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世紀上半期中美史學交流:基于美著史書在華傳播與影響的研究
- 劉玲
- 17199字
- 2019-10-11 16:44:22
第二節 20世紀上半期中美史學交流概述
對于美國史學而言,19世紀末20世紀初無疑是一個關鍵時期,它是進步主義史學開始興起的年代。對于中國史學來說,亦是如此,它是中國史學開始向西方學習、中西史學開始交流的年代。美國史學開始進入中國也是在20世紀初,它的幾本歷史教科書被中國學者注意到,并被譯成中文,成為中國新式學堂的教科書。五四運動以后,留美生胡適將美國杜威的實用主義方法帶回中國,開創了歷史研究的一種新“范式”。稍晚于胡適,何炳松等留美生將在美國如火如荼的進步主義史學引入中國,并在中國產生巨大反響。與此同時,崛起中的美國漢學也開始引起中國學者的注意,兩國甚至成立了一個專門機構——哈佛燕京學社,來促進人員與研究成果的溝通。
一 晚清時期進入中國的美國歷史教科書
從1900年開始,清政府逐步實行學制改革。到1905年,徹底廢除科舉制度,效仿西方建立起學堂教育體系。各級學堂建立以后,教科書的選用就成了燃眉之急。由于學堂制度完全是模仿國外的教育制度建立起來的,所以中國傳統讀物并不適宜做教科書,因此翻譯國外讀物就成了解決燃眉之急的方法。在清政府的鼓勵下,譯介西書作為學堂教科書蔚然成風。當時進入中國的西方歷史教科書中,來自美國的有《萬國史要》《萬國史略》《邁爾通史》等書。
《萬國史要》,由美國維廉斯因頓著、張相譯、鄒壽祺審定,是一部世界通史教科書。全書共5個部分:“古代東洋諸國民史”,包括埃及、巴比倫、海部留(即希伯來)、腓尼西亞、印度、波斯;“古利司史”(即希臘史);“羅馬史”;“中代史”(即中世紀史);“近代歐洲諸國民史”。[52]鄒壽祺在此書《贅言》中說,此書“為東西學堂歷史教科之善本,在彼國均重數十板,譯者并據東西二本,而達其文意”。[53]所謂“東”“西”,應指的是日本和美國,譯者張相熟習日文,所以能根據原著和日譯本對譯。
《萬國史略》,由陳壽彭譯自美國作家古德里奇(Samuel Griswold Goodrich,筆名Peter Parley,1793-1860)所著Peter Parley’s Universal History on the Basis of Geography[54]一書。全書共六部分,第一部分導言(Introduction)5章,簡要介紹世界各大洲的地理狀況、人種狀況;接下來的五個部分,分別介紹五大洲(亞、非、歐、美、澳)的地理、氣候以及歷史發展狀況,共203章。該書是陳壽彭在寧波中西(儲才)學堂任教時使用的課本。據他所說,該書曾作為美國紐約等處中學課堂的教科書,經多次增補,“遂盛行于美通國”;而且,該書對日本也有很大影響,“日本變法之初,先購此書二百四十部,頒于學校,既而列于文部教科之選。中學生徒,無弗取資于是”;直到20世紀初,“美日兩國之學者,考求他國史乘,其入門之徑,尚未能外于此”;因此他決定將此書翻譯出來,“以助吾國之學者”。[55]
《邁爾通史》,由黃佐廷口譯、張在新筆述,譯自美國史學家邁爾(Philip van Ness Myers,1846-1937)所著A General History for Colleges and High Schools[56]一書。該書也是一部面向中等和高等院校的世界史教科書,共兩部分63章:古代史(Ancient History)和中世紀史與近代史(Medieval and Modern History)。中譯本共“三記”七卷:“上世記”三卷、“中世記”兩卷、“近世記”兩卷,在書末還附了一篇《美國史略》,介紹美國的歷史。此書是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1845-1919)在山西大學堂(Shansi Imperial University)任教時所使用的課本,在他的指導下,該校教員黃佐廷與張在新將此書譯為中文,作為學校的正式教科書。
《萬國史要》《萬國史略》《邁爾通史》等西方史書進入中國作為學堂歷史教科書,對于豐富中國人(尤其是青年學生)的世界史知識、擴充中國人的世界觀念、打破“天朝上國”的狹隘思想,是有積極意義的。此外,部分史書的學術價值也得到中國學界的肯定。如《邁爾通史》,此書的體裁尤為時人所稱道。正如譯者張在新所說,它“舉數體而兼備之”:“上世諸記,國別體也;大事諸記,紀事本末體也;凡有影響于歷史之人物,上自帝王,下至雜伎,或特表,或附見,則紀傳之體具焉;強國帝王,著其統系,為之年表,各國學問藝術之源流,國制民風之得失,擇其要者,具著于篇,則表志之體寓焉”。[57]也就是說,《邁爾通史》綜合了國別體、紀事本末體、紀傳體、表志體這幾種中國傳統史書體裁的優點。正是由于這種學術上的規范性,此書在晚清教育界有一定影響,夏曾佑曾為此書譯本校閱刪潤,茅盾在求學時學校所用西洋史課本就是此書的英文版[58],蔣廷黻早年在湘潭長老會學校求學時所用的西洋史課本也是此書。直到1930年,此書的英文原本依然是燕京大學的入學考試參考書。[59]
二 胡適對杜威實驗主義的闡釋和運用
如果說晚清時期的中美史學交流僅限于歷史知識、史書體裁等較淺層次,那么五四以后的中美史學交流便進入史學方法與史學理論的層次了,前者如杜威的實驗主義,后者如新史學派的理論體系。此處先論述實驗主義。
從內涵看,實驗主義是一種哲學理論。唐德剛在《胡適口述自傳》中對此有簡要介紹:“‘實驗主義’在杜威崛起之前通用pragmatism一字,意為‘實用主義’。學者認為,只有有‘實用’價值的觀念,才是‘有價值的觀念’。這一概念如不加澄清,則易流于‘機會主義’(opportunism)。所以杜威不喜此字,乃另造instrumentalism(機具主義)及experimentalism(實驗主義)。杜氏主張觀念必須在實驗中鍛煉;只有經過實驗證明,在實踐上能解決實際問題的觀念,才是‘有價值的觀念’,也就是‘知識必須自實驗出發’。它不是‘只論目的,不擇手段’。相反的,它是為達成解決實際問題,于實驗中選擇正當而有效的手段。這就是杜威的‘實驗主義’。”[60]嚴格來說,哲學理論不是史學理論,不應納入“中美史學交流”的討論范圍。但實際情況比較特殊,因為實驗主義在近代中國的影響非常大,尤其是史學、哲學、教育等領域。而且,由于胡適——這位杜威的“東方弟子”將實驗主義引入史學,使之成為民國史學界人盡皆知的一個概念。因此,討論20世紀上半期的中美史學交流,就不能忽略杜威的實驗主義。
