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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震撼法蘭西和世界的“五月風暴”及其后果

一 山雨欲來風滿樓

在第五共和國政治史中,1968年發生的震撼法蘭西和世界的“五月風暴”是最激動人心的時期,也是最具有神秘色彩和被長久爭議的事件。自1968年“五月風暴”平息,時至今日,法國乃至國際上都在不斷地探索和分析法國發生1968年“五月風暴”的成因、事件過程的真相、事件的后果及其意義。特別是每隔20周年的五月,法國媒體,包括網絡、電視廣播、報紙雜志均不惜篇幅刊登回憶錄和評論文章,不厭其煩地采訪事件的當事者,出版的書籍和文章可謂多如牛毛。[12]其觀點和看法各異,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在一些重要事件和主要問題上已經取得了共識,有了較為一致的看法。

20世紀60年代,所有西方國家都經歷過社會的轉型,以及經濟、政治、社會和文化的巨變,但是,它們的巨變采取了漸進的方式,唯獨法國采取了1968年“五月風暴”的方式,“總之,五月逃過了一切范疇,駁斥了一切先例,在一切定義之外”。[13]這與法國社會轉型時期的特殊環境和條件有關。法國于1968年發生“五月風暴”絕非偶然,它既有國際因素所起的作用,是國內經濟、政治、社會和文化矛盾的總爆發,更是法國社會轉型過程中現代與傳統的大碰撞,現代化與民主化的大盛典。

無可否認,第五共和國初期,包括戴高樂擔任兩屆總統時期,是法國經濟高速發展時期。1960~1967年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長5.5%,超過第四共和國1950~1959年的4.6%,也超過了聯邦德國。法國外貿經常盈余,黃金儲備充足。1954~1959年,按人頭計算,法國民眾實際稅前收入增長了18%,而1960~1978年則翻了一番。在這個時期,法國民眾的購買力也有較大的提高。但是,法國經濟的繁榮,與社會發展并不協調,特別是1964~1965年爆發戰后第三次經濟危機,蓬皮杜政府采取緊縮計劃和抑制工資過快增長,造成通貨膨脹,失業人數激增,下層居民收入有所減少,貧富差距有所拉大,從而使工薪階層特別是下層民眾和失業者感到不公和不滿。

在政治領域,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法國民眾對戴高樂的政治主張、他的治理方式和方法、他所推行的內外政策頗多怨言,特別是在20世紀60年代中期,戴高樂往往安于現狀,不思進取,甚至對經濟繁榮和社會成就沾沾自喜。他在1964年12月31日新年賀詞中自豪地說:“一個嬰兒從今晚誕生起直到成年的生活美好程度,將要比今天的孩子父母超過一倍。”[14]這表達了戴高樂的盲目樂觀,忽視了法國社會存在的問題和矛盾。“包括戴高樂將軍在內,沒有人想到這場運動來得如此猛烈。”[15]戴高樂到1968年已經是78歲的老人,已經連續執政10年了。多數法國人認為,戴高樂在解決阿爾及利亞殖民戰爭造成的危機后應該退休,[16]他們對戴高樂老態龍鐘和個人專斷作風已經感到厭倦。

在教育領域,戰后人口出生高潮一代已經大量地涌進高等學府,從1960年的25萬人上升到1968年的60萬人,許多新建的大學無論設施還是管理方式都不盡如人意。法國的教育制度基本上沿襲拿破侖時代的體制,教材內容、教學方式和方法又十分過時和陳舊,不能適應時代的需要。年輕的學生們既反對陳腐的教育體制、教育的管理方式和教學方法,又對未來的前途“畢業即失業”感到恐懼。特別是那些深受托洛茨基主義、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影響的青年人和學生們,孕育著躁動的情緒,蓄勢待發。

然而,最根本的原因是法國經濟和政治在轉型過程中,傳統的法國社會不能與之相適應,從而發生了現代化與傳統的碰撞,爆發了當代法國的文明危機。

第一,在法國經濟和生產力高速發展和現代化過程中,其傳統的經濟結構已經不能與之適應。例如,20世紀60年代,法國三大產業中第一和第二產業的比重依然大于第三產業;在工業結構中,傳統工業部門(如紡織、采礦、鋼鐵等)仍然大量存在;農業更是法國經濟結構中最落后的部門,小土地經營和技術陳舊是法國農業的軟肋。因此,在改造和淘汰傳統的經濟結構過程中,法國加快資本集中和壟斷,淘汰夕陽工業,發展高科技產業,提高第三產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例,加強產品在國內外的競爭力等舉措,力圖把經濟結構建立在現代化的基礎之上,從而導致法國經濟領域的深刻變化,加大了失業人口數量,1968年年初達到50萬人,震動了傳統的法國社會。

