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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軍方面

陜西成為農民戰爭的起源地后,各地陸續爆發了許多農民暴動和起義事件。如天啟七年三月,明應天巡撫毛一鷺疏言:“三吳長江盜賊鴟張,海盜縱橫,又紛紛嘯聚。”[1]四月,明工部主事呂下問到徽州督催黃山木價,因籍沒吳養春山場,“株連無涉,縱役橫騷,遂致群噪揚竿,擁其署,敕印俱毀”,[2]發生了農民暴動,呂下問狼狽逃奔績溪。五月,河南開、濮一帶白蓮教徒在鄭江、黃步云等領導下起義,與明軍進行戰斗。[3]崇禎元年,白蓮教徒起義隊伍繼續在河南地區斗爭,吳甡出任明河南巡按,派明兵鎮壓。[4]這年十二月,福建上杭、武平又發生農民起義,直到第二年,農民軍才在明軍的進攻下歸于失敗。[5]山東白蓮教首張加領自稱皇極法王,在崇禎二年四月率領教徒乘夜攻打兗州城,未下,被明兵擒獲。[6]另一支圍攻萊陽的白蓮教徒,被明登萊總兵官張可大“擊破之,焚其六寨。斬偽國公二人,圍遂解”。[7]崇禎四年,四川建昌羅羅族千余人暴動。[8]五年,江西“流盜”自吉安進攻撫州、樂安、崇仁等地。[9]類似的事件幾乎所在皆是。

逃兵和兵變事件也在繼續增加。崇禎元年七月,崇禎召對廷臣于平臺,兵部尚書王在晉說:“遼釁且十年,東援之兵,亡者不歸,歸者不伍,今邊餉匱,或闕至三十月。”崇禎問戶部左侍郎王家禎,王家禎說:“延綏闕甚。”[10]東援潰逃士兵多來自宣府、延綏、甘肅、寧夏等鎮,他們在回歸途中遭到明軍的襲擊,不敢回鎮,在山西、陜西等處起義。長期缺餉嘩變的邊兵先后參加了陜西、山西農民起義隊伍。這些邊兵很多是精兵健馬,在農民軍中成為重要的戰斗部隊。

從陜西起義的農民軍向外地發展的結果,由山西和冀南、豫北渡河南下中原,進入湖廣、四川、南直、山東、江西等地。被剝削和被壓迫的廣大人民幾乎都站到農民軍的一邊。大批饑餓的農民(包括佃戶、雇工)、礦工、手工業者、小商人、奴仆以及江湖星卜之流都涌進了農民軍。各地分散的起義隊伍逐漸匯聚到全國性的農民戰爭的洪流中。有些獨立活動的起義隊伍與大隊農民軍保持各種聯系。到崇禎十二三年后,隨著農民軍聲勢的進一步擴大和明廷的明顯衰落,不少無封建特權的一般地主分子向農民軍方面靠近,少數官僚豪紳地主分子也跑到農民軍這里,尋找自己的出路,或者企圖從農民軍內部搞封建主義的復辟。

農民軍沒有到過東南諸省,但在農民戰爭的巨大影響下,東南各地的農民、佃戶、奴仆反對豪紳地主、奴仆的斗爭比過去激烈多了。如崇禎四年,福建泉州發生佃戶暴動,因“泉屬斗栳無定,催租仆役于栳外橫征,加以淋尖,變起倉卒”,[11]明封建官府“擒亂首治之”,鎮壓了這次暴動。崇禎六年,福建起義農民從武平進入江西境內,攻下崇仁民城。[12]崇禎十一年正月,在閩、贛地區,“光澤、鉛山間有棋山妖人,稱密口燒香為記,借無為教謀逆。丙子夜,圍鉛山城,分守道林日瑞預聞為備。旦擊敗之,搗棋山,破散其黨”。[13]這是無為教徒的起義,沒有成功。八月,江蘇太湖洞庭東山朱毛三謀劃起義,被明巡撫都御史張國維擒獲。十月,橫金農民唐世畊等“以蝗災聚眾,相約不還田租”,明知縣牛某逮捕了五個人,送巡撫衙門殺害。[14]蘇州農民實行暴動,“田主有鄉居者,征租于佃戶,各佃聚眾焚其居,搶掠其居”。[15]崇禎十五年,江西吉安地區發生奴仆起義,“奴仆之為亂也,結佃戶以蜂起,乘機叛主,自稱小約,其黨羽盛者,號為大約。焚掠劫殺,歲以為常,肇釁于安福上鄉,宣化延福及各境亦蔓延焉”。[16]這些農民、佃戶、奴仆的起義斗爭打擊了當地的豪紳地主和奴主,對農民軍也起了積極的聲援作用。