胡適成為杜威的弟子是在其留美時期。他于1910年留學美國,入康奈爾大學攻讀農科,三個學期后改學文科;1915年轉入哥倫比亞大學,師從杜威攻讀哲學;1917年回國后,他多次在公開場合宣揚杜威的實驗主義。關于杜威實驗主義對胡適的影響,這當然是有目共睹的。如同胡適自己所承認的:“杜威教授當然更是對我有終身影響的學者之一”,“杜威對有系統思想的分析幫助了我對一般科學研究的基本步驟的了解”。[61]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當代有一些學者經過研究指出,胡適所理解的“實驗主義”與杜威的實驗主義似乎有所不同;甚至有學者直接提出,胡適的治學方法根本不符合杜威實驗主義的精神。如美國德堡大學歷史系教授江勇振就認為,胡適思考方式和治學方法的本質是實證主義,根本不符合杜威實驗主義的精神;實驗主義是他的語言,實證主義是他的內涵,他走到實驗主義之路的中途站是唯心論;他在康奈爾大學哲學系所接受的唯心論教育和原有的考證學啟蒙,對他影響至大;他在哥倫比亞大學最大的成就,既不在于他成為杜威的入室弟子,也不在于他把實驗主義納入他取經的行囊,而在于他成功地匯通了中國和西方的考證學;在史料審定的方法上,胡適所依賴的其實是朗格諾瓦、瑟諾博司所寫的《史學導論》,他在史識、史法上的基本假定,都可以在《史學導論》里找到雛形,如歷史就是文件學、歷史是科學、研究歷史必須要有繡花針的訓練、歷史科學是“有幾分證據說幾句話”等;這些史識、史法都是實證主義的,不是實驗主義的。[62]
對江勇振教授的觀點,筆者認為值得重視,這番論斷提醒了我們應注意一個事實——胡適在考據學方面的成就。的確,胡適在考據學方面建樹頗多,從《諸子不出于王官論》《中國哲學史大綱》到《水滸傳》《紅樓夢》,再到《菩提達摩考》《楞伽宗考》等,其考據范圍遍及哲學、史學、文學、佛學等領域。而且,他在每個領域的考證都起到了“開風氣之先”的效果,使整個學界對中國古代文化的認識煥然一新。可以說,胡適能在民國學術界(不是社會界)產生那么大的影響,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的考據學成就。作為杜威的東方弟子,胡適在很多場合都將自己的成就歸因于他的老師,具體說,是他的老師所提倡的實驗主義。從表面看,實驗主義與考據學之間確實不是一碼事,但在胡適身上,似乎變成了一碼事。雖然胡適在生前就他與實驗主義的關系做過多次解釋,但似乎還不夠透徹(否則,如何解釋當代學者的爭論?)。不過,換個角度想,要讓胡適在生前就能把自己當成一個客觀研究對象,把自己幾十年的思想流變梳理清楚,似乎也有點強人所難。這就迫使后世學者循著胡適所留下來的痕跡自己去尋找答案。關于胡適與杜威實驗主義之間的內在關系這一充滿疑惑的問題,余英時先生有非常精辟的解釋,茲簡述如下:
胡適對杜威實驗主義的接受,建立在其原有的學術思想(尤其是清代考據學)的基礎上;而他對實驗主義的解讀,則與其思想中的化約論(Reductionism)傾向有關。根據《胡適口述自傳》,胡適在拜入杜威門下之前,已經從中國古代的先賢那里汲取了思想的養分,其中有“王充《論衡》的批評態度,張載、朱熹注重‘學則需疑’的精神,特別是清代考證學所強調的‘證據’觀念”。這些已有的觀念與思想,必然會在接觸新思想時與之發生碰撞與融合。當胡適正式拜入杜威門下之后,他并沒有走上探究實驗主義理論內涵的路子,而是將這種哲學理論視為一種治學的“方法”。不論是在哪種場合,他對實驗主義的解讀都立足在“方法”這個層面。如在《杜威先生與中國》一文中,他就將實驗主義歸納為“歷史的方法”和“實驗的方法”。這種對“方法”的強調,反映出胡適思想中的“化約”傾向,即“把一切學術思想以至整個文化都化約為方法”。例如,在《中國哲學史大綱》一書中,他就否認古代“名家”的存在,因為“每一家都有他們的‘名學’,即‘為學的方法’”。后來,他進一步把這種“化約”擴大到對整個中國哲學史的考察,認為“程、朱與陸、王的不同,分析到最后只是方法的不同”。再如,“科學”與“民主”在他看來也可以化約為一種方法。他在晚年曾說,“科學本身只是一個方法,一個態度,一種精神”;“民主的真意只是一種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的背后也還是一種態度,一種精神”。總之,這種“把一切學術思想以至整個文化都化約為方法”的傾向,“決定了他接受西方學術和思想的態度”,即不重學術思想的實際內容,而重其“背后的方法、態度和精神”;也決定了他對杜威實驗主義的解讀,“只求把握它的基本精神、態度和方法,而不墨守其枝節”。所以說,胡適“是通過中國的背景,特別是他自己在考證學方面的訓練,去接近杜威的思想的”;“在方法論的層次上,他的確不折不扣地是杜威的信徒”;他“把杜威的實驗主義和中國考證學的傳統匯合了起來,這是他的思想能夠發生重大影響的主要原因之一”。[63]
余先生的論述為我們認識胡適與杜威實驗主義之間的內在關系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路,可作為對這個問題的一種解答。胡適對近代中國史學的影響是不可否認的,即便是顧頡剛和傅斯年——這兩位國學功底比胡適深厚得多的學者,也自愿拜入胡適的門下,稱這位只比自己大幾歲的人為老師。也許有人會說,是胡適——而不是實驗主義——對近代中國史學產生了這樣大的影響。但是,如果沒有實驗主義,胡適何以成為胡適呢?