第二,20世紀60年代,法國在經濟高速發展的基礎上,物質和商品大大的豐富起來,已經從生產社會過渡到消費社會,過去法國富人的“炫耀性消費”已經成為法國的“大眾消費”,商店堆積的琳瑯滿目的電器、汽車、時裝、文化和體育用品已經成為日常消費品“飛入尋常百姓家”。消費社會的誕生必然與法國民眾的傳統消費的心理狀態,如節儉、勤勉等發生激烈碰撞。

第三,第五共和國建立了半總統半議會制,使法國政治生活煥然一新,但是,相當多的法國政黨,特別是社會黨、法共等左翼政黨,甚至包括一些中間政黨(如激進黨等),都在20世紀60年代的相當長時期內對其不予認同,甚至極力抵制和反對。他們依然懷念第四共和國的政治體制,希望回到“萬能議會制”的時代,過著那個時代的政治生活。還有一些階層的民眾,因對戴高樂我行我素的不滿,由此及彼,認為這是由第五共和國半總統半議會制造成的,因而反對和抵制第五共和國的政治生活。

第四,20世紀70年代以前的法國社會,正如法國社會學家克羅齊埃在其著作《被封閉的社會》[17]和佩雷菲特在其著作《官僚主義的弊害》[18]中所描述的,是一個傳統的社會,是一個封閉的社會,保留著傳統的思想、心理、風俗、習慣、生活方式和行為方式,與正在現代化的法國“新社會”發生激烈的碰撞。

總之,在20世紀60年代法國經濟、政治和社會轉型過程中,發生了傳統文明與當代文明的激烈碰撞,傳統的價值觀與當代法國價值觀的劇烈交鋒,當權者的統治和管理與當代的治理和善治的嚴重對立,舊的習俗、生活方式和行為方式與現代化的時尚、生活方式和行為方式的尖銳沖突。

二 震撼法蘭西和世界的1968年“五月風暴”[19]

1968年發生的“五月風暴”,猶如暴風驟雨,猛烈地沖擊了法國社會,動搖了戴高樂和現政府的統治地位。

法國大學生在“五月風暴”中起了先鋒作用。首先,法國學生對陳腐的法國教育制度和教育管理體制極為不滿,要求徹底改革。其次,他們擔心“畢業即失業”,深感前途暗淡和渺茫。最后,他們反對美國侵略越南,對西方“消費社會”[20]產生了懷疑,對法國資本主義社會的弊端“已經膩透了”。

他們紛紛成立學習和研究小組,或各種政治組織(亦稱批判大學),對現存的資本主義制度、上層建筑、文化傳統大膽地提出質疑和進行猛烈抨擊。青年大學生的這些行動,為“五月風暴”做了充分的輿論和思想準備。

早在1967年年底,法國學生已經開始騷動。1967年11月,巴黎西郊的楠泰爾大學文學與人文學院的學生提出改革的要求,1968年春天該學院學生接二連三地舉行抗議活動。1月8日,法國青年和體育部部長弗朗索瓦·米索夫在楠泰爾大學視察時與好辯論的演說家、德國籍的社會學系學生達尼埃爾·科恩-本迪特發生語言沖突。接著,該大學學生公寓的學生要求男生有權進入女生宿舍。3月18日至20日,巴黎學生舉行反對美國入侵越南的示威游行并襲擊了美國新聞處等一些美國機構,6名學生被逮捕,其中包括1名楠泰爾文學與人文學院學生。楠泰爾文學與人文學院的學生要求釋放被捕學生,同警察發生沖突。當晚,該校部分學生在科恩-本迪特領導下,組織了“3·22運動”,占領學院的行政大樓。“3·22運動”在學生造反中起了核心的作用。鑒于楠泰爾大學校園不斷發生騷動,校長決定于3月28日停課,5月2日關閉學校,由此引發了“五月風暴”。“五月風暴”共分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5月3~13日)是學潮階段。3日那天,法國全國學生聯合會[21]在巴黎大學本部索邦開會討論“法西斯恐怖和警方鎮壓”問題,極右學生前來挑釁,激起了與會者的憤怒。到伊朗和阿富汗進行國事訪問的蓬皮杜在臨行前,讓司法部部長路易·若克斯主持馬提翁大廈工作,并指示代理總理、內政部部長克里斯蒂安·富歇、教育部部長阿蘭·佩爾菲特要嚴厲鎮壓“鬧事者”。所以,當學生雙方對峙時,警察趕來干預,這無疑是火上澆油。于是,數百名學生占領大樓,筑街壘,與警方展開巷戰。全國高等教育工會[22]支持學生的行動,號召教職工罷教。6日晚,6000名大學生在拉丁區游行,與警察發生激烈沖突,279名學生受傷,81名被捕。