在明封建統治階級的殘酷剝削和壓迫下,“饑饉薦臻,人人思亂”,農民軍每到一處,就有許多饑民來投附。經過激烈的階級斗爭,農民軍戰士和饑民的思想認識都提高了。

農民軍中有許多感人的英雄故事。如崇禎十年十一月至十二月,在山東兗西地區防守的明兵連續擒獲了三名從事偵察明軍動態的農民軍戰士。據兗州府單縣知縣詳報,其中兩人原來是雇工和農民,分別名叫陳斗魁和崔文舉,一人是秀才之子,名叫傅一春,從八年至十年分別在山西、山東和河南等地投入農民軍。明官吏審訊后說陳斗魁“口供手殺十一命,談笑自若,毫無畏懼”,充滿了英雄氣概,使得明審訊官吏哀嘆道:“人心已死久矣。”崔文舉同樣是“甘心從賊”。傅一春“當面質之時,猶敢為賊張威,藐我兵之寡弱”,表現了農民軍戰士的嚴正立場,以至于審訊報告說:這三個人,“彼供之昂首掀髯,臣聞之皺眉酸鼻,是何含齒戴發之屬,有兇暴殘忍,不畏朝廷,不惜性命,喜為賊用,甘為賊死,刀鋸在前,略無恐怖如此輩者乎?”

對于傅一春,審訊報告還這樣說:他“口供為秀才之子,曾從父讀書,胸中了了,矢口成章,非不識一丁者比,自以雙親皆為賊所手刃,不以為怨,反以為德,所述在賊營甘食美衣,□□角且感且頌,令人不堪聽,即其父母有知,當作厲鬼而磜其肉,何可多存一日于人間乎?即□□經梟示,念及猶有余憤焉”。[17]這段話真實地述說了傅一春參加農民軍后的思想變化。兩年實際斗爭的教育使他從一名秀才之子轉變為一名堅強的農民軍戰士,對于父母被農民軍所殺之事,他從革命立場出發,能做到“不以為怨,反以為德”,是很難得的。他熱情地贊揚農民軍營內的生活,“且感且頌”,反映農民軍內部實行了軍事民主的原則,一名普通兵士也能得到“甘衣美食”的生活待遇,這是在明貴族、官僚豪紳地主壓榨下的人民和長期缺餉乏食的明軍兵士不能相比的。

這三名普通的農民軍戰士,在臨刑前英勇不屈,慷慨就義,敢于藐視腐朽的明王朝,稱頌農民軍的正義事業,視死如歸,毫無懼色,“喜為賊用,甘為賊死”,說明他們都具有很高的反封建的思想覺悟。他們震動明官府的口供是給農民軍的一曲響亮的頌歌。

起義農民以各種形式表達了自己對殘暴的封建統治階級的憎恨,到處殺戮貴族、各級官僚和豪紳地主,抄沒他們的贓財,焚毀他們的房屋等。由于南北諸省的狀況不盡相同,各地農民、小手工業者、小商人和奴仆提出的斗爭口號也多少是有差別的。不完全地概括起來,他們反對封建制度的要求和活動是這樣的:

第一,摧除貴族和官僚豪紳地主這些反動階層,因為他們用幾乎是對待農奴的辦法壓榨和殘害農民和小手工業者。他們主張將封建貴族和官僚豪紳地主的財產全部抄沒,充作農民軍的軍餉和散發給饑困無食的人們。對貴族、官僚豪紳地主應根據他們罪惡的大小分別予以懲處,罪惡大的殺死。

第二,反對封建國家的各種剝削,如繁重的賦稅和差役,特別是三餉加派和官吏的橫索。他們要求廢除或減少這些對農民、小手工業者和小商人的殘酷的封建剝削,實行公平交易。他們反對封建官府用里甲(或廂坊)制度來束縛自己,希望能自由遷徙。