三 美國新史學派著作在中國的大量傳播
20世紀上半期在美國如火如荼的“新史學”運動也波及中國,通過何炳松、蔣廷黻、陳衡哲等留美生的譯介與宣傳,新史學派著作大量進入中國。很多人都以何炳松使用魯濱遜《新史學》一書為授課教材作為新史學派著作在中國傳播的開端,筆者在此想做一些補充。第一,關于《新史學》一書具體何時在北大、北高師作為授課教材這一問題,很多學者都采納何炳松自己在《新史學·譯者導言》里的說法,即“我在北京大學同北京高師里面,曾用這本書做講授西洋史學原理的教本”[64]。也就是說,在1917年何炳松到北京任教的時候,《新史學》一書就開始作為課程教材了。但是,據李孝遷考證,北大在1920年之前并沒有開設“西洋史學原理”這門課;是到1920年何炳松應史學系主任朱希祖之請開設“新史學”一課,才開始使用魯濱遜的《新史學》英文本為教材。[65]因此,關于《新史學》一書在中國開始傳播的時間,恐怕要推后到1920年了。
第二,關于早期進入中國的新史學派著作,筆者通過查閱《近代教會大學歷史文獻叢刊》發現,除了《新史學》一書,魯濱遜的《歐洲中世紀史》(Middle Period of European History,1915)、《中世紀及近代史》(Medieval and Modern Times,1916)、《歐洲史大綱》(第二卷,與比爾德合著)[Outlines of European History (Part Ⅱ),1914)]幾部著作早在1917年就已經成為圣約翰大學的課程教材與入學參考書了。據《圣約翰大學章程匯錄(1917年9月至1918年7月)》,由宓亨利(Harley Arnsworth Acnair)承擔的兩門課——“歐洲現世史”與“歐洲發達史”,分別使用魯濱遜的《歐史節要》下卷[Outlines of European History (Part Ⅱ)]與《中世紀及近世紀史》(Medieval and Modern Times)兩書作為課本;同時,在入學考試參考書方面,指出“Ancient Times(J.H. Breasted)裴萊斯忒德所著之《上古史》及Middle Period of European History (J.H. Robinson) or Medieval and Modern Times (J.H. Robinson),first half 勞炳生所著之《全歐中古史》或《中古及近世史》(上半部)為最妙”。[66]可見,美國新史學派的著作在1917年就已經成為中國大學課堂的歷史教科書了。不過,可能由于圣約翰大學是美國開辦的教會大學,授課教師又是美國人,所以其影響力不大。
第三,除了課程教材層面的傳播,較早通過期刊向中國學界介紹美國“新史學”思想的是蔣夢麟。他是1908年的留美生,先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學習農學,后轉學教育;1912年本科畢業后,隨即到哥倫比亞大學攻讀研究生,師從杜威,學習哲學和教育學;1917年獲得博士學位并回國,在商務印書館擔任《教育雜志》編輯和《新教育》雜志主編。1918年,蔣夢麟在《教育雜志》第10卷第1期發表了《歷史教授革新之研究》的長文,從歷史教育的角度檢討中國舊史學;認為舊史學之“泥古余焰猶滔滔于吾國今日之學校”,必須“棄往日之惡習而革新”;主張“利用西洋近年來教授歷史之經驗”,“擴張歷史范圍”,“改變歷史方針”,“革新教授方法”。所謂“西洋近年來教授歷史之經驗”,在蔣夢麟的文章中,就是美國的歷史教育經驗。他在文中歸納了幾條美國的歷史教育經驗,并以此作為中國歷史教育“革新”的具體方向:(1)“教授歷史,當以學生之生活需要為主體也”;(2)“教授歷史,當以平民之生活為中心點也”;(3)“表揚偉人、政治家與科學家、發明家當并重也”;(4)“歷史之范圍與擴張也”。[67]文中還多處引用了美國教育家麥克默里(Charles Alexander McMurry,1857-1929)所著《歷史研究的特殊方法》(Special Method in History)一書第一章(The Aim of History Instruction)[68]的內容。雖然蔣夢麟的革新主張是針對歷史教育界而提出的,但其所主張的內容與“新史學派”的思想完全一致。可以想見,蔣留學時的哥倫比亞大學正是新史學派的重鎮,而且他又是杜威的學生,杜威的教育理念與魯濱遜的歷史教育思想有很多相通之處,所以他的歷史教育理念在本質上與新史學派是一致的。蔣夢麟此文發表后,在學界引起巨大反響,有學者把它與梁啟超所著《新史學》并提,譽之為“中國史學之新潮流,即示中國現代史風之一大傾向”[69]的代表作。
總之,在1917年至1918年,美國“新史學”派的著作就已經進入中國,其思想理論也已經通過學術期刊開始在中國學界傳播了。當然,“新史學”思想——主要是魯濱遜《新史學》一書開始引起學界大部分人的關注是在1920年以后。隨著李泰棻《史學研究法大綱》《西洋大歷史》等書對魯濱遜《新史學》一書的部分譯介,陶孟和、陳訓慈、徐則陵、衡如、于炳祥、梁繩筠、楊鴻烈等人通過學術期刊對“新史學”思想的宣傳,尤其是何炳松使用《新史學》一書作為北大、北高師的教科書并將其翻譯出版,“魯濱遜”與“新史學”便迅速成為學界人盡皆知的兩個名詞。一直到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以前,新史學派的著作都被各大高校選用做歷史教科書(尤其是世界史),如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燕京大學、南開大學、四川大學、武漢大學、圣約翰大學、大夏大學、青島大學、廈門大學、金陵大學、東吳大學等。而一直到1949年以前,都有新史學派著作的翻譯與出版(如1945年納文斯、康瑪格著、劉尊棋等譯的《美國史:一個自由民族的故事》由重慶中外出版社出版),以及期刊的介紹(如《國立中央圖書館館刊》1947年復刊對柯蒂《美國思想之成長》的介紹[70])。可以說,新史學派著作在中國的傳播自1917年開始以后就從未中斷;雖然抗日戰爭的爆發使傳播力度有所減弱,但在戰火的間隙,它依然在斷斷續續地持續著。
這三十多年里在中國傳播的新史學著作,其規模不可謂不大。從內容上看,可以劃分為史學理論(包括史學史、史學方法)與世界史(包括歐洲史、美國史)兩大類。前者如魯濱遜《新史學》、巴恩斯《史學》、紹特維爾《西洋史學史》、傅舲《歷史研究法》、亨利·約翰生《歷史教學法》等;后者如魯濱遜與比爾德合著的世界史教材、海斯與蒙合著的世界通史教科書、桑戴克《世界文化史》、沙比羅《英國史》、比爾德與巴格力合著的《美國國民史》等。從傳播渠道上看,不僅有翻譯出版,更有期刊的大量介紹以及高校課堂之用作教科書。據筆者考察,僅在中國翻譯出版的新史學派著作就至少有25部(見附錄)。至于期刊的介紹,更是無法計數。當時很多具有學術影響力的期刊,如《史地學報》《史地叢刊》《國立北京大學社會科學季刊》《清華周刊:書報介紹副刊》《國立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等,都介紹過新史學派的著作。從傳播者來看,留美生是傳播的主力,不僅參與翻譯出版(如何炳松),更使用新史學派著作作為課堂教科書(如羅家倫、蔣廷黻、劉崇鋐、洪業、郭斌佳),還經常在期刊上發表相關書評。此外,中國本土學者(包括在讀大學生)也是傳播的生力軍,在翻譯出版、期刊介紹方面都有突出表現。