學生的造反運動開始蔓延到許多省城,如波爾多、格勒諾布爾、克萊蒙費朗、蒙彼利埃、岡城、魯昂、斯特拉斯堡,普羅旺斯地區的艾克斯、圖盧茲、南特和第戎等。事態朝著嚴重的方向發展。

在這之后,一直采取“超然”態度的戴高樂開始不安起來,要親自進行干預。他告誡在大學里絕不允許反對派存在,也不得在街上“鬧事”。他也主張無情地鎮壓。

但是,法國當局的威脅未能奏效。7日,各大學學生團體聯合組成運動指揮部,統一向政府提出要求:釋放被捕的學生,撤銷對被捕學生的起訴;警察和保安人員從大學及周圍地區撤出;大學復課。然而,法國當局拒絕了這些要求。憤怒的6萬名大學生于當天在拉丁區游行,與警方再次發生沖突,釀成流血事件。法國政府的高壓政策使事態進一步擴大。從8日至12日,連日都有游行示威、逮捕學生和流血事件發生。在這些日子里,越來越多的中學生、工人加入斗爭的行列。學生造反運動得到法國勞動人民的同情和支持。

在這緊要關口,蓬皮杜總理匆匆從國外趕回。他打算對示威者做出讓步,釋放被拘留的學生,重新開放大學和復課。他力排眾議,說服了持強硬立場的戴高樂和政府成員,并于11日晚在電視廣播中宣布了政府的決定。

但是,政府的讓步為時已晚。13日,約70萬名工人、學生響應工會的號召,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游行。他們高呼“停止鎮壓!”“工人和學生團結起來!”“戴高樂要承擔責任!”“十年,夠了!”等口號。當天夜里,學生們占領索邦大學,亮出“消費社會必須在暴力中毀滅,異化的社會應在歷史中消亡,迎接一個新穎的社會”“不同一個正在解體的社會合作”等標語。在其他省城,群眾也紛紛集會或示威游行。學生的造反運動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第二階段(14~27日)是以工人運動為主的階段。前一周中,工人斗爭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總共約有700萬名職工參加。工人紛紛成立罷工委員會,占領工礦企業。工會和職工從聲援學生造反逐漸轉向為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斗爭。他們要求提高工資,改善勞動條件和生活待遇,反對解雇,有權參加企業管理。法國全國學生聯合會也于19日提出運動的目標和方針:在學校中立即確立學生的權力,包括對校方的決定擁有否決權;學校實行自治;把運動引向新聞宣傳部門;與工農斗爭相結合。

面對波瀾壯闊的工人和學生運動,以及法國經濟幾乎陷入癱瘓的危急局勢,法國當局驚慌失措。正在羅馬尼亞訪問的戴高樂被迫提前回國。他情緒陰郁憤怒,對總理和部長大發雷霆,斥責他們未能控制局勢。他對蓬皮杜尤為不滿,因為正是總理寬慰戴高樂,使他悠閑自得地出國訪問。他感到受到總理的蒙騙和愚弄,使他錯誤地判斷了形勢。因此,他已打定主意在適當的時機調換蓬皮杜。

在這期間,反對派正在利用日益惡化的經濟和政治形勢,企圖“復活議會”并使它重新發揮作用。它們對政府提出彈劾案。21日和22日兩天,多數派和反對派就彈劾案展開了十分激烈的辯論。反對派抓住了把柄,發言理直氣壯,他們當面質問蓬皮杜,追究政府的責任。密特朗要求解散議會,但“在此你(指蓬皮杜)應該辭職”。彈劾案只獲得233張贊成票。其中包括戴派左翼皮薩尼一票,他也對政府的高壓政策表示憤慨,聲稱將放棄議員職務;而卡皮唐早在表決前就離開了波旁宮,以示抗議。多數派和政府經受了一次嚴峻的考驗。

