽會。
這里張戴明曾帶她來過幾次,那時候晚霞輝映的海面上蕩著一圈圈彩色的漣漪。
而現在,天地間一片空曠和幽靜,始于后半夜零點的漲潮使海水在遠處悄悄地往上升。
耳邊潮水互相拍打的聲音若有若無。
這是一處漫長海岸線上無數個海灣中的一個最小的海灣,它和那個新建的海邊的公園隔著幾百米的距離。
她停了車,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張戴明在她的背上。
為了讓他從車上下來,她用力地蹬開了電動車。
她咬起了牙,一步步登上了海堤,又一步步下到海堤外面的海灘上來。
中間她停下來休息了幾次,大口大口地喘氣,然后接著前行。
在海水快沒到她膝蓋的時候,她停了下來。
這樣的海灣里,往往有不少的深潭。
過去報紙上就有很多在這樣的深潭里失足溺亡的新聞。等海水漲了潮,他就會隨著海水移動,一直沉到前邊的深潭里去,她想。
在放下他的時候,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因為經過了剛才的路程,張戴明已經開始變得僵硬起來。她不得不費了很大的勁,才擺脫他的身體。
他很快就倒了下去,還是保持著乘車時候的樣子。潮水正在不斷地往上涌。
很遠處,朦朧的跨海大橋的燈光映襯著海平面,夜空與海面之間,只是多了一條白練而已,除此全都是黑暗,無邊的黑暗。
她突然感覺到了累,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手腳都酥麻了,腰酸得直不起來。
回到岸邊的時候,她心里喊了一聲:媽!
海天間混沌一片。
在越來越清晰的潮水聲中,她的耳邊突然聽到了兩聲翅膀拍動的撲棱聲。是貓頭鷹!
她抬起頭看了看天空,黑色依舊,并沒有貓頭鷹的影子。
霧氣上來了,十米開外就看不見人影。
史林花開著電動車,在后半夜海邊通往城里的大街上駛著。
前面一輛集裝箱車子停在路邊,閃著尾燈。等她經過的時候,車上的駕駛室里跳下了一個中年男人來,嚇了她一大跳。
那中年男人向史林花打聽去往城里的農工商超市的路怎么走,他們在海邊的三岔路口迷了路。
史林花向前面一指,說過了前面的一個路口向右開不久就到了。說完,她又開動了電動車。
第三天,史林花記起了張戴明以前說起過,每個月頭上要到房東那里交房租的事。
她就去了,那房東是個老頭,以前她和張戴明一起進進出出的時候偶爾會看到,看人時候眼睛賊賊的。
她預交了半年的房租錢,對那老頭說,我老公出差了,這房子這段時間不住,但我們隨時都會來住的。
她用鑰匙開門,看到屋子的一切還是昨晚的樣子。
冬日的大街,行道樹的葉子掉光了。風吹動樹枝,發出嗚嗚的聲音。空氣中飄蕩著若有如無的雨霧。
街道似乎永遠是濕漉漉的。她卻不感到冷,一點兒也沒有冷的感覺。
這個時候是午后,大街上行人稀少。那些店鋪里的人都閉了玻璃大門,躲在里面避風寒。史林花工作過的那酒店也是。
她在街上繞了一個圈,遠遠地向那邊望了一眼,她想這個時候何葉一定又在底樓的吧臺那里玩電腦,而翔子必定是去了隔壁的五金店里打牌。
昨天她已經和翔子說好了,不再來上班。店里每個月的工資翔子都和她算好了,沒有給足的報酬,翔子說等老板娘回來的時候會打她的電話和她結算的。
在回大障村的路上,史林花的電動車開到了最大檔。
一個星期前,離開大障村的時候的情形如同就在眼前。
她恍恍惚惚,覺得自己是經歷了一個夢。夢里做下的事情她不敢回想。她感覺到后背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推著她跌跌撞撞向前進。
她看見在自己的身體周圍,光線呈忽明忽暗急速地變化著。原本看到的道路和村莊,眨了一下眼之后再望過去,竟變換了色調。
她想自己這是怎么了。隨后,她就看到了天空中飄揚的雪花。
這個冬日里的第一場雪降臨了。雪花里裹挾著一股刺骨與肅殺的冷氣。雪從空中無聲地落下,仿佛天穹開了個口子。
風起處,雪花紛紛揚揚,形成了蔚為壯觀的雪絨花。
不久,近處的樹葉上積起了一層白色,遠處的房頂上變白了。有幾片雪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她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沒有什么味道,倒覺得舌頭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