新史學派著作在中國如此大規模的傳播,對中國史學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最大的影響體現在史學理論與史學方法層面。從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學界反應看,當時最受學界關注的是魯濱遜《新史學》、巴恩斯《史學》《新史學與社會科學》、紹特維爾《西洋史學史》等理論著作。學者們不僅通過期刊討論新史學派的史學理論,如“歷史研究范圍的擴大”、“史學與社會科學結盟”、“綜合史觀”等,更在自己的個人作品中吸收、借鑒新史學派的理論思想。當時很多“史學概論”、“史學通論”、“史學方法”性質的著作,如李泰棻《史學研究法大綱》、李璜《歷史學與社會科學》、吳貫因《史之梯》、盧紹稷《史學概要》、劉劍橫《歷史學ABC》、羅元鯤《史學概要》、周容編《史學通論》、李則綱《史學通論》、楊鴻烈《史學通論》和《歷史研究法》,以及陸懋德《史學方法大綱》等,都以新史學派著作作為它們的主要參考書。同時,部分書籍如魯濱遜《新史學》、紹特維爾《西洋史學史》、巴恩斯《史學》、傅舲《歷史研究法》、亨利·約翰生《歷史教學法》,都曾作為北京大學、四川大學、武漢大學、燕京大學等校的課程參考書。新史學派思想對中國史學的影響還體現在世界史學科建設層面。當時進入中國的很多新史學派著作都是世界史教科書,少數被譯成中文出版,大部分都是以英文原版的形式進入中國高校的課堂。如魯濱遜的《中世紀及近代史》(Medieval and Modern Times)一書同時被圣約翰大學、青島大學、南開大學用作教科書,海斯的《近世歐洲政治社會史》(Political and Social History of Modern Europe)也同時被南開大學、金陵大學、青島大學用作教科書。這批以教科書或參考書形式出現在中國的新史學派著作,對于中國的世界史學科建設也是有一定貢獻的。
值得注意的是,新史學派著作在中國所受的待遇似乎與美國本土有些許不同。在美國本土,呼聲最高的史學家是幾位本國史研究專家,即特納、貝克、比爾德、帕靈頓等人,最受關注的作品也是這幾位史家的美國史研究作品。但在中國,呼聲最高的是魯濱遜的《新史學》、巴恩斯《史學》《新史學與社會科學》、紹特維爾《西洋史學史》等史學理論著作,傳播規模最大的也是世界史教科書。美國史研究著作所占份額不大。據筆者考察,特納、貝克、比爾德、帕靈頓四人,除比爾德的作品在中國流傳較多外(如History of United States、The Rise of American Civilization、The Idea of National Interest等),其他三人的作品在中國都非常少見。貝克的書,只有《近代史》(Modern History:The Rise of a Democratic,Scientific,and Industrialized Civilization,1931)一書被劉崇鋐《清華學報》1934年第9卷第4期評論過[71];特納與帕靈頓的書,也只有《美國歷史研究與閱讀指南》(Guide to the Study and Reading of American History,與Edward Channing、A.B. Hart合著,1912)與《美國思想的主流》兩書在《史學年報》1937年第2卷第4期由齊思和在《美國史書目舉要》一文中提及過[72]。造成這種差別的原因也不難想象。在美國本土,最受關注的肯定是本國史研究著作,這是一個民族的文化本位心理造成的,在其他國家也一樣。但在中國,新史學派屬于外來文化。任何一種外來文化,必須具有一定的“普適”功能才能適應其他本民族的土壤。因此,當新史學派流傳到中國,其中具有“普適”功能的著作,如理論書籍、世界史書籍,就能適應中國的需要而流傳開來。那些在美國本土呼聲甚高的美國史研究著作,對中國人來說,并不像理論書籍、世界史書籍那樣具有高度的“普適”功能,因而流傳較少。
四 美國漢學的發展及哈佛燕京學社的成立
在20世紀上半期的中美史學交流過程中,美國漢學[73]的發展也占有一席之地。從美國方面看,很多美國漢學家都有來華學習、考察的經歷,這種旅華經歷為他們的漢學研究注入了很大的推力;從中國方面看,赴美留學的中國留學生對美國漢學的發展也有一定貢獻。中、美雙方在漢學研究領域積極合作的代表性成果莫過于1928年成立的哈佛燕京學社,這一機構既為美國漢學的發展提供了機會,也為燕京大學實力的壯大提供了助力。
美國漢學的初創得益于19世紀赴華傳教的美國傳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裴來爾(Lucian Nathan Wheeler)、衛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等傳教士,通過創辦報刊、撰寫書籍等形式,在向西方介紹中國歷史與文化狀況的同時,也奠定了其早期漢學家的地位。[74]以1876年耶魯大學開設美國歷史上第一個中國語言文化講座為標志,美國的專業漢學開始建立起來。隨后,哈佛大學于1879年開設漢文講座,并通過其中文講師戈鯤化收集中文圖書;加利福尼亞大學于1890年開設阿加西東方語文講座,并于1896年接受中國學家傅蘭雅贈書。[75]
進入20世紀以后,隨著中美聯系的逐漸緊密,美國的漢學也進入發展期。不僅相繼建立了一些漢學研究機構,收集了很多中文圖書資料,還培養出了一批本土漢學家。在研究機構的建設方面,有很多大學都開設了中文課程,設立了相關研究中心,并開始收集中文圖書資料。例如,耶魯大學于1901年成立旨在研究中國歷史文化的“雅禮協會”(Yale-in-China),1943年成立遠東語言研究所;哥倫比亞大學也于1901年開設丁龍中文講座,同時開始收藏中文資料,1948年成立東亞研究所;芝加哥大學從1910年開始收藏中文資料,1915年開辦東方語文系,1928年開設中文課程,1936年設立東方語言系,同時成立遠東圖書館;康涅狄格學院于1911年開始研究現代中國、印度、日本;圣本尼迪克特學院于1913年開始研究東亞(中國、日本、朝鮮);夏威夷大學于1920年開設中國語文、歷史課程,1925年開始收藏中文圖書,1935年成立東方研究所;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于1930年開始設立國際關系研究學院;賓夕法尼亞大學也于同年設立東方研究系,并于1938年成立東方研究系東亞部,開始收藏中文圖書;密執安大學于1933年建立以研究亞洲為主的國際中心,1936年創辦遠東語言文學系,1948年開始收藏中文圖書;南加利福尼亞大學于1934年設立亞洲研究系,1948年開始收藏中文圖書;克萊爾蒙門特大學于1935年開始收藏中文圖書;普林斯頓大學于1937年獲得葛思德藏書100000余冊,1947年設立東方研究系;科羅拉多大學于1944年成立亞洲事務研究所;西雅圖華盛頓大學于1946年創辦遠東和斯拉夫語言文學系,設立遠東和俄國研究所,并成立外國地區研究和比較研究所,1947年創辦東方學圖書館;哈佛大學于1947年實行中國地域研究規劃,費正清為主任,開設東方文化課程;俄克拉荷馬大學于1948年成立亞洲事務研究所;加利福尼亞大學也于同年成立遠東研究所。[76]