24日,戴高樂發表電視講話,他要求罷工者重返工作崗位,恢復社會秩序。他承認社會需要變革這一事實,并宣布6月就國家改革舉行公民投票。如同以往那樣,他又使出“絕招”:如果公民投票反對改革,“那么不言而喻,我就不能再干下去了”。但原來多次靈驗的方法這次徹底失效了。這一天,法國全國800萬工人舉行大罷工,學生和防暴警察再次發生沖突,動亂繼續在升級。戴高樂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感到茫然和絕望,戴派也垂頭喪氣。

蓬皮杜懂得平復工潮至關重要。他在格勒內爾大街的社會事務部召集了政府、雇主和工會代表會議,三方經過馬拉松式的討論和討價還價,終于在27日達成協議。《格勒內爾協定》規定,將職工工資大幅度提高(35%)、縮短勞動時間、增加家庭補助、改善福利待遇,但對法國勞動人民的改革要求含糊其辭,不得要領。因此,協定遭到基層工會的抵制,工人們繼續堅持罷工斗爭。法國政府的“懷柔”政策終歸破產。蓬皮杜由此意識到,“這場危機無比嚴重,無比深刻”[23]

第三階段(28~31日)是政治斗爭階段。在人民革命斗爭的滾滾波濤的推動下,一些左翼政黨由懷疑、觀望甚至指手畫腳的批評轉為參加和支持,并打算利用這場群眾運動達到各自的目的,從而把運動由工人和學生的單純鬧事提高到政治斗爭高度。

在左翼中,密特朗和孟戴斯-弗朗斯最為活躍。正當政府指揮失靈和第五共和國政治體制幾乎要“解體”時,密特朗代表左翼聯盟于28日在大陸飯店召開了一個記者招待會,指明“現政府無力解決它所挑起的危機,它已窮途末路”,一旦6月6日戴高樂在公民投票中敗北,將會出現“政權空缺”。他表示愿意肩負起國家元首的重任,并委托孟戴斯-弗朗斯組織一個“臨時管理政府”。意味深長的是,10年前戴高樂也正是在同一地點宣布了接管政權計劃的。

孟戴斯-弗朗斯作為統一社會黨成員,在“五月風暴”中積極支持造反派,因而深受工人和學生的歡迎,其影響和聲譽日增。密特朗點了他的名字后,他于29日在波旁宮臨時舉行的一個記者招待會上做了積極的響應,表示愿意領導一個“過渡性的政府”。

相當長時間處于尷尬地位的法共也站出來表態了。它的總書記瓦爾德克·羅歇在致密特朗的信中,主張建立一個由共產黨人參加的人民和民主團結政府,以便接管戴高樂政權。

左翼政黨紛紛組織集會和示威游行,顯示自己的力量和支持各自的政治主張。

在當權者中,則由一位“偉大的政治藝術家”表演了一場緊張而又扣人心弦的政治劇。戴高樂于29日取消了原定的部長會議后突然“失蹤了”。國內外猜測紛紜,謠言四起,給法國政治生活蒙上神秘的色彩。左翼聯盟欣喜若狂,乘機召集會議,商討具體落實接管政權計劃。事實上,這位當年馳騁疆場以果敢無畏著稱的將軍已被國內嚴重的形勢所壓垮,失去了駕馭局勢的能力,一時間處于孤立無援狀態,他極度悲觀失望,決定放棄愛麗舍宮出走。戴高樂夫婦在去科龍貝途中攜帶他的兒子、兒媳和三個孫子一起改道秘密飛往法國駐聯邦德國南部巴登-巴登的總司令部。他對迎接的法國最高指揮官馬敘劈面就說:“全完了,全國內亂,各地都癱瘓了,我沒權了,就辭職引退吧。我和我的家屬都覺得法國很不安全,只能來你這里尋個落腳之地,你看我到底該怎么辦呢?”他來到巴登-巴登原來是尋求政治避難,這就戳穿了這位法國總統巴登-巴登之行的傳奇色彩,還歷史本來面目。蓬皮杜在他的回憶錄中也披露:“事實上,將軍(指戴高樂——作者注)曾因氣餒而出現了精神危機。他確信自己輸了,因而選擇了退卻。他一抵達巴登-巴登,就做出了長期在那里逗留的安排。”[24]

