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美學(第6輯)
- 鄒華 王旭曉 杜道明
- 10字
- 2019-10-11 15:37:30
中國古代審美文化研究
節俗的緣起與價值
——以漢代定型的五大節日為例
王旭曉[1]
摘要:節俗是各民族傳統文化的載體,本文以漢代定型的五大主要節日為例,來分析節俗的緣起與價值,以加強對中華傳統文化和審美精神的理解,更好地結合新的時代條件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關鍵詞:民俗 節日 漢代 緣起與價值 中華傳統文化
Abstract:The folk custom of festival is the carrier of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of different ethnicities in China.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origin and value of the folk custom in five major festivals of the Han Dynasty for the purposes of fostering the understanding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nd aesthetic spirit,as well as inheriting and promoting the brilliant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in the new era.
Key words:folk custom festival the Han Dynasty origin and value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節日,一般是指社會生活中的重要日子,可以由國際組織或宗教組織來倡導與指定,也可以由國家倡導和指定,但更多的是來自傳統民間文化,是民間流行的風尚與習俗,即民俗。民俗是指一個民族或社會群體在社會生活實踐中出于內在的需要而逐漸形成、擴大、規范為有一定穩定性的文化活動。《漢書》中寫道:“上之所化為風,下之所化為俗。”上之所化,指上層社會由上而下的教化,是一種推動的力量,所以叫風;下之所化,指下層民眾用以自我教化的東西,它在民間為人人所習,所以叫俗。《說文解字》把“俗”釋為“習也”。《樂論》中寫道:“造始之教謂之風,習而行之謂之俗。”“俗”指的是下民之自我教化與眾人所傳習。因此,民俗是傳統文化的根脈與載體。各國各民族的節日,一般都是節俗。本文以中國定型于漢代的五大主要節日——年節、元宵、端午、七夕、重陽為案例來分析節俗的緣起與價值,并從中理解中國傳統文化與中華美學的精神內涵。
一 年節:歡慶迎新
百節之首為年節。年是個時間概念,年節與計時有著密切的關系,因此也是最早形成的節日。據文獻記載,我國在新石器時代晚期,就已開始觀測天象變化以指導農業生產。到周代,人們根據農作物生長的周期循環,逐步認識了“年”的時間概念。《說文解字》對“年”的最早解釋是“谷熟也”,“有年”即農業有收成,“大有年”指農業大豐收。與此同時,出現了人們歡慶農業豐收的活動。這種歡慶活動在新舊交替的時候進行,是年節的雛形。