同時,美國政府與國家學術機構也逐步加大研究中國的力度,創辦與中國研究有關的學術期刊。例如,美國國會圖書館于1901年獲得中國學家柔克義所藏漢、滿、蒙、藏文書籍,1904~1908年獲得清政府第二批贈書,1927年成立中國部,1928年成立東方部;1905年成立太平洋社會學協會;1919年創辦《美國東方研究學院通報》(季刊);1921年成立東方陶瓷學會;1925年成立太平洋學會;1927年成立布魯金斯研究所;1932年創辦《亞洲概覽》(月刊)、《太平洋歷史評論》(季刊);1936年創辦《哈佛亞洲研究雜志》(半年刊);1941年成立遠東協會(Far Eastern Association),出版《遠東季刊》(季刊);1943年成立中國語言學院,1945年擴建為東亞研究所;1948年美國學術團體理事會正式宣布成立遠東協會。此外,部分美國財團由于在一戰前后大力發展在華投資,也相繼設立了一些基金會以資助對華研究。例如,1911年的卡內基基金會(Carnegie Foundation)、1910年的洛克菲勒基金會(Rockefeller Foundation)和1936年的福特基金會(Ford Foundation)。[77]
在漢學家的培養方面,雖然由于漢學研究起步晚,美國在20世紀初不得不從歐洲聘請漢學家到美國從事研究工作,如德國漢學家夏德(Friedrich Hirth)與勞費爾(Berthold Laufer);但到二三十年代時,美國本土漢學家便開始嶄露頭角,成為美國漢學研究的中堅力量。并且,其中很多都有赴華考察、學習、任職的經歷(見表1-1)。對于漢學家來說,在華經歷絕對對其學術研究有著重要助益,不僅可以獲得第一手資料,還能直接與中國學者交往,獲得學術上的成長。例如,研究中國古代印刷史的卡特(Thomas Francis Carter)曾兩次來華搜集資料,第二次來華在安徽宿州北長老會工作了12年(1911~1923年)[78];翻譯顧頡剛《古史辨》第一冊“自序”的恒慕義(Hummel Arthur William),在華期間與中國學界有密切接觸,與胡適、馮友蘭、顧頡剛、蔣夢麟、郭秉文、袁同禮等人都有交往;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1932年來華時,胡適、陶孟和、丁文江、蔣廷黻、梁思成、林徽因、金岳霖等人都給予了他一定的幫助,尤其是蔣廷黻,為其博士學位論文《中國海關的起源》提供了很多指導與資料上的幫助;孫念禮(Nancy Lee Swann)在北平華文學校學習中文時,曾相識吳宓,并向其請教問學,后來撰寫關于班昭的論文,也曾向顧頡剛請教史料問題,顧頡剛還贈予她剛出版的《古史辨》;《乾隆朝文字獄考》(The Literary Inquisition of Ch’ien-lung)的作者富路特(L. Carrington Goodrich),在其著作的序言中感謝袁同禮、陳垣、鄭振鐸等中國學者在他在華收集資料期間(1931~1932年)的幫助;以蒙古學研究而聞名的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生前多次來華,足跡遍布中國的東北、內蒙古、新疆、西藏等地。[79]
表1-1 20世紀上半期來華考察、學習、任職的美國漢學家
表1-1 20世紀上半期來華考察、學習、任職的美國漢學家-續表
20世紀上半期美國漢學的發展,除了美國本土漢學家的努力之外,赴美留學的中國留學生也有一定貢獻。據梅貽琦與程其保的統計,“1912~1949年間有近2萬名中國學生到美留學”[80]。如此龐大的留美生群體,在美國學習專業知識的同時,也因其所具有的語言、文化等優勢,而對美國漢學的發展有所助益。很多留美生都曾擔任過美國漢學家的助手,協助他們解決語言文字上的困難。如王毓銓曾于1938年應魏特夫(Karl A. Wittfogel)之邀赴美,“協助其開展中國歷史編纂計劃,擔任秦漢兩朝社會經濟史料的收集、審譯和注釋工作”;何茲全在美期間也曾在魏特夫處打過臨時工,通過校閱和核對英文譯稿賺取生活費用,“1949年他還經陳翰笙介紹到霍普金斯大學國際政治學院協助佛朗西斯(Jhone D. Frances)翻譯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在他回國后,王伊同接替了他的工作。[81]部分留美生還曾擔任過美國學校的漢語教師,如趙元任就在哈佛大學擔任過哲學和中文講師,教授中文并開設哲學課程。[82]對美國漢學有更直接的影響的是留美生所撰寫的關于中國的博士學位論文。據袁同禮《1905—1960年間美國中國學生博士論文指南》(A Guide to Doctoral Dissertations by Chinese Students in America,1905-1960)一文統計,“1912~1949年間中國留美生所撰寫的中國學方面的博士論文共有152篇”[83],其中很多都得到美國漢學家的關注。如劉經庶《老子哲學》一文就被勞費爾稱為一篇“杰作”[84];馮友蘭《人生理想之比較研究》一文也被賴德烈稱贊“具有真正的價值……以一種非常簡潔的方式清晰的闡述了中國杰出思想家所提供的教導”[85]。對于當時還處于“荒村”階段的美國漢學來說,這些博士學位論文在資料和思路上都能提供一定的幫助。正如吳原元所說,二戰以后美國漢學之所以能迅速發展,“中國留學生等知識移民是不可忽視的因素”[86]。
正式成立于1928年、以“中國文化領域以及中國學的其他方面”[87]為研究對象的哈佛燕京學社(Harvard-Yenching Institute),是美國漢學界積極與中國合作的代表性成果。該機構的資金來源是1914年成立的霍爾教育基金(The Charles Martin Hall Educational Fund)。1924年,哈佛大學與燕京大學積極配合,于1925年9月達成建立“哈佛燕京學社”的協議,成功申請到霍爾基金的資助。考慮到當時中國民族主義運動的影響,學社推遲到1928年1月4日才正式在美國麻省注冊成立。學社本部設于哈佛大學,設有社長一職負責行政工作,社長一向兼任哈佛大學東方語文系主任。第一任社長是法籍俄裔漢學家葉理綏(Serge Elisseeff,1889-1975),1934年經伯希和推薦出任,直至1956年卸任。學社于1933年在燕京大學設駐北平辦事處(Peking office),作為學社在東方的活動中心。辦事處負責人為執行干事,規定由美國人擔任。首任執行干事為燕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博晨光(Lucius Chapin Porter,1880-1958),但博氏因與社長葉理綏不和而于1939年辭職。在司徒雷登的建議下,由燕京大學歷史系主任洪業繼任執行干事。學社的中方合作機構不僅有燕京大學,還有嶺南大學、金陵大學、華西大學、齊魯大學、福州協和大學;但燕京大學獲得資助最多。[88]