戴高樂在馬敘再三勸說下,才回心轉意,鼓起勇氣,增強信心,放棄了避難和辭職引退的打算。戴高樂于30日返回巴黎,當天下午發表了電視廣播講話。他在講話中渲染國家受到“顛覆”和“專制”的威脅,他在許下改革諾言的同時,準備解散議會,推遲公民投票,號召立即在全國組織公民行動。戴高樂的講話使法國形勢急轉直下,幾乎絕望的戴派當天鼓起勇氣,在巴黎動員了50萬群眾上街游行進行反擊,戴派重要人物如德勃雷、馬爾羅等都參加了游行,全國各地紛紛響應。在首都巴黎,示威者會集在香榭麗舍大街和協和廣場,揮舞藍白紅三色旗,高唱《馬賽曲》,呼喊著“戴高樂,不孤立!”“密特朗,輸掉了!”等口號,聲援戴高樂總統,支持蓬皮杜政府。晚上,戴派的中堅分子集合在凱旋門下的無名烈士墓前,表示堅決響應戴高樂的“召喚”[25]。戴派的政治力量,這些被法國媒體稱為在“五月風暴”中“沉默的多數”的示威者,匯合成洪流,顯示了其不容忽視的存在和實力,使形勢發生了有利于戴高樂的轉變,從而令工運和學潮逐漸平息下來。6月12日政府宣布禁止一切示威,下令解散了13個極左團體,巴黎大學學生交出了武器。16日警方重新控制了索邦大學,17日雷諾汽車廠投票表決通過復工的決議,到20日除了少數幾個極左組織還在堅持斗爭外,法國的政治局勢基本恢復正常。

這場來勢兇猛、波瀾壯闊的“準革命性的運動”[26]迅速走向衰落,其主要原因首先是學生和工人的目標不一致,沒有擰成一股力量。其次,法國廣大人民尤其是中產階級在運動后期對部分學生的冒險行為和社會混亂狀況感到不安,對經濟生活的癱瘓表示不滿,他們不再同情和支持運動。再次,法國輿論突然轉向,從最初對學運和工潮的同情轉向對學運和工潮過激行為的譴責。最后,法國政府采用了軟硬兼施的政策,分化和瓦解了學生和工人隊伍。

三 蓬皮杜政府的危機治理和“五月風暴”的后果

對于法國當權者來說,1968年“五月風暴”是二戰后最重大的事件,最嚴重的政治危機和社會動蕩,時間持續了一個多月,法國經濟幾乎陷入癱瘓,交通堵塞,部分工廠停工,學校停課,人民生活受到極大的影響。蓬皮杜政府是如何治理和渡過危機的呢?

第一,法國當局為了制止學生的過激行為,例如挖街石筑街壘、燃燒汽車、砸店鋪等,動用了警察,與學生和示威者發生肉搏戰,并使用了警棍和催淚彈,以便清除路障,驅趕示威者。僅5月10日法國警察就扔出了6000顆催淚彈和氯氣彈,使487名學生受傷。整個五月約有1000人受傷。警察的這些暴行,不僅進一步激怒了青年學生和示威者,而且激起大多數市民的不滿。他們認為青年學生的要求是正當的,當局必須予以重視。

值得慶幸的是,法國當局在鎮壓學潮和工運過程中沒有把暴力進一步升級,警察并沒有開槍。時任巴黎市警察局局長莫里斯·格里莫在之后所寫的《五月使你愉快》[27]一書中表明,他一再指示嚴禁警察對待青年學生和示威者開槍。但是,在“五月風暴”前后仍然有5名死者,其中學生2名,工人2名,警察分局局長1名。其中3名是在“五月風暴”以后死亡的。6月10日1名學生為逃避憲兵追趕而跳河溺斃,6月11日1名工人在朋友家中被共和國保安隊的子彈擊中,另1名工人在逃離時從墻上掉下摔死。《法國的“文化大革命”》作者洛朗·若弗蘭認為:“從五月到六月直到最后,人們都在避免這樣的事,權力機構對這些人的死亡似乎沒有什么直接的牽涉……然而也是那時在那么多地方僅有的5名死者,由于權力機構的鐵腕行動所導致的殘殺。”[28]

