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熙的問得唐突，藍喬愣在原地。

她接著說：“我有好幾個朋友發(fā)現(xiàn)她們都是飛行前臨時換的乘務長，而且，她們說你有快一個月沒休過假了。”

藍喬有些遲疑，“她們，在背后議論這件事？”

李明熙點頭，“也不知道誰傳的，總之，我聽說是因為你得罪了什么人。”

藍喬突然笑了，笑中帶著嘲諷。

長久的機械工作竟讓她的頭腦也跟著程序化了，甚至于把自己正在經(jīng)歷的當作了“必須”，沒想到，她的心甘情愿竟成了別人的消遣對象。

生活，有時就是這么可笑。

飛行途中突然遇到氣流，兩個人在逼仄的空間里搖晃了兩下，藍喬抓著門上的扶手，那股冰涼順著胳膊竄上大腦，眼前的場景真是再熟悉不過。

她輕輕“哼”了一聲，內(nèi)心波瀾已平。

“我知道了，謝謝你。”

李明熙搖頭，“姐，從上次開始我就把你當成我的偶像，不希望你受委屈。”

藍喬笑了，這一次笑得坦然，“委屈都是別人給的，和我無關(guān)。”

李明熙不是很懂藍喬這句話的意思，只是在她臉上尋找到一絲寬慰和平淡，仿佛承受這些的是另有其人，而她不過是個旁觀者。李明熙心中暗自感嘆：這大抵就是堅強吧。

“姐，你真的很了不起。”

藍喬笑了笑。

她的所謂了不起，不過是無法反抗時的堅持到底。

藍喬知道這或許是白文苑在背后搗鬼，可她能如何呢？憑著不知從哪傳出的幾句閑話就去找上層領(lǐng)導理論？

說到底，也是空口白牙。

回頭想想，她還有套房子在還貸，就沒那么大的脾氣了。

不過，藍喬不希望李明熙錯把自己當成偶像，解釋道：“你別誤會，有時了不起也是一種罪。”

四段飛行結(jié)束后，藍喬提前拿到了下一期的飛行表，一段又一段的飛行計劃像蟲子一樣密密麻麻趴在紙上，讓她感到窒息。

在經(jīng)歷過兩次四段飛行之后，藍喬的行程表上終于有一條比較短的計劃，這對于她來講就像溺水時的一根浮木，求生的希望雖然不大，但終于可以喘息一下。

頭等艙的服務鈴響了，藍喬從座椅上起身，走過去。

“我要一壺熱水沏茶。”

“李先生，請您稍等。”

藍喬將一小壺熱水送到乘客面前，因為擔心燙傷乘客，所以壺嘴都是朝向自己，“如果不介意我可以為您沏茶。”

乘客點點頭。

藍喬端著小茶壺單膝跪在過道上，飛機穿過云層持續(xù)顛簸，滾燙的熱水灑到她手上和腿上，她側(cè)過身，盡量讓熱水與乘客拉開距離，茶沏好后，她用白毛巾擦干凈壺身，和杯子一塊兒放到小桌板上。

藍喬捏緊手心，起身說：“小心燙，請慢用。”

下午兩點，藍喬拖著行李箱回到家，推開門的那一刻，她怔住了幾秒鐘才走進去。連續(xù)的飛行讓她不得不每天都住在不同的酒店里，回到自己家反而陌生了。

她洗了個澡，水流過燙傷的地方隱隱作痛。

吹干頭發(fā)，她坐在沙發(fā)上打開藥箱，找到一管快用完的燙傷膏，淡黃色的膏體卡在白色的管口里，怎么都出不來，她用力擠了幾下，毫無效果，只感覺臉上癢癢的，她隨手一抹，是眼淚。

藍喬從柜子里拿出一件白色外套披在身上，出了門。

她原本是打算去小區(qū)門口的藥店重新買一管燙傷膏，卻不知怎么走到了地下車庫，坐在車里，她不停的翻看這些日子和季燃的通話記錄，時間停在三天前。

他們已經(jīng)有整整三天沒說過話，也沒發(fā)過信息了。

三天，夠久了。

藍喬感覺自己的情緒已經(jīng)跌到了谷底，沒什么能把她從這個深淵里拽回來，除了季燃。她要見他，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也好。

汽車快速駛出地下車庫，門口的保安嚇了一跳，“誰家的車，開這么快！”他又一看車牌，覺得不可思議，喃喃自語：“這不是九零二的藍小姐？她什么時候變成急性子了？”

季燃去找藍喬那天只和她說要去進行一個星期的封閉訓練，但沒告訴她訓練場在哪兒，她只好先去消防隊打聽。

下了車，正好有一個穿著迷彩的中年男人從街對面走過來，看樣子也是消防隊的人。

藍喬上前招呼道：“您好。”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藍喬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問道：“請問您是這里的工作人員嗎？”

男人反問道：“你來這找人？”

“是。請問您知道季燃嗎？”

男人正過身，問：“你是他什么人？”

藍喬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紅暈，“我是他女朋友。”