第三,農民要求將貴族、官僚豪紳地主占奪的土地分給他們,歸佃種這些土地的農民所有。除土地外,他們也希望能分得這些剝削階級的住宅和用具。在實行不了均田的地區,佃戶拒絕交租,或者要求封建地主減少田租,反對地主加二加三以及各種苛索盤剝和雜役。

第四,工匠要求廢除匠籍,免交班匠銀,軍戶要求廢除軍籍,灶戶要求廢除灶籍,完全改為民戶。

第五,反對各種形式的人身奴役,如把佃戶當佃仆看待,不給長年雇工以自由人身份。農民主張“鏟主仆貴賤貧富而平之”,[18]實行平均主義。奴仆強烈要求廢除主仆關系,獲得自由人的地位。

第六,不滿明王朝的黑暗統治,少數農民謀求推翻明廷,組織農民政權。他們希望能產生代表自己利益的好皇帝,但他們沒有想到廢除皇帝制度。

這些要求沖擊著明末封建社會的各個方面,成為無數受壓迫的貧苦人民奮斗的目標。將這些要求集中起來,通過斗爭改變當時的階級關系和社會狀況,是農民軍首領們的重要任務,也是分散于各地的農民起義隊伍的戰斗任務。經過長期斗爭的考驗,闖王李自成是所有農民軍首領中最杰出的領袖人物,在他的領導下,農民軍為實現這些革命任務,做出了偉大的貢獻。

在荒涼的陜西邊塞,有一個臨近長城的懷遠堡,這里人煙稀少,原野起伏,經常黃沙蔽日。南距懷遠堡不遠的地方是米脂縣的李繼遷寨。明萬歷三十四年,農民領袖李自成就出生在這寨上的一個農民家庭。

李自成父祖的時候,家境比較寬裕。父親李守忠曾被明官府列為養馬戶。母親就是懷遠堡人。李自成六歲被“教之識字,聰慧逾常人,然性跳蕩不可禁”。[19]初名鴻基,后改自成。十幾歲為回回婆家牧馬,常往來邊塞地區。這一帶住有一些回族人,漢、回互為婚姻。

不少邊地人習武,李自成從小也喜愛武藝,年稍長便投拜延安府教師羅君彥學習擊刺,“頗得其妙”。李守忠后來將羅君彥請到家里,讓李自成和其孫李過以及同里人劉某一起練武。

在封建官府和豪紳地主的侵欺下,加上災荒,李家日漸消乏。李自成在父母去世以后,很快就把家產用盡了。由于生活困難,李自成做過酒傭,學過鍛工,又為人耕田,當過雇農,從事了各種勞動。[20]

廿一歲時(明天啟六年),李自成應募到銀川驛去當馬夫,“挾弓矢習騎射,時供郵傳”,開始以善武勇斗著稱了。

李自成家過去世服里役,到這時仍不能免除。因為里役征稅,李自成在窮困之際,借了同里艾姓豪紳地主的高利貸。艾姓豪紳地主曾任明某府同知,人稱艾同知或艾老舉人。李自成無錢還債,被艾同知抓住鞭打了一頓。艾同知還嗾使米脂知縣晏子賓將李自成戴上枷鎖,曝曬在烈日之下,幾乎要置之于死地。由于驛卒不平,進行反迫害斗爭,李自成才逃脫了這一場災難。[21]

李自成和侄兒李過一同亡命甘肅,投到巡撫梅之煥的軍中當兵。他隸屬總兵楊肇基的部下,不久升任把總,成為一名小軍官。有的記載說李自成認識高迎祥就是在這時。[22]

邊地寒苦,官吏貪暴,士卒經年缺餉乏食,這是各鎮共同的情況。崇禎二年十月下旬,皇太極率后金軍入塞,十一月初北京戒嚴,明廷召各鎮兵“勤王”。李自成隨參將王國東行,路過金縣,軍卒因無餉嘩變,李自成帶頭縛知縣索餉,并憤殺王國,舉兵起義。這些起義的士兵在李自成的領導下進入陜西,加入了農民起義隊伍的戰斗行列。

這時農民戰爭的烈火已經燃及陜西的許多州縣,開始向山西蔓延。李自成率領起義兵士最初投入了王左掛的起義軍。崇禎三年王左掛敗降明軍,李自成率眾改投不沾泥(張存孟)。后來不沾泥敗死,李自成才投到闖王高迎祥的部隊為闖將。高迎祥屬于農民軍首領王嘉胤的一支。