漢代社會的安定,經濟的繁榮,提供了年節風俗活動的環境和物質條件;歷法的定型又使年節有了固定的時間。如漢初沿用秦代的顓頊歷,以今之九月為一年之終,以十月為一年之始。漢武帝時改顓頊歷為太初歷,以夏歷的正月為歲首,并把二十四節氣訂入歷法。從而使年節風俗活動有了固定的日期,年節也基本定型。這時的年節,已經從周代產生的年終慶豐收和祭祀祖宗的習俗擴大到驅鬼避惡的活動,充分體現出漢代人尊神事鬼的風俗。
除夕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是辭舊迎新的時刻,這一天的首要之事是防鬼進門。因此每到除夕,漢代人必以桃木刻削能制鬼的神荼、郁壘兩人形象立于門上“以御兇”,同時在門上懸掛葦索,供兩位神仙兄弟縛鬼用,稱為“懸索”。張衡《東京賦》中所寫的“度朔作梗,守以郁壘,神荼副焉,對操索葦”之句,正是對這一風俗的真實寫照。這一風俗后來演變為在桃木板上寫兩人名字再掛在門上,即“桃符”。漢代墓室常見刻畫于墓門的武士模樣的神荼、郁壘,顯然是為防鬼進入。
立神荼、郁壘于門戶可以把厲鬼拒之門外,但不能把惡鬼驅除干凈。所以除夕之夜還要舉行聲勢浩大的擊鼓驅鬼除瘟疫的舞蹈儀式——逐儺。“逐儺”又稱“儺”或“大儺”,起源于原始的巫舞,從西周到春秋戰國,在民間一直盛行不衰。漢時儺舞已從民間傳入宮中,漢宮大儺規模浩大,聲勢驚人。《后漢書·禮儀志》記載:“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舉行大儺儀式時,先選10歲以上、12歲以下的中黃門子弟120人為“侲子”,都戴大紅頭巾,穿皂青衣,手持大鼗鼓,組成伴舞大隊。領舞的是驅疫辟邪之神“方相氏”。這方相氏頭戴飾有四只金黃色大眼睛的假面具,身蒙熊皮,穿黑衣紅裙,手持戈矛和盾牌,帶領12個人扮演的吃各種兇鬼惡怪的猛獸,組成舞儺大隊。朝中文武大臣也都頭戴大紅巾幘會于殿前。時辰一到,黃門令宣布逐疫開始,于是中黃門唱,侲子和,方相氏帶領十二猛獸跳起儺舞,一邊揮舞手中的器物,一邊大聲呼喊,警告那些兇惡的鬼怪,如不趕快逃走,就要被猛獸肢解、吞食!儺舞隊伍在宮中各處舞動三遍,然后持火炬送疫癘兇鬼出端門。門外千名騎士傳火炬出宮,司馬闕門門外又有千名五營騎士接送火炬到洛水邊,擲于洛水之中,表示把疫癘兇鬼鎮壓于水底,使之不能再出來害人!漢代畫像石中有許多關于儺舞的圖像。河南密縣打虎亭的一塊畫像石把驅疫辟邪之神方相氏描繪得栩栩如生:臉上有四只大大的眼睛,面目猙獰。山東沂南畫像石墓前室北壁橫額上的一幅大儺圖上有十幾位戴有假面、身有羽毛的兇神,正在追逐、吞食四散奔逃的象征兇鬼魑魅的奇禽怪獸。這是對漢代儺舞的形象記載,從中可以看出人們對方相氏打鬼“能力”的尊崇。
除夕過后,新年來臨,新年的第一天是為“三元”之日,即歲之元、月之元、日之元。元者始也,旦者晨也,后人稱這一天為“元旦”。當雄雞高唱之時,人們就開始了迎接新年的活動。首先要在堂階前用火燒烤竹節,使其噼噼啪啪發出巨大的音響,聲震四方。據晉宗懔所撰《荊楚歲時記》載,人們燒烤竹節發出聲音是“辟山臊(魈)惡鬼”。山臊惡鬼是一種住在西方深山中的怪人惡鬼,一尺多高,一只腳,生性不怕人,而人一旦撞上它就會發冷發熱,生起病來。這種怪人惡鬼最怕巨大的聲音,所以人們利用爆竹發聲來趕走它。爆竹之后,全家老幼穿戴得整整齊齊按次祭祀祖神,拜賀新年,再團聚在一起喝椒柏酒。漢人認為椒是玉衡星的精靈,吃了使人年輕耐老;柏是仙藥,吃了能祛除百病。所以喝了椒柏酒就可以更年輕健康。在這之后,還要飲桃湯,桃湯以桃之葉、枝、莖三者煮沸而成。飲桃湯可以壓邪氣、制伏百鬼。