豐厚的資金來源,無論是對哈佛大學還是燕京大學,都是極好的發展助力。哈佛大學方面,于1928年建立哈佛燕京學社漢和圖書館(Chinese-Japanese Library),以哈佛大學圖書館中原有的中、日文藏書為基礎,進一步收集中國、日本等東亞國家的圖書文獻資料。1931年,圖書館聘任哈佛大學中國留學生裘開明任館長;裘氏任館長期間(1931~1965年),一直通過哈佛燕京學社北平辦事處從中國收購中文圖書資料。當時中國正值戰亂期間,很多私家藏書流散到市面上,經書商們轉手賣給哈佛燕京學社,而成為漢和圖書館的收藏。經過幾年的系統收集,到1941年前后,漢和圖書館藏書量增加了近20倍,成為一座重要的東方學圖書館。[89]利用資助,哈佛大學還于1936年創辦了《哈佛亞洲研究學報》(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e Studies),由葉理綏擔任主編。到1947年以前的這段時間中,《學報》刊登了不少以歷史、語言、宗教為主的長文,同時也不時刊發或譯載一些中國、日本學者的論文,如創刊號上就有趙元任的《略論“倆”、“仁”等》、陳寅恪的《韓愈與唐代傳奇小說》、湯用彤的《〈四十二章經〉的版本》等文。到二戰以后,隨著美國漢學家隊伍的不斷壯大以及對漢學研究的逐步重視,《哈佛亞洲研究學報》迅速成為一份頂級漢學研究期刊。[90]除了建設圖書館與創辦學術期刊,哈佛燕京學社還從美國選派年輕學者赴華留學。從1929年至1949年的20年間,至少有17人通過學社資助到華進修學習(見表1-2);他們在回美后都任職于美國各大高校或研究機構,大大促進了美國漢學的發展。
表1-2 通過哈佛燕京學社來華進修、學習的美國學者(1949年以前)
表1-2 通過哈佛燕京學社來華進修、學習的美國學者(1949年以前)-續表
燕京大學方面,也積極利用學社經費大量收購藏書,“由1925年的1萬冊藏書,增加到1929年的14萬冊、1933年的22萬冊”[91]。同時,高薪聘請優秀學者到校任教,如容庚、郭紹虞、鄭振鐸、孫楷第、高名凱、顧頡剛、張星烺、許地山、鄧之誠、陳垣等,使燕京大學一躍成為一座中國歷史文化研究中心。學社還接受研究生申請,資助成績優異的學生到哈佛大學深造,如齊思和、翁獨健、王伊同、蒙思明、楊聯陞、鄧嗣禹、鄭德坤、周一良、陳觀勝等。此外,學社還資助燕京大學出版學術性書刊:“一是《燕京學報》,1927~1950年間每年出版兩冊,戰時停刊,共計38冊”[92],前后由容庚、齊思和擔任主編,刊登過王國維、錢穆、馮友蘭等130多位學者的論文,得到漢學家伯希和的稱許;“二是《哈佛燕京學社漢學引得》,1930年成立引得編纂處,由洪業任主任”[93],后由聶崇岐接任,編纂為便利學者研究的古籍引得(Index),至1950年,“共出41種正刊,23種特刊,合計64種共84冊,包括《春秋左傳》、《論語》、《孟子》、《漢書》、《大藏經》、《水經注》等古籍引得”[94]。
縱覽20世紀上半期美國漢學的發展,雖然其底蘊沒有歐洲漢學那么深厚,致使相關機構不得不到歐洲聘請漢學家到美任職,以帶動美國漢學的發展;但是其發展速度是驚人的。從沒有本土漢學家的“荒村”狀態到哈佛燕京學社這一跨國研究機構的設立,僅僅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到二戰以后,這枝世界漢學研究領域的“后起之秀”,不僅接納了大量躲避戰火的歐洲漢學家,使漢學家隊伍進一步壯大;更另辟蹊徑,將傳統“漢學”(Sinology)轉向現代“中國學”(China Study),使美國的中國研究形成了不同于歐洲的特色。美國中國學對近現代中國——而不是古代中國——歷史與社會的注重,同美國新史學派對美國現實問題的關注一樣,是美國學術中“實用主義”(Pragmatism)與“現在主義”(Presentism)精神的體現。
[1] Earle Wilbur Dow,“Features of the New History:Apropos of Lamprecht’s ‘Deutsche Geschichte’,”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Vol.3,No.3 (Apr.,1898):431-448.
[2] 李勇:《魯濱遜新史學派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第29頁。
[3] 李劍鳴:《關于美國進步主義運動的幾個問題》,《世界歷史》1996年第6期,第50~58頁。
[4] Carl Becker,The History of Political Parties in the Province of New York,1770-1776 (Madison: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1960),p.5.
[5] Orin Grant Libby,The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of the Vote of the Thirteen States on the Federal Constitution,1787-1788(Madison: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1894).
[6] Charles A. Beard,The Supreme Court and the Constitution (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12).
[7] Vernon Louis Parrington,Main Currents in American Thought (New York:Harcourt,Brace and Company,1927).
[8] 由于這種“對抗”視角,很多人也稱進步主義史學派為“對抗派”。
[9] James T. Kloppenberg,“Pragmatism and the Practice of History:From Turner and Du Bois to Today,” Metaphilosophy,Vol.35,No.1/2,Special Issue:The Range of Pragmatismand the Limits of Philosophy (January 2004):202-225.
[10] James T. Kloppenberg,“Pragmatism and the Practice of History:From Turner and Du Bois to Today,” Metaphilosophy,Vol.35,No.1/2,Special Issue:The Range of Pragmatismand the Limits of Philosophy (January 2004):202-225.