李自成轉戰于陜西、山西和中原廣大地區,在崇禎十四年攻下洛陽以后,他被農民軍推戴為闖王。經過十幾年艱苦的戰斗,李自成終于在崇禎十七年三月,統率大順農民軍攻下北京,推翻了朱明封建王朝,取得了農民戰爭的偉大勝利。

這一偉大勝利的取得,自然首先是從天啟七年以來各地農民軍長期反明斗爭的結果,但李自成本人的表現也是一個重要因素。歷史記載說:李自成領導的農民隊伍為“人之所附”,[23]實行了賑濟饑民,不當差,不納糧,均田和平買平賣等各項政策,受到各地人民的歡迎和支持。封建史家承認李自成軍紀嚴肅,勇敢“善攻”,并且對眾將“善駕馭,諸賊莫及”,富有領導才能。他們嘆服于李自成生活樸素,“不好酒色,脫粟粗糲,與其下共甘苦”。[24]他們沒有或不愿提到的是:李自成具有反對封建統治階級的堅強斗志,決心為覆滅明王朝而與明軍血戰到底。

除掉這些優點外,李自成能夠戰勝明王朝,建立大順政權,與整個客觀形勢也是分不開的。當時明廷堅持推行對農民軍和對后金(清)軍兩線作戰的方針,“兵食靡措”、“拮據難支”。[25]后金(清)軍吸住了明廷最精銳的關寧部隊,并且幾次大舉入塞,使明廷感到很大的軍事威脅。明廷長期不能集中很多兵力來同農民軍作戰,這是農民軍獲得發展壯大的有利客觀條件。

農民軍首領不能都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但在客觀上,以李自成為首的農民軍利用了明廷與后金(清)的矛盾,達到了它戰勝明王朝的目的,正如后金(清)軍也利用了明廷與農民軍的矛盾來壯大自己,削弱明廷,達到它長驅入關的目的。

沒有這種客觀條件,農民軍要想戰勝明王朝,勢必要經過更加長期、曲折和復雜的道路,甚至存在被明廷鎮壓下去的危險。

崇禎十一年時,李自成的軍隊被明陜督洪承疇和總兵曹變蛟擊潰,張獻忠在這以前就向明廷實行了假投降,后來羅汝才和革左五營都搞了假投降,至于闖塌天(劉國能)、射塌天(李萬慶)、小秦王(王光恩)、過天星(惠登相)等一大批首領相繼背叛,投降明廷。在這個嚴重時刻,如果明廷同意與清廷議和,使清廷暫停對明廷的進攻,而明廷集中更多軍隊來進“剿”農民軍,其結果是難以想象的。但明廷沒有這么做,當清軍入塞時,它低估了農民軍保存的力量,把陜督洪承疇率領的秦師和左良玉等軍隊都調去入援北京。清軍退走后,洪承疇又領兵赴遼東戰場作戰。這明顯地減輕了對農民軍的壓力,使農民軍有機會經過休整再復起攻明。

對于這種有利的時機,一般農民軍首領因缺乏認識,并不能利用,能利用的只是少數,李自成能充分利用它,也不是由于他有足夠的認識,而是由于他在危難之際仍然具有堅強的革命斗志。他被洪承疇和曹變蛟擊潰于潼關原以后,以十余騎逃入商洛山中。這時他如果跟其他首領一樣向明廷投降,不管是真投降還是假投降,明廷都很容易處置他剩下的少量軍隊,即使不加殺害,也會把他押送還鄉,派人監視,或者編入明軍。在左右都是明軍的情況下,以后他就不容易再造反。張獻忠搞假投降時,手中有上萬兵力,明軍不敢輕易動他,李自成只剩下很少一點人馬,便沒有保存自己的條件。

李自成堅定地在窮山深谷之中繼續抗明。崇禎十二年,李自成出山又聚集了一些軍隊,但不久被明督師楊嗣昌派兵圍困在巴西魚腹山中。此刻李自成的處境更為困苦,幾乎要自殺,但他仍然把反明斗爭堅持下來,突圍進入河南地區。農民軍的戰旗一直被李自成高高舉著,不愧是一位英雄人物。他能覆滅明王朝,成為卓越的農民領袖,絕不是偶然獲得的。