漢時年節還有一些禁忌。除夕時一般要殺羊,懸羊頭于門;還要“桀雞”,即肢解而殺,以禳除惡氣。但新年第一天不但不能殺雞,還要在紙帖上畫一只雞,貼在門上,好似門神。不殺雞是因為漢人認為正月一日是雞日,二日是狗日,三日為豬日,四日為羊日,五日為牛日,六日為馬日,七日為人日,家畜、家禽是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與人同時步入新年,一日既是雞日,當然是不能殺雞的。而畫雞貼在門上充當門神以辟邪,則來自當時的一個民間傳說,堯王在位時有一個叫祗支的國家進貢來一只重明鳥,眼睛像雞,鳴聲似鳳,能搏擊猛獸狼虎,使妖魔鬼怪不能害人。當時的人們無不灑掃門戶盼望重明鳥落在自己的門上。但這種鳥后來不再出現,于是人們刻木或鑄金做成這種鳥的樣子置于門戶之間,盼望能使魑魅妖鬼望而卻步。畫雞置于門上,實際上是由重明鳥的傳說演化而來。
從晉宗懔所撰《荊楚歲時記》對年節的記載可以了解荊楚地區民間年節活動的習俗,也可由此了解漢時年節活動的大概:“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謂之端月。雞鳴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惡鬼。帖畫雞,或斫鏤五彩及土雞于戶上。造桃板著戶,謂之仙木。繪二神貼戶左右,左神荼,右郁壘,俗謂之門神。于是長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賀。進椒柏酒,飲桃湯。進屠蘇酒、膠牙餳。下五辛盤,進敷于散,服卻鬼丸。各進一雞子。凡飲酒次第,從小起。”[2]
每逢元旦佳節,當百姓歡慶之時,皇帝即舉行元旦大朝會,御臨正殿,接受群臣朝拜慶賀。所謂大朝指其禮儀隆重、規模盛大,是專為節日慶賀而設的。元旦的朝賀因在正月正日,又稱“正朝”。東漢時,每年元旦清晨疏星在天時,都城的街上已是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官吏們上自諸侯、三公九卿,下至四百石的小官,服飾鮮明,峨冠博帶,乘輿騎馬,趕赴宮廷向皇帝朝賀。群臣入宮朝賀要依官職高低,向皇帝奉送年禮。漢制規定,公侯奉玉璧,二千石官員送羔,一千石、六百石送雁,四百石以下送雉。皇帝在德陽殿接受朝賀,接著設宴讓二千石以上的官吏上殿宴飲。官員們先是向皇帝舉觴敬酒,山呼萬歲,然后由大司空奉羹,大司農奉飯,在鼓樂聲中開始歡宴。皇帝還在此時考察臣屬的學問,令通經史者互相考辨詰難,義有不通,即奪其席,讓與通者。群臣各有表現,有歌功頌德的,有勉強應對的,有義理不通被奪席的,有博通經史侃侃而談的,有議論宏發獲勝奪席的。《后漢書·儒林列傳》中記載,光武帝時,大經學家戴憑為侍中,正旦朝賀時,與群僚辯論經史,在辯論中接連獲勝,“遂重坐五十余席。故京師為之語曰:‘解經不窮戴侍中。’”[3]一時傳為佳話。
可以看出,年節的緣起為歡慶,期望新年有更好的生活,驅鬼逐儺同樣出于這個目的。人們對新的一年里美好生活的期望在年節的各種活動中顯現與落實,使人們的精神有了依托。年節的價值也正在于此。
二 元宵節:敬神禮佛
正月十五是新年里的第一個月圓之夜,古代稱夜為宵,是為元宵節。元宵節起源于漢武帝時祭祀“太一”神。“太一”也稱“泰乙”、“太乙”或“泰一”,是天神中最尊貴者,其地位在五帝之上。太一神早在戰國時已被人們敬祀,《史記·天官書》說中宮天極星中最明亮的一顆為“泰一常居也”。據《史記·封禪書》記載,漢武帝時,亳人謬忌奏請祭祀太一神。他提出,自古以來,天子都在東南郊設壇祭祀太一,祭祀的日子為春秋兩季,祭品是每天以牛、羊、豕三牲獻祭,連續七天。漢武帝聽后立即在長安城東南建了一座太一祭壇,按照方士的說法祭祀。