法國當局在鎮壓學潮和工人運動的過程中更沒有動用軍隊,巴黎郊區及其周圍也沒有軍隊異動的征兆。洛朗·若弗蘭認為,戴高樂的確有在局勢進一步惡化時動用軍隊的意圖,他的巴登-巴登之行主要是解決自己的“精神危機”,除此之外還了解了法國軍隊的狀況,尋求馬敘將軍的支持,“巴登-巴登之行的后面顯露出無聲威脅的端倪,盡管含混不清,然而內戰和召喚軍隊的威脅是真實的。它雖然沒有形成,但始終存在”。[29]這僅僅是作者的推斷。如果戴高樂調動軍隊鎮壓工運和學潮,勢必更加激起青年學生和示威者的憤怒,也要受到市民的譴責,就會使戴高樂總統和蓬皮杜政府徹底陷入孤立,“五月風暴”將走向另一種結果。

第二,蓬皮杜政府與雇主代表和工會代表達成協議,大幅度提高工薪階層的工資并改善勞動條件,基本上滿足了工薪階層的要求,平息了工人運動,從而也使學潮失去了有力支持。與此同時,當局許諾采納學生提出的改革教育制度和管理方式、教學內容和方法的建議,從而使學生的愿望部分地得到滿足。

第三,在“五月風暴”過程中,有相當多的民眾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反對社會動亂,特別是新中產階級并沒有站在示威者一邊。戴派正是利用和動員了這些民眾和階層,進行反擊,從而使工運和學潮迅速走向低潮。

第四,對極左團體和組織予以取締。

1968年“五月風暴”給法國政治和社會帶來了深刻的變化和巨大的影響。目前,法國媒體和社會各界對“五月風暴”的評價持有不同意見,但是,多數人認為“五月風暴”給法國社會帶來的變化和影響是積極的。

第一,民眾的意識和觀念發生了深刻變化,反權威、反傳統傾向日益深入人心;個性自由和個人權利意識不斷強化,婦女解放、性自由成為潮流;法國社會擺脫諸多陳規陋習的束縛,進入了文化開放、創新的新時代。第二,1968年以后,法國人行為方式、生活方式和社會交往都有很大的改變,進一步現代化了。第三,“五月風暴”推進了法國社會的民主化,使法國社會和政治環境更加自由,更加寬松,遏制了社會不公正和不平等的進一步發展。第四,從此以后的法國歷屆當權者,都把政治和社會改革作為重要的目標,作為主要的施政綱領,以便滿足法國民眾日益增長的需要。第五,法國社會學家一致認為,“五月風暴”是法國從社會統治和管理為主向以社會治理為主的轉型標志。[30]因為在學運和工運時期,蓬皮杜政府主要是通過官方召集雇主代表和工會代表進行對話和協商,達成三方都能夠接受的協議,平息了工潮和學潮,從而使法國政府深刻認識了社會治理的重要性。最后,1968年“五月風暴”標志著法國社會的“文明危機”[31],預示著社會中出現了一種新型的“社會運動”[32],從而使法國的階級斗爭、政治斗爭、社會斗爭和社會運動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四 第四屆國民議會選舉及其意義

經過“五月風暴”,戴高樂懂得進一步鞏固政權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他看到在第三屆國民議會期間蓬皮杜政府經常受到反對派的沖擊,在一年中提出的彈劾案竟達六次之多,“五月風暴”向政治方向發展也是反對派活動所致,所有這些與議會中多數派實力的削弱和反對派實力的加強不無關系。為了改變議會的結構,加強多數派和戴派的實力,恢復政府的權威,推進改革和穩定政局,戴高樂打算乘解散議會之機,挾平息“五月風暴”之余威,解散國民議會,提前舉行第五共和國第四屆立法選舉。

由于立法選舉是在“五月風暴”結束后不久進行的,因此,選民主要關心的不再是政治體制和政府的內外政策,而是恢復公共秩序和社會的穩定。

戴派為了迎合選民的心理特別是中產階級的愿望,已經于1967年6月第四次全國大會決定將保衛新共和聯盟和勞工民主聯盟合并,改名為第五共和國民主人士聯盟[33],1968年6月再次改名為保衛共和國聯盟[34],提出“保衛民主準則和譴責暴力行為”的口號。蓬皮杜為了重振政府的威信,親自披掛上陣,坐鎮指揮多數派的競選運動。他擬定候選人名單,發表電視演說,把戴派的競選運動搞得轟轟烈烈。戴高樂也多次進行干預,如審查和批準候選人名單。總統和總理都宣傳建立“一個強大的、穩定的、密切合作的多數派的必要性”。戴派在法國本土的470個選區中提出了462個候選人。