“啊。”男人點頭，好像知道些什么，他說：“他沒告訴你他去集訓了？”

“說過。”

“想去找他？”

藍喬點頭。

男人看了看表，“這可不好辦啊。他們集訓封閉式的，而且在山里。”

“沒關(guān)系。我開車過來的。”

藍喬也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的勇氣，一步不讓，有問必答。

“行。”男人從兜里掏出紙筆，給藍喬寫了地址，“你現(xiàn)在開過去，估計一個半小時就到了。”

“謝謝。”

藍喬正要轉(zhuǎn)身離開，男人突然開口說：“這樣，我給那邊打個電話，給你安排個住的地方，這個時間過去，晚上肯定回不來。”

藍喬這才注意到男人領(lǐng)章上的兩杠四星。

“謝謝您。不麻煩了。我就是過去看一眼，晚一點兒我還要飛古安。”

男人若有所思，轉(zhuǎn)身前，突然說了句，“你們兩個這種工作性質(zhì)，多久才能見一面。”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沒等藍喬回答，人已經(jīng)進到消防隊里，凡他經(jīng)過的地方，都有人自覺停下來敬禮。

紙條上不是一個明確的地點，而是像導航一樣寫下幾條路的名字和距離，幸而藍喬從小在遠南長大，對這里的路早已諳熟于心。

出了城市，她知道那大概是城西村的某個地方。

粗礪的石子兒摩擦著輪胎發(fā)出磨盤碾壓谷物的聲音，高速行駛的車子在土路上揚起風沙，肉眼可見的灰塵大片大片落在藍喬車上，天色漸晚，灰塵浮在灰色的迷霧中疊加成一個巨大的幕布罩在車上，遮擋藍喬的視線，目光所及，一片灰蒙。只有她的心清楚明晰的跳動著，越接近目的地，跳的越快。

快到營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踩了一覺剎車。

“就這樣冒冒失失的來找他，會不會給他帶來什么影響？”

藍喬坐在車里，大夢初醒一般。

眼前的營地埋伏在山谷中，兩側(cè)凸起的山丘成了天然屏障，具有極強的隱蔽性。顯然，這里也是一個“秘密基地”。

只不過，這個秘密基地不屬于季燃，不屬于她，甚至不屬于任何人。

傍晚天涼，藍喬裹緊了大衣，兩手疊在胸前，看著不遠處那個不可及的地方。

營地里只能看見一棟四層平頂樓，墻外爬滿了綠色藤蔓，右上角露出一片斑駁的灰墻，或許戰(zhàn)士們在訓練，或許營地里根本就沒有人，夜幕從山邊垂下來的時候，里面還是漆黑一片，只有外面大門兩側(cè)亮著螢火蟲似的燈。

藍喬看著，黑色的眼睛融入黑夜，竟然有些困倦，她在車里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聲音。

藍喬側(cè)過身，一個戰(zhàn)士站在她車旁，輕輕叩了兩下玻璃。

她放下車窗。

“同志你好。”

“你好。”

藍喬睡眼惺忪的看著他。

戰(zhàn)士警惕的掃了眼車內(nèi)，確認里面只有藍喬，并且不存在任何威脅，開口問：“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藍喬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fā)，說：“我從市區(qū)開出來的時候，下錯路口了。”

“迷路了？”

“可以這么說。”

看著她人畜無害的樣子，戰(zhàn)士全然相信，“你順著這條路在第二個路口向東轉(zhuǎn)，一公里后可以看到國道指示牌。”

“謝謝。”

藍喬啟動汽車，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二十，她竟然在車里足足睡了三個小時。而且，這期間完全沒有醒過，比她吃褪黑素管用多了，要不是有人來，她或許就錯過了今晚的航班。

掉頭的時候，藍喬特意看了眼營地，里面還是黑的。

“再見。”

她升起車窗，戰(zhàn)士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直到后視鏡完全被地平線淹沒。

回去的路上藍喬目光堅定，嘴角不時露出微笑。

“乘務長你用的什么粉底啊，怎么到了半夜看上去還那么細膩光亮。”

“我涂的隔離，你要嗎？”

藍喬從包里拿出肌膚之匙的隔離霜遞給一旁的乘務員。

“這支最近風超大的。”乘務員仔細看著藍喬的臉，似乎是想從她臉上尋找出一絲別的痕跡，“沒想到這么好用。”

另一個乘務員笑了，“我記得你自己不也是用的這個牌子嗎？”

“所以，我才發(fā)現(xiàn)，我缺的不是這支隔離霜，是這張臉。”

“保持好心態(tài)最重要。”

藍喬難得和她們聊這么多無關(guān)工作的話題，幾個人一下子把她圍住，七嘴八舌的問起來。

“乘務長最近是有什么好事嗎？”

“我聽說咱們要漲工資了。”

“三瓜兩棗的有什么好高興。我剛才還看見乘務長備餐的時候，眼睛一直笑瞇瞇的，肯定是特別開心的事。”

藍喬笑了，“也沒什么。不過是做了一件自己認為正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