漢武帝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方士李少翁得到漢武帝的寵愛,他建議在長安西北甘泉修筑離宮,畫天、地、太一諸神像。又過了兩年,漢武帝久病不愈,上郡有一巫師,能召鬼神治病,漢武帝通過他與神通話,神說漢武帝的病很快會好轉,又說要在漢武帝病愈后與他相會于甘泉宮。漢武帝很高興,回到甘泉宮后身體居然恢復了健康。因此大赦天下,置壽神宮。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漢武帝在甘泉宮修建太一祠壇,計三層。上供太一神,下有五帝,按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分別排列青、赤、白、黑四帝,黃帝排在西南角。漢武帝祭祀時對五帝及日月諸神不過長揖而已,唯獨對太一神虔誠下拜。對太一神的祭祀不只限于正月十五,但以這一天祭太一神最為隆重。《史記·樂書》記載:“漢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時夜祠,到明而終。常有流星經于祠壇上。使童男童女七十人俱歌。”[4]這種在甘泉宮大張燈火、通宵達旦祭祀太一神的做法,加之夜晚常有流星經過祠壇之上,形成了正月十五張燈結彩的習俗。
到了東漢明帝永平十年(67年),蔡愔從印度求得佛法歸來。印度佛教界有正月十五僧徒俗眾聚觀佛舍利、放光雨花的習俗,認為是上元天官賜福的良辰。漢明帝為了弘揚佛法,下令正月十五夜在宮廷和寺院“燃燈表佛”。從此,自漢武帝起正月十五放燈祭太一神的儀式與燃燈禮佛的儀式相結合,使得正月十五夜的城鄉通宵燈火輝煌,士族庶民都可以外出觀燈游玩。《藝文類聚》記載:“漢家以望日祀太一,以昏時到明,令夜游觀燈。”[5]《事物紀原》也記載:漢代西都長安城有執金吾負責宵禁,“曉瞑傳呼,以禁夜行”。唯有正月十五夜,皇帝特許執金吾弛禁,前后各一日,允許士民踏月觀燈。
由此可見,元宵節的緣起是敬神禮佛。對神佛的崇拜是民俗的原初因素,也是一種原初的信仰,是人們在精神上為自己尋求對抗不可知力量的依靠。這也正是元宵節的價值。
三 端午節:避惡辟邪
農歷五月五日為端午節,是我國古代夏季最重要的傳統節日。端午節起源于何時說法不一,但最主要的是北方把五月五日視為“惡日”而進行避惡的各種活動與南方龍舟競渡的民俗,并附會以紀念屈原逝世的活動。而就漢代來說,端午民俗主要是避惡。
至晚在戰國時代,北方中原地區的人們已把五月五日視作“惡月”“惡日”。《大戴禮》云:“五月五日蓄蘭為沐浴。”[6]應劭所撰《風俗通義》記載:“俗云五月到官,至免不遷”,“五月蓋屋,令人頭禿”,等等。[7]甚至五月五日所生孩子也是不祥之兆:“俗說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8]王充《論衡·四諱》也記述了當時風俗:“諱舉正月、五月子。以正月、五月子殺父與母,不得舉也。已舉之,父母禍死。”[9]所以,自戰國至漢,凡五月五日所生之子總是被視為禍害。如戰國時的孟嘗君田文,因是五月五日所生,其父田嬰就欲置他于死地,是其母私下將他撫養成人。漢成帝時權勢顯赫的王鳳也是五月五日生,其父當年提心吊膽地把他養大。漢末歷經六朝(自安帝,歷順帝、沖帝、質帝、桓帝至靈帝)而官運亨通的胡廣,據說是生于五月五日,因此生下來就被父母藏于葫蘆中投之于河,幸而未被淹死,被人收養,乃托葫蘆所生,姓胡名廣。可見,從戰國到兩漢,人們一直認為五月五日是可怕的“惡日”。從時令上看,五月五日是剛過夏至進入盛夏之時。古人認為這種時節天地間有毒氣產生,需要小心防范。《藝文類聚》就有“夏小正曰此日蓄采眾藥以蠲除毒氣”。[10]
