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兒與小白出發時是晌午，接近上京城時，已經是第二日凌晨，第一聲雞鳴剛過。

孫安曾問過小白是否需要休息，但小白拒絕回答。

一人一鶴剛在城門內不遠處落腳，小白便累的坐在了地上。要知道丹頂鶴是極優雅的動物，讓它坐在地上，可能和讓它吃屎差不多。看來小白是真的很累了。

正巧此時城內家家戶戶都還未點燈，秋季的清晨黑乎乎的。安兒想以凡人的身份體驗生活，那么身邊站著個鶴肯定是奇奇怪怪的。

便讓小白休息休息。

對它施了個咒，變成一只小鸚鵡，撿起來輕輕放在包袱里。

小白蹲在安兒粗布衣裳上，聞著安兒的氣味，放松的睡著了。

接近城門口處居民不多，周圍不算繁華。這些人間的情景，孫安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不由得十分好奇。

屋檐上掛的一串干大蒜，家門口放著的大石磨，都能讓安兒觀察很久。

一家人家豬圈里的豬發出巨大的呼嚕聲，孫安走上前去觀察。不禁覺得某些時候，人類確實對其他動物有智商上的壓制。

本來山林中的野豬，也是算不得善茬的。一旦被人類馴化，一身肥膘，獠牙也不見。生存唯一的意義就是被吃。

豬圈散發出濃重的臭味，食物腐臭和豬糞味混合在一起，實在不能常呆。

正準備離開，卻感覺自己的衣角被拉住了，低頭看去。一個披頭散發的老人，一半身體躺在流出來的糞水里，企盼卑微的看著自己。

安兒不怕臟，想將老人扶起，老人卻連連擺手。向后退著，好像腿腳不便。

“老伯，何至于此。”

老伯低頭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說什么，終究還是顫顫巍巍，伸出那雙滿是老繭的黑手：“公子，給點錢吧。”聲音沙啞空虛，好像還卡著痰。

二話不說，取出小棕色布包，抓了一把碎金碎銀，放在老伯手中。

“夠嗎？”

老伯不可置信的將銀錢捧到眼前，金銀璀璨的反光，與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小心翼翼的放進縫了又縫的衣兜中，恨不得整個身體附在地上，一邊嗑著頭，一邊大聲說著：“夠啦，夠啦，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這聲音在凌晨的城郊，顯得十分清晰。很快，這聲音傳到了其他乞丐的耳朵里。

如同鬼怪一樣，他們從各個骯臟陰暗的角落，翻涌而出。

很快聚集到孫安身邊，吵吵嚷嚷，擁擁擠擠。

安兒干脆躍上身旁屋檐，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如此一來，更覺得他們好像某種陰影中生存的蠅蟲，沒有尊嚴，沒有思想般，看到食物便一擁而上。

這樣活著，還不如在山里做個野人，動物都比他們快活。

只是不遠處有個十七八的少年，并未加入他們，只是遠遠的觀察著。他雖然身無完衣，滿身污穢，卻仍立如松柏，目光炯炯。

安兒看向屋檐下的眾人：“你們回答我問題，讓我滿意一次，我撒一次銀錢。”

眾人激動的連連道是。

“第一個問題，各位可有家人？”

下方有人點頭，有人搖頭，搖頭者占八成。

安兒撒一次銀錢，眾人爭作一團，孫安靜靜等待。

“第二個問題，官府是否限制你們工作？”

眾人面面相覷，一位拄著拐的老人慢吞吞道：“貴人不知，我們非老即殘，年輕的也大多是罪民，把自己賣了也沒人要啊···”旁人連連稱是，老人看起來有些威信。

安兒撒一次銀錢。

“第三個問題，為何不去城外尋塊田地，自生自息。”

這次眾人更是答不上來，那位老人也不知該怎么說。畢竟對他們而言，這個問題就好像：“何不食肉糜？”

安兒并不知道，可以種出糧食的糧田，哪里會留給他們。凡是有些油水，地主鄉紳統統占據，即使任其荒蕪。

不遠處的少年走過來，沙啞的聲音朗聲說道：“若是公子真心想救我們，我可為公子出謀劃策。”

少年面色發黃，小身板似乎連陣大點的風都扛不住。可是安兒分明看出，他精元備足，天資在人族之中算高，且有自幼練功的積累。

安兒跳下房檐，走向少年。

眾人已經拿到了令自己滿足的銀錢，便欣喜結伴離開了。

“好，便讓你試試看。”安兒答道。少年謹慎持重，精光內斂，是個人才。

此舉不僅是為了幫助這些潦倒之人，還因為聘用個這樣熟悉人間事務的人精，安兒覺得在人間應當更加如魚得水些。

少年提著的一口氣終于放下，行了個禮：“多謝公子賞識，叫我姜五兒就好。”

姜五兒又何嘗看不出來，孫安一身好武功，城門未開之時出現在郊野。言談舉止好似不食人間煙火，不是哪家初涉世事的富家公子，便是哪個仙山上下來歷練的世家少爺。

這么好的機會，他怎么能放過。

安兒回一禮：“我叫孫安。”

“小廝見過孫公子。”

“？你見過我？”

姜五兒迷惑了，這個公子怎么不太聰明的亞子。正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孫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哦哦，我知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山上沒有這些用語，但畫本上看過的，說完才想起來：“我第一次來上京，帶我四處逛逛如何？”

姜五兒笑了笑道：“公子將小廝從垃圾堆里撿出來，不嫌棄姜五兒，已經是小廝莫大的榮幸了，有什么事盡管吩咐便是，五兒做得到做不到都會盡全力···”

姜五兒明明只是個少年，言談卻成熟周到。這樣一個人到底在背光處隱忍了多久。

“走吧，先去給你買套衣裳。”

少年低下的眼睫輕微的震動了一下，習慣了被人呼來喝去，一點點小小的恩惠都足以令他驚異。少年在內心嘲笑了下自己，說不定人家就是嫌帶個乞丐沒面子呢。

“欸，多謝公子。”

天邊已顯出微光，有些早食攤已經陸續擺開。路人見個英姿拔群的錦衣公子帶著個小乞丐，雖然有些奇怪，但上京城中奇怪事甚多，都去奇怪一下豈不太累。

“公子，來嘗嘗甜油酥吧···”

“熱騰騰的白粥，吃了香一天嘞···‘

夾道的小商販們吆喝著。這樣熱鬧的場景還是第一次見，看到這么多真正和自己長的一樣的生物，倒是莫名有點親切。

“大伯，來兩碗白粥！大嬸，多來點油酥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