多數派的另一領袖,獨立共和人士全國聯盟領導人吉斯卡爾·德斯坦也出陣助威。為了籠絡中間派選民和建立一個“擴大的多數派”,他提出一個簡單明了的口號:“要么選擇秩序,要么選擇混亂。”該黨在法國本土提出了120個候選人。

中間派現代民主與進步[35]的領導人雅克·迪阿梅爾認為由于“法國已處在內戰邊緣”,“不能再撕裂成兩個對立的集團”,他一方面率領中間派向保衛共和國聯盟靠攏,另一方面也提出了267個本黨的候選人。

左翼政黨(統一社會黨除外)在這次競選運動中倉促上陣,處于守勢。盡管如此,法共還是在所有選區都提出了自己的候選人,左翼聯盟則總共提出了431個候選人。它們如同上屆立法選舉那樣,準備執行在第二輪投票中讓票的協議。但是,各方因“五月風暴”留下了傷痕,因此不可能像上次那樣密切合作和協調了。

至于統一社會黨,為在“五月風暴”中的成就怡然自得,雄心勃勃地提出了321個候選人,比上次立法選舉增加三倍多。

在6月23日第一輪選舉中,根據法國本土的統計,多數派取得了驚人的成就,它所獲得的選票占有效票總數的43.65%,比上次立法選舉凈增200萬張,奪走了144席。其中,保衛共和國聯盟獨得142席,而原計劃在選舉結束后占有154席。正如當時法國政治評論家所說:“在法國選舉史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現象。”左翼中除統一社會黨外都遭到無可爭辯的挫折。法共失去了60萬張選票,所獲選票占有效票總數的20.03%,再次退回到1962年的位置。左翼聯盟失去了50萬張選票,所獲選票占有效票總數的16.50%,也在倒退。只有統一社會黨取得某些進展,所獲選票占有效票總數的3.94%。中間政黨所獲選票占有效票總數的10.34%,也在繼續下降。

為了鞏固和擴大勝利成果,戴高樂和蓬皮杜馬不停蹄地連續作戰。總統呼吁選民在最后時刻“傾瀉他們的情感”;總理則要求選民“完全挫敗革命和敵對的營壘”。

6月30日舉行的第二輪投票的結果進一步加強了“極化”現象:它使在第一輪中領先者升華為“凱旋者”,受挫者變成“潰敗者”。再度出現了1962年的情景,選民又一次掀起了“戴高樂主義的狂瀾”,把大量選票投向保衛共和國聯盟,從而使它在總共487席中占有293席,獨占鰲頭;自1815年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數量的政黨議員叩開過法國議會的大門”。[36]加上獨立共和人士全國聯盟的61席,多數派總共占有354席,占據了議會席位中的3/4,成為二戰后法國議會中的空前盛況。

反對派在第二輪投票中力圖把損失減少到最低限度,但它們的計劃落空了。左翼聯盟和法共只獲得57席和34席。看來有勝利希望的統一社會黨由于它的選民的轉向未獲一席,就連孟戴斯-弗朗斯也被擊敗。現代民主與進步也只獲得33席。堅決的反對派(左翼聯盟和法共等)和動搖的反對派(中間派政黨)都遭到慘重的失敗。

這次立法選舉具有深遠的意義。首先,它意味著多數派和保衛共和國聯盟取得輝煌的勝利,當然這也是戴高樂和蓬皮杜個人的成功,多數派和戴派的實力和地位由此大大加強了。但也應該看到,選民投他們的票是同意和支持他們所提出的“要安定和反對動亂”的口號、綱領和政策,而不是他們的所有綱領和政策。其次,選舉的結果徹底改變了左翼政黨的聯合進程。法共早已對左翼聯盟在“五月風暴”后期的冒險行為產生了不滿,對選舉中左翼聯盟選民沒有向法共候選人讓票十分惱怒,同左翼聯盟在蘇聯侵捷看法上也相左,雙方的鴻溝進一步擴大,從而中斷了聯合的進程。密特朗在“五月風暴”中的冒進和在這次選舉中造成選民的背離也招致左翼聯盟內部的非議,由社會黨、激進黨和共和制度大會黨組成的“三家村”各懷心思,再也捏不到一起了。迫于這種形勢,密特朗只得于11月7日辭去社會與民主左翼聯盟[37]主席的職務,左翼聯盟自此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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