為了避惡辟邪,漢代人有五月五日系五色線的習俗。《風俗通義》中說:“五月五日續命縷,俗說以益人命。”“五月五日以五彩絲系臂,名長命縷,一名續命縷,一名辟兵繒,一名五色縷,一名朱索。又有條達等,織組雜物以相問遺。古詩云:‘繞臂雙條脫’是也。”“五月五日以五彩絲系臂者,辟兵及鬼,令人不病溫,亦因屈原。”《后漢書》中也記載,在五月五日“以朱索五色印為門戶飾,以難止惡氣”。[11]
以青、赤、黃、白、黑等五彩絲線合成彩索,或掛于門戶,或系于手臂,就能避惡辟邪,甚至避兵。這是因為漢代流行陰陽五行說,五色代表五方:白屬金,主西方;青屬木,主東方;黑屬水,主北方;赤屬火,主南方;黃為中央,屬土。所以,五彩索掛于門上,有桃符的作用;系于臂上,可以驅瘟病、除邪、止惡氣,因而稱為“長命縷”、“避兵繒”或“續命縷”。當然,以如此多彩的絲線作為裝飾,也有顯示婦女養蠶繅絲之功的意思。
吃粽子是漢代端午節的重要習俗。《風俗通義》記載,在端午前一天,人們要用菰蘆葉裹黏米,以醇濃灰汁煮熟,即粽子或稱“角黍”,在端午節食用。漢時,這一食品還無特殊的紀念意義,不過是一種時令食品,表明吃了粽子,歲序便進入夏季了。所以民間有“未食端午粽,棉衣不可送,還要凍三凍”,“吃了五月粽,寒衣收入柜”等說法。在酷熱季節即將來臨之際,吃這種能清熱降火的米制涼食,換上輕薄涼爽的夏裝,也有辟邪與祈求平安過夏的意義。《中華古今注》中記載,東漢皇帝在端午節常賜給群臣百僚烏犀腰帶,漢章帝時“常以端午日賜百官水紋綾褲”等等,同樣有禳毒除瘟病的意思。
漢末,端午節又被賦予紀念歷史人物的意義。東漢末年蔡邕在《琴操》中提出,五月五日作為節日是為了紀念介子推。這一說法主要流行于北方,尤其是山西一帶,因為那里的人民十分崇拜介子推。南方的人卻推崇愛國主義詩人屈原。傳說屈原是在五月五日懷抱沙石投江而死的,于是人們把屈原之死與端午節聯系起來。端午的龍舟競渡本是古越民族龍圖騰崇拜的遺俗,此時卻附會為屈原投汨羅江之日,人們駕舟尋找他而形成的習俗。本是時令食品的粽子,也被楚人與屈原聯系在一起。南朝梁人吳均在《續齊諧記》中假托東漢光武帝時長沙人歐回之口說,歐回曾見一自云是三閭大夫屈原的士人對他說,每年人們投水中所祭之物都被蛟龍竊食,今后如有惠祭,當以楝樹葉塞其上,以彩絲纏之,這兩樣東西是蛟龍所懼之物,可以防它竊食。于是五月五日做粽子時用楝葉并纏五花絲便成習俗。除此之外,各地還有紀念伍子胥、曹娥、陳臨之說。但漢末至魏晉南北朝,社會動蕩,戰亂不已,介子推、伍子胥、曹娥、陳臨的影響未能擴散到全國,唯有屈原的形象日益高大,成為人們心目中的英雄。端午風俗與紀念屈原的活動從此結合在一起,傳諸后世。
因而,端午節的緣起是避惡辟邪。人們面對可能帶來災難的不可抗拒的“惡月”“惡日”,會想方設法戰勝它。這種戰勝也是一種精神的戰勝,體現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同時也體現了端午節節俗活動的價值。
四 七夕節:愛情與神仙
七夕節是基于牽牛星、織女星的古老神話而形成的。在三四千年前,人類社會有了紡織業,并結合對天文學的認識,關于牽牛、織女的故事便逐漸萌生出來。在西周的民歌《詩經·小雅·大東》中,人們已經把天上的星星與地上的耕織生活聯系起來了。戰國至秦漢,牽牛星、織女星被人格化。如《史記·天官書》記載,“牽牛為犧牲”,因為“南斗為廟”,在廟中祭祀必須以牛為祭品。而“織女,天女孫也”。他們分別居住于天河兩岸,還沒有發生聯系,因此,七夕此時還不是一個節日。