在各營農民軍首領當中,李自成還最早改變流寇主義的作戰方式,走上建立政權和根據地的道路。這一個重要變化從崇禎十四年正月下洛陽后就開始了。崇禎十六年李自成在襄陽建立了從襄京到地方的一套農民政權組織。《明史紀事本末》記載:“初,自成流劫秦、晉、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志樂狗盜,所至焚蕩屠夷。既而連陷荊、襄、鄢、郢,席卷河南,有眾百萬,始侈然以為天下莫與爭,思據有城邑擅名號矣。”[26]這段話對農民軍的反封建斗爭進行了誣蔑和攻擊,但它指出李自成前后的變化,反映了一定的實況。

和李自成同時起義的農民軍首領如曹操(羅汝才)、老回回(馬守應)等,這時仍企圖繼續流動作戰,過著流寇主義的生活。張獻忠是僅次于李自成的重要首領,他在武昌建立了政權,但這種政權很不穩固,他實行的基本上還是流寇主義的一套做法。

不但各項政策深得民心,李自成還發展了一支強大的農民軍隊,具有嚴密的組織和紀律,這是其他農民軍隊伍不能相比的。張獻忠以“奇襲”著稱,其特點是“多智,巧于攻劫,遇險善逃去,去來如風”,比李自成善于智取,但是“兵多而不精”,他往往擁眾至數十萬人,而真正精兵不過數千人。他的軍隊,據《平寇志》所說:“無良馬,少紀律,長于襲取,不若闖之以大眾攻也。”[27]在數量和戰斗力上,張獻忠領導的大西農民軍顯然不如李自成領導的大順農民軍。

李自成的這些優越之處使他在崇禎十四年后連敗明軍,所向無敵,最后終于打進了明王朝的都城北京。

和一切農民領袖一樣,李自成也有自己的階級局限性。在封建社會里,農民深受封建統治階級殘酷的剝削和壓迫,同時又受到封建統治階級思想的侵蝕,習慣于一些舊的封建傳統觀念,如盼望有一個好皇帝,反對貪官,稱贊“好官”、“賢令”,迷信占卜等,這些觀念對起義農民是一種無形的束縛,自然也感染了李自成。李自成在北京對眾將說,“何不助孤為好皇帝”,[28]對“好皇帝”表示向往。他推翻了明廷的封建統治,罵崇禎是“昏主不仁”,后來又說:“君非甚暗,而煬蔽恒多”,但并沒有因此就否定了皇權制度。

出于對貴族和官僚豪紳地主的極端仇恨,李自成建立的大順政權到處鎮壓這些反動階級分子,抄沒他們的家產,但經他同意而設置的官職,卻是牛金星等人按照封建官職制度,主要是明制建立的,這說明農民階級不代表新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不能創造新的政治制度,只能利用一些舊有的官僚機構來為農民政權服務。

如果李自成不被清軍擊敗,而是在北京鞏固了大順政權的統治,完成了內地的統一,以牛金星、宋企郊等人為代表的封建官僚地主分子肯定會運用封建職官制度和封建統治階級的思想觀念促使大順政權變質,從農民政權轉化為封建政權。這是不可避免要發生的事情。農民軍對清軍作戰的失敗阻止了這一轉化。

在清軍和明降清派吳三桂的聯合進攻之下,李自成領導的大順農民軍失敗了。為什么李自成從勝利又走向失敗呢?過去不少人試圖從流寇主義思想的影響、陳圓圓事件和李巖被殺等方面進行解釋,這些解釋雖各有其道理,但都不能成為李自成失敗的主要原因,主要的原因應當是:李自成在崇禎十六年進襄陽后認不清當時的客觀形勢,不能根據形勢的發展制定正確的戰略方針和策略。

農民階級受小生產者狹窄眼界的限制,往往只能看到眼前的事物,不能通觀全局。在崇禎十六年進入襄陽以前,李自成采用的戰略方針無疑是正確的,當明廷接連派出軍隊前來進“剿”,農民軍必須還擊和殲滅明軍,才能在襄陽建立農民政權。李自成即使不是有意識的,也能在客觀上利用明廷與清廷的矛盾來發展農民軍的力量,使明軍一敗涂地。進了襄陽,特別是農民軍打敗孫傳庭的進攻軍隊以后,明廷業已衰弱不堪,不成為農民軍的敵手,農民軍的勁敵變成企圖逐鹿中原的清軍。農民軍認識不到客觀形勢的變化,便不能利用明廷和清廷的矛盾來進一步統一內地,反而會因攻下北京和進攻山海關促成了清軍與明降清派的結合,使自己處于不利地位,由勝利走向失敗。