[11] James T. Kloppenberg,“Pragmatism and the Practice of History:From Turner and Du Bois to Today,” Metaphilosophy,Vol.35,No.1/2,Special Issue:The Range of Pragmatismand the Limits of Philosophy (January 2004):202-225.
[12] James T. Kloppenberg,“Pragmatism and the Practice of History:From Turner and Du Bois to Today,” Metaphilosophy,Vol.35,No.1/2,Special Issue:The Range of Pragmatismand the Limits of Philosophy (January 2004):202-225.
[13] 李勇:《魯濱遜新史學派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第38頁。
[14] James Harvey Robinson,The New History:Essays Illustrating the Modern Historical Outlook (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12),pp.16-27.
[15] 由于強烈的實用主義取向,美國進步主義史學有時也被稱為實用主義史學。
[16] 張茲暑:《簡述美國進步主義史學》,《高校社科信息》2003年第5期,第35~41頁。
[17] 肖華鋒:《魯濱遜“新史學”的起源》,《史學理論研究》2004年第1期,第73~78頁。
[18] 張廣智:《美國“新史學派”述評》,《世界歷史》1984年第2期,第60~65頁。
[19] Ephraim Emerton,“The Historical Seminary in American Teaching”,G. Stanley Hall,ed.,Method of Teaching History (Boston:Ginn,Heath,& Co.,1883),p.197.
[20] John Higham,The Reconstruction of American History (New York:Harper & Brothers,1962),p.19.
[21] Frederick Jackson Turner,“The Significance of the Frontier in American History”,Frontier and Section:Selected Essays of Frederick Jackson Turner (New Jersey:Prentice-Hall,1961),pp.37-62.
[22] Sean Wilentz,“American Political Histories”,OAH Magazine of History,Vol.21,No.2 (Apr.,2007):23-27.
[23] Frederick Jackson Turner and Estelle Fisher,“Frederick Jackson Turner Letters”,The Wisconsin Magazine of History,Vol.31,No.3 (March,1948):339-345.
[24] 楊生茂:《美國歷史學家特納及其學派》,商務印書館,1983,第5頁。
[25] Richard Hofstadter,The Progressive Historians:Turner,Beard,Parrington(New York:Vintage Books,1968).
[26] Fulmer Mood,The Early Writings of Frederick Jackson Turner (New York:Books for Libraries Press,1969),p.53.
[27] James Harvey Robinson,The New History:Essays Illustrating the Modern Historical Outlook (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12).
[28] Fulmer Mood,The Early Writings of Frederick Jackson Turner (New York;Books for Libraries Press,1969),p.56.
[29] 楊生茂:《美國歷史學家特納及其學派》,商務印書館,1983,第5頁。
[30] Harry Elmer Barnes,The History and Prospects of the Social Sciences (New York:Alfred A. Knopf,INC.,1925),pp.xiii-xxi.
[31] Harry Elmer Barnes,The History and Prospects of the Social Sciences (New York:Alfred A. Knopf,INC.,1925),pp.1-54.
[32] Harry Elmer Barnes,The Hew History and the Social Studies (New York:The Century Co.,1925),pp.vii-xii.
[33] 李勇:《魯濱遜新史學派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第1頁。
[34] 李勇:《魯濱遜新史學派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第1頁。
[35] Frederick Jackson Turner,“The Significance of the Frontier in American History”,Frontier and Section:Selected Essays of Frederick Jackson Turner (New Jersey:Prentice-Hall,1961),pp.37-62.
[36] Frederick Jackson Turner,“Problem in American History”,Frontier and Section:Selected Essays of Frederick Jackson Turner (New Jersey:Prentice-Hall,1961),pp.33-34.
[37] Carl Becker,The History of Political Parties in the Province of New York,1770-1776 (Madison: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1960),p.5.
[38] 李勇:《魯濱遜新史學派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第63頁。
[39] James Harvey Robinson and Charles Austin Beard,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Europe: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Current History (Volume 1) (Boston:Ginn & Company,1907),pp.iii-v.
[40] Charles A. Beard,The Supreme Court and the Constitution (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12).
[41] Charles A. Beard,An Economic Interpretation of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New York:The Free Press,1965).
[42] Charles A. Beard,The Economic Origins of Jeffersonian Democracy (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15).
[43] Charles A. Beard and Mary R. Beard,The Rise of American Civilization(New York:Macmillian Co.,1968).
[44] Vernon Louis Parrington,Main Currents in American Thought (New York:Harcourt,Brace and Company,1927).
[45] John Pettegrew,“The Present-Minded Professor:Merle Curti’s Work as an Intellectual Historian”,The History Teacher,Vol.32,No.1 (Nov.,1998):67-76.
[46] Charles A. Beard,“Reviewed Work:John D. Rockefeller:The Heroic Age of American Enterprise by Allen Nevins”,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35,No.5 (Oct.,1941):977-980.
[47] T. Harry Williams,“Reviewed Work:America:The Story of a Free People by Allan Nevins,Henry Steele Commager”,The Mississippi Valley Historical Review,Vol.29,No.4 (Mar.,1943):581-582.
[48] 張弘毅:《韓牧(John Higham)與美國進步派史學》,(臺灣)《興大人文學報》2007年第38期,第309~336頁。
[49] John Higham,History:Professional Scholarship in America (Baltimore: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9),pp.114-115.