進入漢代,封建制度已經比較完備,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模式反映在對星象的想象上,牛郎牽的牛不再是廟里的“犧牲”,高貴的天女也有了思凡之心,愿意做一個民間的織婦了。于是,就有了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漢代《古詩十九首》中有詩云:“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詩中所描寫的牛郎、織女雖已互有愛慕之心,但被清清淺淺的天河相隔,連說句話都不可能,只能隔岸相望,默默相思。善良的人們想方設法讓他們相會,于是編出了鵲橋渡天河的傳說。宋代陳元靚《歲時廣記》中引《淮南子》云:“鳥鵲填河成橋而渡織女。”唐代韓鄂《歲華紀麗》中引《風俗通義》云:“織女七夕當渡河,使鵲為橋。”相傳漢文帝的皇后竇太后在少女時期頭發稀少,因此受家里人歧視。每逢七夕之夜,家人紛紛走出家門看織女渡河與牛郎相會,卻不讓她出去。當時她的家人大概沒有想到后來她會成為皇后,而且執政數年,并一直活到漢景帝、漢武帝時期。漢武帝時,在長安昆明池畔安放了大型牛郎、織女雕像。因此,關于牛郎、織女的故事已經廣泛見于漢代的文學藝術作品中。班固在《西都賦》中寫道:“集乎豫章之完宇,臨乎昆明之池。左牽牛而右織女,似云海之無涯。”張衡在《西京賦》中寫道:“乃有昆明靈沼,黑水玄阯,……牽牛立其左,織女處其右,日月于是乎出入,象扶桑與蒙汜。”河南南陽有一塊東漢的畫像石,其右上方刻有河鼓三星,其下刻畫有叉腿而立的牛郎,他右手高舉鞭子,左手緊握韁繩牽著牛,左下方有四顆星作為二十八宿的女宿,其中還繪有一位挽著高髻作跽坐狀的婦女形象,即織女,形象極為生動。這些傳說與文學藝術反映出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已經形成,因而與他們的愛情相關的七夕節也基本成形。
七夕節之所以在漢代成為一個重大的節日,另一個原因是宮廷的重視,這與漢武帝有關。據《漢武故事》記載,漢武帝是乙酉年(公元前156年)七月七日誕生于漪蘭殿的,這使得當時已具節日雛形的七夕節突然顯得重要起來。舊題班固撰、學者認為出于晉代葛洪之手的《漢武帝內傳》中,還記載著漢武帝在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七夕節會見瑤池王母的詳情。那是在元封五年四月的一天,漢武帝閑居承華殿,正與東方朔、董仲舒談文論道,忽見一位美麗的少女身著青衣從空中冉冉而來,自稱是“墉宮玉女王子登也”,是西王母從昆侖山派來,告訴漢武帝七月七日西王母要來會見他,讓他從該日起持清靜而齋戒,不理人間事。漢武帝承諾后,“登延靈之臺,盛齋存道”,將天下四方政事全委托給宰相處理。到了七月七日,漢武帝“修除宮掖,設坐大殿”,燃起百合香,張開云霞般的錦幛作幃帳,點燃輝煌的九光燈燭,盤中裝滿玉門大棗,杯中斟滿瓊漿美酒,桌上擺列各種香果,如同“天宮之饌”。武帝自己穿上盛裝朝服,靜靜侍立于階下。二更時分,西南方白云升起,冉冉向宮中飄來,云中有簫鼓音樂、人語馬喧之聲。過了半頓飯時間,王母已來到殿前,群仙如鳥集于殿,光耀庭宇。王母乘紫云輦,駕九色斑龍,兩旁有五十位天仙,皆乘一丈多長的鑾輿。王母由兩位侍女攙扶,上了大殿。那侍女看上去有十六七歲,都是明目流盼,神姿煥發的絕世美女。王母神采鮮明,儀態肅穆,佩戴著靈飛大綬帶,腰懸分景之劍,頭上高綰太華發髻,看去只有三十多歲,“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漢武帝內傳》)。武帝上前跪拜問安。王母令漢武帝南面而坐,令侍女擺上不知其名的珍饌佳肴,又命侍女用玉盤端來七顆仙桃,王母自食三顆,讓武帝食四顆。