皇太極主持下的清廷,對這種問題比較重視,講究進占中原的戰略策略,天聰七年(崇禎六年),豪格向他的父親皇太極建議:“遣人往招流賊。”[29]崇德三年(崇禎十一年)九月,清廷遣多爾袞、岳讬率清軍入塞,他們到內地分別打聽農民軍的情況。[30]崇德七年(崇禎十五年),皇太極派阿巴泰率清兵入塞,囑咐阿巴泰道:“如遇流寇,宜云爾等見明政紊亂,激而生變,我國來征亦正為此,以善言撫諭之,申戒士卒,勿誤殺彼一二人,致與交惡。如彼欲遣使見朕,即攜其使來。或有奏朕之書,爾等即許轉達,赍書來奏。可將朕此旨向外藩將士再三曉諭。”[31]這些話表明皇太極等有意識地要利用農民軍與明廷的矛盾,聯合農民軍夾攻明廷,等摧毀明廷后再處理對農民軍的問題。皇太極曾說他用一半兵力便把明廷打得無法招架,但他并沒有因此就采用先攻滅明廷再襲擊農民軍的打法,而是慎重地實行聯合農民軍夾擊明廷的策略。皇太極死后,這個策略繼續被清廷執行著。后來由于聯合農民軍不成,才轉而聯合吳三桂來夾攻農民軍。這同樣是聯合一方攻擊一方,有利于清軍長驅入關和進占內地。

當時農民軍如果強大到足以戰勝清軍和明軍的同時進攻,便不需要避免對清軍和對明軍兩線作戰的問題,也不需要聯合一方去攻擊另一方。但是農民軍沒有壯大到這種程度,戰略策略的正確與否就是決定勝負的因素了。我們從李自成在襄陽召集眾臣謀劃出兵的情況來看,這些農民軍首領的眼界仍然局限在進攻明軍方面,完全沒有提到對付清軍的問題。清軍在崇禎時入塞的次數相當頻繁,當它在崇禎十六年四月從內地退回沈陽以后,一般人也能料想它不久還會重來,可是李自成和其他首領們卻恰恰估計不到這一點,錯誤地把清軍排除在自己的作戰計劃以外,仿佛他們只要攻下了北京,覆滅了崇禎統治下的明王朝,天下就基本上大定了。

對于李自成及其領導集團,入襄陽后客觀上存在兩種方案,一是以明廷為主要對手來建立農民軍的戰略策略,二是以清軍為主要對手來建立農民軍的戰略策略,這兩種方案是很不同的。從前一種方案考慮,農民軍攻下西安后,必然會很快進攻北京;從后一種方案考慮,必然著眼于怎樣擊敗清軍,把它放在首要的地位,進攻北京的日期有可能推遲,以便繼續利用明廷同清軍的矛盾。

農民軍只考慮到前一種方案。

查繼佐在《罪惟錄》里說:“李(自成)之失,病于躁。……固躁則輕進而退無所據。”[32]這里所說的“輕進”,應當是指李自成進攻北京和山海關的問題。當時如果清軍不南下,李自成的軍力能夠打敗吳三桂,占領山海關。流寇主義思想的影響,陳圓圓事件及李巖被殺事件都不會妨礙大順王朝的建立。由于清軍南下,這些事件先后發生了作用,李自成進攻北京和山海關就顯得是一種“輕進”的舉動了。

李自成從北京敗退后,在陜西據守了近一年之久。這種據守并不鞏固,不久便被清軍打破了。說李自成退有所據,或退無所據,似乎都是可以的。

當清軍注意農民軍的活動時,李自成沒有相應地注意清軍的動向,并找出對策,建立一套應對清軍和明廷的戰略策略,以致造成了大順農民軍最后的失敗。

三個方面互相敵對,互相影響,是農民軍獲得覆滅明廷的偉大勝利的客觀條件,同時也是農民軍后來遭到失敗的基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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