[50] 〔美〕漢德林(Oscar Handlin)著,肖朗譯《二十世紀美國史學綜述》,《現代外國哲學社會科學文摘》1985年第1期,第61~63頁。
[51] 李劍鳴:《關于二十世紀美國史學的思考》,《美國研究》1990年第1期,第17~39頁;張瀾、黎剛:《史學與政治的勾連——以20世紀美國史學思潮的演進為考察對象》,《江西社會科學》2006年第2期,第84~89頁。
[52] 〔美〕維廉斯因頓:《萬國史要》,張相譯,鄒壽祺審定,杭州史學齋,1903,第3~4頁。
[53] 〔美〕維廉斯因頓:《萬國史要》,張相譯,鄒壽祺審定,杭州史學齋,1903,第1頁。
[54] 該書初版于1837年,后不斷增訂,至1887年版增加至203章,也就是陳壽彭據以翻譯的版本。
[55] 〔美〕彼德巴利:《萬國史略》,陳壽彭譯,江楚編譯局,1906,第1~2頁。
[56] 張在新《邁爾通史·序》指出“是書為近一千九百年新出之書”,有誤。
[57] 〔美〕邁爾:《邁爾通史》,黃佐廷口譯,張在新筆述,山西大學堂,1905,第1~3頁。
[58] 李孝遷:《清季漢譯西洋史教科書初探》,《東南學術》2003年第6期,第130~140頁。
[59] 王強主編《民國大學校史資料匯編》(第19冊),鳳凰出版社,2014,第173~174頁。
[60] 胡適:《胡適口述自傳》,唐德剛譯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第132頁。
[61] 胡適:《胡適口述自傳》,唐德剛譯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第113、118頁。
[62] 江勇振:《胡適史學方法論的形成》,載李金強主編《世變中的史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63] 余英時:《現代危機與思想人物》,三聯書店,2012,第122~183頁。
[64] 〔美〕魯濱遜:《新史學》,何炳松譯,商務印書館,1924,第20~21頁。
[65] 李孝遷:《美國魯濱遜新史學派在中國的回響(上)》,《東方論壇》2005年第6期,第55~64頁。
[66] 王強主編《近代教會大學歷史文獻叢刊》(第1冊),鳳凰出版社,2015,第213、237頁。
[67] 蔣夢麟:《歷史教授革新之研究》,《教育雜志》1918年第10卷第1期,第29~37頁。
[68] 1921年,王庸在發表于《史地學報》創刊號的《歐史舉要》一文中推薦了此書。1925年,秦志壬將此書第一章翻譯了出來,發表在《京報副刊》第88~96期。文章提出,歷史教育可以培養學生對個體的興趣和對社會的關懷,引導學生學習歷史上的經驗,使學生更加社會化、人性化;歷史教授是一種道德學習和道德實踐,可以幫助學生自覺意識到社會責任和義務。載王庸《歐史舉要》,《史地學報》1921年第1卷第1期,第1~9頁;〔美〕Charles A. McMurry著,秦志壬譯《歷史教授的目的》,《京報副刊》1925年第88~96期。
[69] 蕭澄:《中國史學思想發達史略》,《史地叢刊(北京)》1921年第2期,第55~60頁。
[70] 雋:《新書介紹·美國思想之成長(Merle Curti)》,《國立中央圖書館館刊》1947年第2期,第40~67頁。
[71] 劉崇鋐:《書籍評論:Modern History:The Rise of a Democratic,Scientific,and Industrialized Civilization》,《清華學報》1934年第9卷第4期,第993~1010頁。
[72] 齊思和:《美國史書目舉要》,《史學年報》1937年第2卷第4期,第159~183頁。
[73] 在此有必要對“漢學”這一概念稍加說明。有很多人將美國對中國歷史與文化的研究統稱為“中國學”,既包括對中國古代歷史與文化的研究,也包括對中國近現代社會與文化的研究。但是,“中國學”(China Study)這一概念在二戰以前并不存在。它是在二戰以后由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1907-1991)提出來的,用以概括對中國近現代歷史與文化的研究,以區別于偏重中國古代歷史與文化研究的傳統漢學(Sinology)。由于本書所考察的對象是主要是20世紀上半期(二戰以前)的美國漢學研究著作,所以采用“漢學”這一概念。
[74] 19世紀的在華美國傳教士不僅在報刊上發表了很多關于中國歷史的文章,還撰寫了很多關于中國歷史的著作,這些文章和著作成為當時美國人了解中國最主要的信息來源。例如,由裨治文創辦、1832~1851年發行于廣州等地的英文月刊《中國叢報》(Chinese Repository),以及由美以美會傳教士裴來爾創辦、1867~1872年發行于福州、1874~1941年發行于上海的英文刊物《教務雜志》(Chinese Recorder)等,都刊登了大量關于中國歷史的文章,為西方人提供了一個認識中國歷史的渠道。歷史著作方面,影響最大的應該是衛三畏于1848年出版的《中國總論》(The Middle Kingdom:A Survey of the Geography,Government,Education,Social Life,Arts,and History of the Chinese Empire and its Inhabitants),這本書系統論述了中國的政治、經濟、外交、文化、歷史、地理、教育、藝術、宗教狀況,是美國第一部全面介紹中國歷史和現狀的著作,被譽為美國漢學的開山之作,是幾代美國人“認識中國的范本”。
[75] 中國社會科學院情報研究所編《美國中國學手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第676~677頁。
[76] 中國社會科學院情報研究所編《美國中國學手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第676~683頁。
[77] 中國社會科學院情報研究所編《美國中國學手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第676~683頁。
[78]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翻譯室編《近代來華外國人名辭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第73頁。
[79] 李孝遷:《域外漢學與中國現代史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第327、335、337、338頁。
[80] Yi-chi Mei & Chi-pao Cheng,A Survey of Chinese Students in American Universities and Colleges in the Past one Hundred Years under the Joint Sponsorship of National Tsing Hua University Research Fellowship Fund and China Institute in America (New York,1954),pp.26-28.
[81] 吳原元:《民國時期中國留學生對美國漢學的貢獻述論》,《江蘇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第1~7頁。
[82] Howard L. Boorman,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Republican China,Vol.1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2),p.150.
[83] 吳原元:《民國時期中國留學生對美國漢學的貢獻述論》,《江蘇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第1~7頁。
[84] 郭秉文:《劉伯明先生事略》,《學衡》1924年第26期。
[85] K.S. Latourette,“Review:A Comparative Study of Life Ideals. The Way of Decrease and Increase with Interpretations and Illustrations from the Philosophies of the East and the West”,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Vol.22,No.17 (Aug.13,1925):473-474.
[86] 吳原元:《民國時期中國留學生對美國漢學的貢獻述論》,《江蘇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第1~7頁。
[87] 張寄謙:《哈佛燕京學社》,《近代史研究》1990年第5期,第149~173頁。
[88] 劉玲:《哈佛燕京學社的旨趣與中國史學人才之培養》,《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刊》2015年第13卷,第243~261頁。
[89] 張翔:《裘開明與哈佛燕京學社漢和圖書館》,《圖書館雜志》1999年第8期,第47~49頁。
[90] 程章燦:《歲月匆匆六十年:由〈哈佛亞洲學報〉看美國漢學的成長(上)》,《古典文學知識》1997年第1期,第94~100頁。
[91] 張鳳:《哈佛燕京學社75年的漢學貢獻》,《文史哲》2004年第3期,第59~69頁。
[92] 張鳳:《哈佛燕京學社75年的漢學貢獻》,《文史哲》2004年第3期,第59~69頁。
[93] 張鳳:《哈佛燕京學社75年的漢學貢獻》,《文史哲》2004年第3期,第59~69頁。
[94] 王鐘翰:《哈佛燕京學社與引得編纂處》,載燕大文史資料編委會《燕大文史資料》(第三輯),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第22~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