桃味甜美得難以形容,入口即化,余味無窮。武帝吃完后想留桃核作種子,王母告訴他這種桃樹三千年才結一次果實,而“中夏地薄,種之不生”,武帝只得作罷。王母賜天書《五岳真形圖》給武帝,又召上元夫人來見武帝。上元夫人傳授武帝召天甲、左右靈飛之符方,這個符方可以“召山靈,朝地神,攝總萬精,驅策百鬼,束虎豹,役蛟龍”[12]。無疑,這個“七夕會王母”的故事是后來道教徒根據民間傳說編出來的神話,與《潛居錄》中所記載的漢武帝七夕登開襟樓遇仙女,仙女贈以“能避諸邪,群仙寶之”的寶劍等傳說相似。但當時宮廷中已把七夕作為一個重大的節日,有種種宴飲慶賀活動卻是事實。
《西京雜記》記載:“漢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針于開襟樓,俱以習之。”晉人干寶所撰《搜神記》還通過漢高祖的寵姬戚夫人的侍兒賈佩蘭在宮中的行事,記載了宮中七夕節的活動。這個侍兒后來嫁與扶風人段儒為妻。她在宮中時,每逢七月七日,都要在百子池跳于闐舞,并系五色線謂之相連綬。從上述記載看,“穿七孔針”是后來七夕“乞巧”風俗的先聲,看織女渡河與用五色線結“相連綬”,也是把“七夕”看作愛情節的開始。
七夕的緣起有對愛情的向往,也有對帝王的神化。人們更接受的是牛郎織女的故事,體現了民間百姓對愛情與婚姻的美好向往。
五 重陽節:消災避禍
重陽是夏歷的九月九日。《易經》將九定為陽數,兩九相重故稱“重九”,又因日月逢九,兩陽相重,故名“重陽”。重陽之名,在戰國時期就已出現。屈原《遠游》詩云:“集重陽入帝宮兮,造旬始而觀清都。”雖然有人認為這里的重陽是“九重天”的意思,并非節日之名,但后來重陽節特有的登高望遠、飲菊花酒之類的風俗活動,在戰國時已開其端。屈原《離騷》中有“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之句,《事物紀原》中又有“齊景公始為登高”的記載,即可以證明。但它們與重陽節之間有否聯系還無從詳考。所以從古籍記載來看,重陽節應該也是在西漢時定型的。
《西京雜記》記載,戚夫人的侍兒賈佩蘭在宮中時,每逢九月九日便要“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華(花)酒”[13]。茱萸,又名“越椒”,或者稱“艾子”,是一種藥用植物,其味香烈,有驅蟲、除濕、逐風邪、治寒熱、利五臟、延年益壽的作用。所以,古人把它作為驅邪的神物,在重陽節時人人佩戴。菊花,凌霜不枯,傲寒而開,氣味芬芳,古人一直認為它有延年益壽之效。以菊花釀酒,在九月九日開壇取飲,漢時已成為時尚。重陽節還有登高的習俗,《西京雜記》記載:“三月上巳,九月重陽,士女游戲,就此祓禊登高。”從佩茱萸、飲菊花酒與登高祓禊的習俗來看,西漢時的九月九日雖不像五月五日那樣是“惡日”,但也是一個不吉利的日子。從陰陽五行學說來看,重九是“陽”字登勤之日,地氣上升,天氣下降。天地之氣交接,此時會有不正之氣、邪氣、惡氣生發。所以節俗的主要活動是以辟邪去惡與祈求延年益壽為主要內容,登高顯然是為避邪氣。
東漢順帝漢安元年(142年),張道陵在四川創五斗米道形成道教的雛形之后,隨著道教影響的擴大,九月九日佩茱萸、飲菊花酒與登高的活動又被加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據南朝梁人吳均《續齊諧記》記載:“東漢汝南人費長房戒其道徒桓景曰:‘九月九日汝家有大災,可令家人作絳帳,囊盛茱萸,系臂登高,飲菊酒,禍可消。’景如其言。夕還,見牛、羊、雞、犬皆暴死。房曰:‘代之矣。’”這里所說的是東漢時隨方士費長房學道術的汝南人桓景,他在外游學多年。一天,費長房告訴他九月九日他家會有大災,讓他速回家,全家人都要佩戴裝有茱萸的絳色袋子,系于手臂上,登高飲菊花酒,才能消除災禍。桓景依言而行,九月九日令全家登高。傍晚回家,發現家中的牛、羊、雞、狗等動物全都死了。費長房說是這些家畜代替桓景全家受了禍。這種說法雖荒誕不經,但可以看出重陽節及其主要風俗活動在漢時已經形成。
重陽節的緣起與端午節相似,也是消災避禍以精神活動來戰勝惡的力量。
從漢代基本定型的節俗來看,其緣起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精神追求,是給自己一種精神的力量。通過節俗的活動,神仙不再是看不見摸不著的、遠離人間的東西,他們可以與世間的帝王相會,可以接受民間的祈禱并滿足人們的要求。鬼魅是可以驅逐的,它們怕門神、怕火、怕巨大的聲響、怕桃木、怕茱萸、怕五彩絲線,它們不堪一擊,不能破壞人們美好的生活。甚至大自然的神秘力量所形成的災禍也是能通過節俗活動消弭的。所以漢代的節俗活動表現出漢代人精神活動的特點,即一種無畏無懼的積極向上的精神。而漢代的節俗活動與漢代的藝術一樣,有著“尚大”“尚豪”“尚力”的力量與氣勢,呈現出大氣磅礴、開闊豪壯的審美特點。
漢代,是中華民族的主體漢族的形成與中央集權的大一統帝國的建立時期,是華夏文化的奠基時代,也是華夏審美精神形成大一統的時代。在漢代節俗中呈現的文化精神和華夏民族整體的審美精神,有助于我們理解什么是中華優秀文化傳統與中華美學精神,以便更好地回應2014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提出的任務——“我們要結合新的時代條件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
[1] 王旭曉,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藝術學院教授。
[2] (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第7頁。
[3] (南朝·宋)范曄撰、(唐)李賢注《后漢書》卷七十九上《儒林列傳第六十九上》,中華書局,1965,第2554頁。
[4] (漢)司馬遷撰《史記》卷二十四《樂書》,中華書局,1959,第1178頁。
[5] (唐)歐陽詢撰《藝文類聚》第四卷《歲時部中》,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第61頁。
[6] (清)王聘珍撰《大戴禮記解詁》卷二《夏小正》,中華書局,1983,第39頁。
[7] (漢)應劭撰、王利器校注《風俗通義校注》,《佚文》,中華書局,1981,第564頁。
[8] (漢)應劭撰、王利器校注《風俗通義校注》,第561頁。
[9] 黃暉撰《論衡校釋》第二十三卷《四諱》,中華書局,1990,第977頁。
[10] (唐)歐陽詢撰《藝文類聚》第四卷《歲時部中》,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第75頁。
[11] (南朝·宋)范曄撰、(唐)李賢注《后漢書》志第五《禮儀中》,中華書局,1965,第3122頁。
[12] (宋)李昉:《太平廣論》第三《神仙三》,中華書局,1961,第15~23頁。
[13] (晉)葛洪:《西京雜記》卷三,中華書局,1985,第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